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古代架空]——BY:福蝶

作者:福蝶  录入:11-23

  “什么?她又跑药园子去了!”白氏声音瞬间拔高两度。
  宋凌这招祸水东引时机用得巧妙,成功把火惹到自家妹子身上。心里告罪一声,芊玉啊,自求多福罢。
  顺利脱身而去。
  去二门招呼了几个小子,套了驾牛车,打上风灯往风雪楼去。他平日里倒也不爱这些排场,但现在都知晓腿出了天大问题,可不得仔细些,大仇未报他这条命暂时丢不得。
  还没入花街范围,打老远起就听见声声锣鼓喧天,伴有丝竹葫芦笙,烦不胜烦。宋凌气闷地撩开帘子,探出身子往外看。幢幢人墙敢与绝锋争高低,将噪音来源处围了个水泄不通,半点瞧不出端倪。
  眺了眺还是什么也瞧不见,宋凌垂手轻敲轿壁,示意同行长随看来。长随亦被乱花迷了眼,手上捧着托盘,脖子抻老长,恨不得将人墙盯出个洞来,心思早飞去天边。
  听见敲击声,长随猛的一激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目光,侧身炯炯看向宋凌,力求显出他的恪尽职守:“爷,有啥事吩咐小的?”
  宋凌无意与他计较,虚指人潮:“前方是何热闹?”
  长随听宋凌问得是这个瞬间来了劲儿,意味深长的飞快偷瞄他一眼,乐颠颠道:“回爷话,今日七月初七 乞巧节。风月楼湘君在渡仙桥献舞,要小的说啊,咱湘君比天上织女更俏,多少男人白日想夜里也想。”他分明从未过湘君,却好似湘君献舞是独为他献,美得不知天南地北。
  七月七,宋凌放下车帘,眼神晦暗,可不止是乞巧节,六月六迎蛊神,七月七送蛊神。视线在地毯暗纹上游弋,冷声道:“改道。”旁人爱凑热闹只管凑去,他可没兴趣祭野鸡神明。
  长随掏了掏耳朵,表情犹如刚死亲娘,恋恋不舍地看了眼人群方向,吊着嗓有气无力的招呼车夫:“改道……”
  牛车逆流,缓缓退出嘈杂画卷。
  离了大道,再想去风雪楼只剩下一环套一套的小巷子,显然容不下大排场。牛车停在巷口,长随上前扶他下马。方站稳,远处忽然出现一道人影,十分面善,正是数月未见的傅秋池。
  他从城外方向来,衣料发丝都被腐烂臭腌入味儿。
  两人一对面,皆是愣住,一股子尴尬油然而生。俩人虽相识多年,硬要挨也能蹭上总角之交的谱。可惜对这二人来说朋友二字着实生硬,唯有面子功夫。平日里全靠罗锦年在其中插科打诨,气氛方算和谐。如今罗锦年不知死哪儿去了,他二人再遇竟是手足无措。
  面子功夫装了许多年,也不差这一时片刻,宋凌刚定住神却听傅秋池先开了口,他仿佛吃了火药,说话一等一的呛人。
  “尊驾父兄新丧,贵府白事不断,倒是有闲心一会佳人。”傅秋池目光在长随端着的托盘上一扫而过。
  湘君被文人清客奉为神女,想见神女一面自然千难万难,其中有一关名为挽花礼,求见者需献上花卉任湘君挑选。
  被选上的称为挽花,这方算过了第一关。而有好事者总结出,湘君最爱为风信子,托盘上正是放了束风信子。
  宋凌遇见湘君所为险事,那求见过程便得寻常,他此次打算按着风月楼规矩一步一步。正是这束风信子,让傅秋池一眼看出他欲做何事,毫不客气的出言相讽。
  就差指着宋凌鼻子骂狂悖,不尊孝道,不敬兄长。
  白事,此二字一出宋凌眼皮狠狠一跳,心脏被只不可见的打手势狠狠攥住,疼得他血色尽褪。
  是,罗青山死了,罗锦年也死了,但他不允许任何人宣告他们的死亡,任何人!
  宋凌神色一凛,随手取过风信子凑到鼻尖轻嗅,挑衅味十足:“尊驾不必指责我,我倒是想问问兄长出征时尊驾在何处?家父家兄灵位返京时尊驾又在何处?且不提家父,家兄与尊驾相交莫逆,尊驾却连替他上柱香都不敢,所谓情谊,不过面子功夫。”他何等聪慧, 早从傅秋池语气中品出真味,诘难为假,迁怒为真。
  傅秋池怕不是怨愤自身无力,这才寻了个由头发作。
  果不其然,傅秋池身形踉跄极力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公事繁忙……”
  宋凌冷笑:“倒是忙得很,”他欺身上前用手中花束掸了掸傅秋池侧脸:“尊驾去了城外?又去做伪善功夫,恕我直言,尊驾这些年做的‘好事’除了宽慰自己,再没半点实效。”
  “尊驾打算如何帮扶流民?”
  面对咄咄逼人的宋凌,傅秋池不愿认输,搜肠刮肚的反驳:“寻良医,予钱财,我能为他们做的自然为他们倾尽全力,锦年是为了他们……”
  “闭嘴!”宋凌截话道:“你怎么不提让流民入城?”
  傅秋池退后两步:“流民多有伤病,入城恐生时疫,况流民鱼龙混杂,万一混入凶徒……”
  “呵呵,”宋凌轻笑:“你一贯如此……”话未尽,人已远,仿佛不屑与他分说。
  傅秋池目送走远,喃喃道:“你又何尝不是,伪君子。”
  一是自家小爷,一是相府公子,这场机锋来得突然。他是谁也不敢劝谁也不敢拦,提心吊胆候在一侧,生怕两位主将礼数风仪忘个干净,动起手来。那他真是万死难辞!
  总算有惊无险,长随向傅秋池一鞠躬,脚底刮起旋风寻小爷去了。
  暂时甩脱众人,宋凌扶着墙壁软倒在地,面容被暗色吞噬,辨不出哀乐,唯独痴人呓语听得分明,
  “他们都说你死了。”


第134章 食子(二)
  宋凌天生就是玉雕人,软弱在他身上存活不过瞬息,长随再追上来时他已经人五人六的背手而立。那姿态好似圣人庙中圣人像,凛然不可侵,沉声道:“不必跟着了。”
  说完不等长随反应,提步往风月楼去。
  他本忖度商量险事,见面就得寻常,越合乎情理越好,何曾想被不速之客搅了干净,土砌的路哗啦啦倒了,只剩下从绝壁顶上垂下的麻绳。
  一绕出巷子,再往里走几步转过一个石墩,再走几道巷,终于瞧见飞檐吊脚的影儿。换了个方向,方才走大路被堵的严严实实的渡仙桥,也露出庐山真面目。
  宋凌靠在青石桥上,往渡仙桥看去,残红遍地,已无伊人踪迹。他惯爱刻薄人,此情此景又起尖酸心,“亡的是神医谷,又不是南疆。若有懂行的南疆人在此处,万一看出跟脚,那倒好,长腿的白银四处跑,大牢里蹲去罢。”
  空气中弥漫淡淡的白芷苦味,对他这类刻意留意的人来说,宛如夜里大日,醒目无比。
  往日刻薄总以冷笑做结尾,今日不知是夜太冷还是被傅秋池搅了心情,竟多愁善感起来。他指尖从粗粝青石上掠过,心想,余孽为了神医谷奔忙,哪怕是罗锦年,去柳州也是自己心甘情愿。
  那他呢?从始到今有哪桩哪件事是出于本心去做的?幼时念书求的是母亲开颜,一举一动恪守礼行是为了让旁人不再提私生子。
  而最初的立人之本,爱国心,爱民心,本也不是他的。石先生人虽怠懒,心却不懒。每每宿醉总是梦中落泪,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困囿于梨花巷,应该就是他的伤心处。
  最初的志向决定了人的将来,虽说幼儿忘性大,今儿一个志,明儿一个志。但志只要都在正道上,大了再不堪也坏不了去。兼济万物是他第二个志,石先生的志。他的头一个志萌发在闲言碎语中,幼时的他想,待来日一定叫不敢言,再有长舌人,直接拔了恶舌去。
  如今他生成伪君子模样也在情理之中,以他心而言,从不宽厚,从不仁善,狠绝二字蔓成纹理攀在心上。
  但他仅有的优点之一,正是言出必行。幼时在草堂里声声朗诵的为生民立命,竟也没忘了去。可惜这好志是石先生的,他拿来穿也穿不大牢靠。
  虚虚披在身外,当个皮子。
  宽厚下包着狠绝,好一个伪君子。他本以为一生就这样过了,虽有恶念尚能自控,做一个旁人认为的清廉好官,夜夜受欲念折磨。
  可惜时事二字谁又说得清。
  先是被告知他是皇帝儿子,他并不因这身份而得意,反而一阵又一阵的寒潮打得他直哆嗦,若梨花巷是假的,碎嘴的街坊是假的,那石先生呢?石先生可是真的?他是否也是被派来的监视老鸹?
  石先生不再是他记忆里的君子,承袭于石先生的君子心也立不住脚。他该把君子皮脱下来,去做狠绝的小人。
  可君子皮穿这些年,居然也长进了肌里,剥皮之痛,痛入骨髓。他妥协了,愿信石先生是真君子,愿接着穿一身君子皮。
  柳州战事来太快,他又被推着往前走,再做不成好官好人,为了血仇要去当那乱臣贼子。
  他也曾想过,自己本就不爱套*虚的,也不是真心关切旁人,他太过贫瘠分不出大爱,做个乱臣贼子倒是合适,随他心意去争权夺利。以天下生民为棋子图一己之私,岂不痛快?
  但君子二字亦生出纹理,肌肤皮表上的细细纹路,虽不显眼却也切实存在。
  那纹理便是他真情实感养出的仁与善,如今也留不住了。
  他初时想做一个纯粹的恶人,乱世的枭雄,盛世的奸臣,石先生说不可。后来他想做一个半好人,世道对他说不可。
  那空长年岁,哪桩事是他真心想做的?
  宋凌只觉郁躁,抬手拢进一袖夏风,与朗朗繁星对望,忽笑:“遇事不决,可问春风①,夏风也可。”此时此刻的赏星意是出于真心,这就够了,无需空谈。
  看似过了许久,外界不过须臾,再收拾心情出发,竟比往日松快。
  到风雪楼门前,老鸨依旧穿红戴绿的看人下菜碟,对穷人富人两幅面孔。瞥见宋凌她的脸猛然僵住,很快又提起嘴角遮掩过去。挤开献殷勤的小年轻直直走向宋凌,帕子一扬夸张道:“哎哟,这不是宋……公子吗?您怎个儿得了空闲来奴这小地!”
  她五官乱飞,竟分不出是真欢喜还是假欢迎。
  有件事真叫傅秋池说准了,宋凌确实怕被好事人看见来风雪楼,往暗处藏了藏,大红灯笼光将光线全夺走,一时也无人注意他。
  庆妈妈故作惊讶,声音压低:“公子勿怪,是奴家没想周全。”
  宋凌开门见衫道:“庆妈妈,叨扰了,我想求见流罗姑娘。”
  庆妈妈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香帕捂住嘴角,刚想拿乔,便见流罗身边侍候的小丫头圆月不知从何处窜出头来。一言不发将庆妈妈挤开,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想银钱想疯了,小伎俩诓到公子身上,忘了娘子怎么说的?速速让开,不然待我禀告娘子,有你好受的!”
  宋凌看得惊奇,这风雪楼众人在他面前连面子功夫都不屑去装了,一粗使丫鬟居然敢当面训斥老鸨,看来他们早有预料他会再来。
  庆妈妈讪笑一声,让开路,任由圆月领着宋凌进了楼里,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盯着宋凌远去背影。
  拉了阵,圆月红着脸松手,嚅嗫道:“冒犯郎君了,我们娘子有过吩咐,郎君今日会来特意让小婢等在门外。”她倒没忘记同僚之情,又替庆妈妈找补:“庆娘她没坏心,只是不慎掉钱眼子里了,何人来她都想揩油,并不单为难公子。”
  宋凌见她一时小婢一时我,有意打趣:“小娘子怎知我今日来?莫不是流罗姑娘又掐指一算。”
  圆月又毫不留情的将自家娘子卖了,示意宋凌低头,小声告密:“我偷偷告诉你,方才在渡仙桥我们看见了罗府的轿子,猜到你今日来,娘子不叫我说的。”听见宋凌也自称我,圆月更加放松,也不去鹦鹉学舌的谦称,直接你呀我呀起来。
  说笑着拐过几道檐廊,至一处吊脚楼前。今次流罗腾了地方,没在小院里招待他。
  送至楼前,圆月抬手点了点二楼位置,雀跃着跑远了。
  宋凌深吸一口气,拾阶而上。二楼左侧最靠里的房间内点着熏香,还未入内鼻腔已被洗了一通,馥郁芬芳。
  刚想叩门,却见门是虚掩并未关实,无声邀请。宋凌推门而入,抬眼一看,屋内视线开阔,没做隔断,直通南北。只中间放了张金丝楠木雕花的大座屏。
  镂空处裱上细纱,有道窈窕倩影印在纱上,正值七夕恍惚间竟真似玄女落九天。
  宋凌站在座屏另一侧,示意自己来了,一道清冷女声从里侧传来,“不必拘礼,来座。”
  绕过座屏,里侧放了张矮几,两张软裀,几是寻常梨花木,台面上搁置一炉一瓶。袅袅轻烟自炉内蒸腾而起,将流罗面容描得朦胧。她眼泽温润,说话带着笑眼:“你今日来得巧,正好赶上好日子。”
  宋凌没坐稳,虚虚挨着点边,流罗笑他也笑,“不知今日是何好日子,竟能博娘子欢颜。”他觉得新奇,前两日来流罗五官仿佛被定在脸上,别说笑,除了漠然多余的表情一概寻不到。
  流罗“嗤”一声笑出声摊开手让宋凌看手相:“你看我掌纹,哪是冷淡的性子。前两次你那兄长跟着,我瞧他生得好,性子也可爱,忍不住逗弄于他。他说些讨巧话也可爱,恼羞成怒也可爱。我若笑着,哪有这许多乐趣。”
  “疯了。”宋凌默默下了个批语,居然有人说人嫌狗厌的罗锦年可爱,提起罗锦年他只觉五脏六腑都结上冰渣,说话也寒意逼人:“我还当今日难得佳节,流罗姑娘心中欢喜。”
  流罗笑意不减:“是何佳节?”
  宋凌不动声色,缓缓吐出二字:“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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