原来如此,又不是什么大事,非得瞒我一路,罗锦年幽怨的看着宋凌。
“看来兄长也觉青葙庄古怪,不知可还记得在观中教凌之事?”宋凌冷嘲一声,忍与让都是为了一朝反击。
罗锦年被堵的哑口无言,暗骂,真是个小兔崽子!
夜里。
青葙庄后院,管事正在院中来回踱步,双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有人推门而入,他三步作两步迎上前去,焦急道:“可打听出来了?”
“李蒙三人确实有些问题,我去他们来的菱荷村打听过,说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到了我们这却又成了范主簿子侄。上京城也有消息传回来,城南范主簿确有一子侄名李蒙,但那李蒙早已去世多年。”
管事反而松了口气,擦拭额角虚汗:“当不是狄戎来人,若是他们身份定然会天衣无缝,不会叫我们轻易看出破绽。”
“不管‘李蒙’目的为何,好生看管,待天一亮让他们出庄,老爷夫人与公子都不知所踪,万不可再生枝节。”
“眼下最要紧的是寻到老爷夫人和公子下落,要是找不到他们……”管事眸光一冷,拳头捏的更紧,似要择人而噬:“要是找不到他们,我们就去大理寺见官,把一切都说出去,与那群恶鬼不死不休!”
原来,这青葙庄老爷与公子并非出门在外,而是失踪,甚至连夫人也一并消失。
推门之人试探道:“管事,如今正是十万火急,家中出了如此大事,可要派人往大娘子处求援?”
管事苦涩道:“大娘子不会管的。”
当年之事实在伤她太深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完成,鼓掌
第55章 百相(四)
同一时间同羽正在向宋凌汇报。
这一村之中发生的事,婆姨们往往比自家男人更清楚,凑到一起更了不得,捕风捉影煽风点火是常有之事,不然也不会有长舌妇一称。
同羽在婆姨们浣衣的溪边的树上蹲了一个时辰,终于偷听到有用的消息。
“王猎户娘子似乎来路不太清白,有传闻是楼里来的姑娘。”由于是听来的,同羽也不敢肯定,只用似乎,传闻。
罗锦年曲指轻敲桌面,片刻后用胳膊肘捅了捅身侧宋凌,“当日请流罗转交你信件的妩娘,流罗不是说她被人赎身,嫁为人妇吗?莫非她就是王猎户娘子?若真是她,那转交信件给你做甚?”
宋凌眸色一暗,微微侧身避开罗锦年,慢条斯理道:“风雪楼中女子个个才貌双全,诗词歌赋不比一般官家娘子来的差。教导出一个这样女子,消耗的人力物力都是不可估量。因此风雪楼中女子从未有被赎身出去的先例,曾有一小官郎君与风雪楼姑娘相爱,散尽家财想为她赎身,也未能成功。”
“王猎户乃狄戎余孽,这些年为了躲避搜捕,躲躲藏藏,哪有余钱替妩娘赎身。”
“如果王猎户与狄戎无关,只是一普通猎户,那更不可能为妩娘赎身。”
“因此赎妩娘出去的人当有权有势,势力大到让风雪楼无法拒绝。”
罗锦年摸着下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似乎是信了宋凌这套说辞。
“同羽,走吧,我们去看看青葙庄藏的孤本。”宋凌神态自若,起身吩咐道。
罗锦年稳坐圈椅上,既不问宋凌为何要去,也不提同往,只目送宋凌二人离开,待他们消失后,狠咬唇角。
放在桌面上的手重重一挥。
“哗啦!”
桌面上瓷具被挥落在地,摔个稀碎,碎瓷片朝四面八方飞溅。
地上一片狼藉,罗锦年面沉似水。
不是要我闹吗,这就闹给你看!
客院外有一小厮侍立,宋凌说明来意后,小厮也不多话,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领着他们往藏书楼去。
正过一小花园时,宋凌突然脚一滑,步伐凌乱,上半身后倾,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眼看就要跌倒。
同羽见状,两步上前,一手放在宋凌后腰助他稳住后心,另一手藏在衣袖间,借着衣物遮掩快速将一块令牌送到宋凌手中。
宋凌手一翻,挡住小巧令牌,同羽身子微侧挡住在前方,他看准机会不露痕迹将令牌收入袖中。
同羽凑近宋凌关切道:“郎君,你没事吧?”一道细如蚊呐的声音传入宋凌耳中,“有三人跟着,一人藏在身后东南角第一棵柏树上,另一人扮作丫鬟,另一人藏在水井后。”
“已有十六人在青葙村潜伏,静候主子吩咐。”
宋凌仿佛没有听见,脸色煞白紧紧握住同羽的手,惊慌道:“刚踩到一湿滑物什,不知道是什么。”说着仿佛想到恶心的蛇虫鼠蚁,连连后退。
引路的小厮,听见身后动静上来查看,他上下打量了宋凌一眼,嘴角一撇,用灯笼照了照他刚打滑的地面,暗自翻着白眼:“郎君,只是雪天路滑。”
宋凌这才缓过神来,松开同羽的手歉然一笑。
此后再无波折,宋凌在藏书楼一直待到后半夜。
管事听着下人回禀,面无表情道:“继续看着,别让他们乱跑,明日让他们出庄,不管他们有何目的,都不必探究。”
昨日‘李蒙’本不想来庄中,是他怀疑‘李蒙’与狄戎有关系,想将他们困在庄中问出老爷下落,可如今已经明了‘李蒙’与狄戎无关,那不管他目的为何,都与他无关。
后夜,宋凌踩着薄霜,同羽跟在身后,两人一路无言,进入客院后,身后的几条小尾巴再不见踪影。
宋凌眸光一闪,看来这青葙庄只是不想他们随意走动,并无窥探之心。
入偏厅,碎瓷片铺了一地,挂在窗上的幔子被人暴力扯下,活似受尽凌辱的小姑娘,无力缩在角落。
桌椅板凳无一幸免,东倒西歪,缺胳膊少腿,连一个完整的都找不到。
整个偏厅仿佛被贼人洗劫过一遍,同羽身子瞬间紧绷,张开两臂将宋凌挡在身后,警惕的打量周围。
宋凌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先出去,同羽又焦又急,但不敢违抗宋凌命令,再三审视偏厅后咬着牙不甘心的退到门外。
“嘎吱”
地面全是瓷片无从下脚,宋凌仿佛一无所觉,踩在瓷片上步步往前。
绕过一座起隔断作用的大座屏,眼前出现一张梨木软榻,罗锦年正躺在榻上,榻边放一小几,一只黑色靴子踩在上面。
另一只腿支着,两臂枕在脑后,双眼紧闭似乎睡着了。
显然厅里既没来盗匪,也没起大风,这狼藉一片全是罗锦年的杰作。
宋凌叹息一声,缓缓道:“别闹脾气了,我都告诉你。”
罗锦年眼皮倏的打开,露出藏在下面的一对剔透宝石。他向来藏不住心事,心里想什么全被那对漂亮猫曈出卖的干干净净。高兴时流光溢彩,叫人不敢直视。不高兴了就黯淡无光,让人想把一切都给他,只要他能笑一笑。
若是愤怒便如同现在这般,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可仔细看看,烈焰的阴影里分明藏着三分委屈。
他阴阳怪气道:“告诉,告诉我什么。独玉向来坦城,莫非还能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不是要我惹人注目吗,看看这。”罗锦年缓缓起身,顺手捞起一只幸存花瓶掷向地面,“看看这还满意吗?”
又是一阵脆响。
同羽守在在门外眼皮跳个不停。
“够不够?不够的话。”罗锦年围着宋凌转了一圈回到小榻边,重重踩在榻上,力道之重让小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把这个也加上?”
宋凌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罗锦年泛红的眼眶,看着他发泄情绪,心脏像被小针扎了下,不痛,只是有些涩。
这是真生气了。
他上前两步靠近罗锦年,一手绕到他脑后,指尖搭在他头发上,一下又一下的抚摸。
“兄长,是凌做错了。”
罗锦年吃软不吃硬,他比谁都清楚。
第56章 百相(五)
那日在密室,先生曾这样说过。
“锦年他性子强势天真,冲动易怒,也不是个会服人的,他骄傲惯了,你与他同往定生矛盾。”
“府中功夫比他好的也有,你为何要选他?”
宋凌在心中答道,因为我想报复他,报复他让我在风雪楼没脸。
可他清楚,这是谎话。他当惯了假人,真实想法连自己都不甚清楚,骗别人,也骗自己。
然而现在,他的心不愿再撒谎,明烛照高堂,藏在角落里的真实想法暴露无遗。
想报复罗锦年是有的,但更多的,他只是想与罗锦年在一起。
只有同他在一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会因罗锦年挑衅而生气,会因为他吃瘪而窃喜。
他是人,不是生母口中不堪的怪物。
“妩娘确实是王猎户娘子。”宋凌边安抚罗锦年情绪,边肯定了他先前猜测。
罗锦年一把拍在宋凌手上,退后两步,语气不善的重复宋凌先前之言:“王猎户不可能有能力替妩娘赎身,替她赎身之人当是权势滔天让风雪楼无法拒绝。”
“宋郎君这是自己打自己脸?”
宋凌将泛红的手背藏在衣袖中,嘴唇翕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你只有这一桩事骗我吗,这些天你桩桩件件又瞒了我多少?夜里总和同羽私会你当我不清楚?宋凌,我不是真的傻,不是真的什么都察觉不到,我只是在等你亲自告诉我!可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要瞒着我!我在你心里连同羽都比不上吗?”
“同羽是下人!而我是你手足,是你兄长,我们是血脉至亲,你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罗锦年视线下瞥,目光飞快从宋凌衣袖上略过,眼中懊悔一闪而逝。接着五指收拢成拳,厉声质问。
宋凌清楚,罗锦年是最难饲养,最难哄,最娇贵的波斯猫。他生气了,你越哄越放低身段,他越是来劲。你若不理他,任由他自己发泄情绪,反而效果更好。
“私会不是这么用的。”宋凌幽幽道。
“你!”
“王猎户真名古丘巴勒,乃狄戎捏古斯右狼主,地位尊崇。也是八年前皇觉寺刺杀一事主谋。”宋凌赶在罗锦年发怒前面不改色的甩出惊天消息。
他神情平淡,就像在说村头老丈,而不是捏古斯狼主。
“啊?”罗锦年既怒且惊,一时忘了言语。
“当日风雪楼中,流罗转交给我的信件,有人约我前去会面,与我见面之人正是古丘巴勒。”
“难怪你能肯定王猎户就是狄戎余孽,你一开始就找到了古丘巴勒,此行目的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罗锦年正如他自己说的不是真的傻,明了古丘巴勒早自行送上门来,他心领神会道:“你另有目的?”
表面上是寻找狄戎余孽,实则另有打算。
宋凌点头:“古丘巴勒藏匿上京周边多年,次次都能避开将军府搜查,一次可能是巧合,那两次三次十次百次呢?”
宋凌目光冷厉,犹如利刃淬冰:“府中定有内应他便是襄助古丘巴勒藏匿的幕后之人,这奸细藏得极深,先生多年来都抓不住他马脚。此行他不知道古丘巴勒反骨已生,定会露出马脚,这正是除去奸佞的最好机会!”
“娘知道这件事吗?”罗锦年疑惑道。
“不知。”宋凌摇头,“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罗锦年怒火熄灭大半,转而心中窃喜,他和宋凌身负重任,连娘也不知道的重任!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装作漫不经心道:“同羽知道吗?”
宋凌不解罗锦年为何一直提同羽,压下疑惑如实道:“亦不知。”
顿了顿,他接着道:“古丘巴勒言他也不知幕后之人身份,只是接到命令故意暴露身份,引有心人来到青葙庄,再夜袭探查之人。但伤人不是目的,真正目的是将人引到村中宿老黄知翁家中。”
罗锦年恍然大悟道:“难怪你今日与那老儿下棋,原来是想借机观察他,可有发现异常?”
“并无,小院无有异常之处,仅黄知翁目前言行来看,他也只是普通老翁。是土生土长的青葙村人,此地被杜家买下后,他并未离开,而是成了杜家佃户。未娶妻,未生子,七十余岁只离开过青葙村两次。只有一点与寻常老翁不同,嗜棋如命。”宋凌如数家珍般将黄知翁生平一一道来。
罗锦年听得暗暗咋舌,一声不响就把别人话套了个干干净净。他不由得同情起黄知翁,遇上宋凌这么个人精,被卖了都不知道,还乐呵呵请他下次再去下棋。
“那为何要将人引去黄知翁家中?”罗锦年疑惑道。
“去看看自然就清楚,有人踩了圈套,幕后之人自然会做出下一步应对。”宋凌看向罗锦年意有所指道。
罗锦年愣了愣,被看了个激灵,食指指着自己鼻尖恍然大悟道:“你想让我去?”
宋凌默然,他本可以不告诉罗锦年真相,以罗锦年冲动的性子,古丘巴勒夜半来袭他定会跟着追出去,一脚踩进陷阱。而他可以藏身暗处,以罗锦年为棋子与幕后之人下这局棋。罗锦年知道真相反而增加暴露的风险,显然得不偿失。
可惜,正如罗锦年所说,他们是兄弟,是手足,是血脉相连的亲人。罗锦年不是别人,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兄长,终究是不忍心。
他与罗锦年相遇得太早,早到他还没来得及彻底将柔情灭杀,早到他心门还未完全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