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慎之觉得自己能走的路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多几条路。
他累得够呛,一面却仍是忍不住拿眼睛去瞟延景明,观察延景明在做些什么,而这么一看,他便着实再难移开目光。
他以往以为美人多是秀美,安静婉约,符合大盛之人心中一贯所想,可到如今,他方觉美人竟也可以如此矫健灵动,他不由停下脚步,想要再看,延景明却立即察觉他在偷懒,凶巴巴一个目光瞟过来,拍着卡米的脑袋,让卡米追上温慎之,督促温慎之好好锻炼。
可温慎之早已同卡米混熟了,他知道卡米并不凶恶,卡米也很喜欢他,跑上来便打滚同他撒娇,莫说监督,温慎之根本没有心情继续锻炼,他蹲下来挠卡米的大脑袋,延景明气呼呼跑过来,要将他揪起来继续努力,可大宫女蓝暖却已经进来通报,说是丞相有事要见太子,而今已到了东宫等候。
当年大盛天子定下两人辅政,除开忠孝王之外,另一人便是当朝丞相王尧柏,只不过王尧柏想来骑墙摇摆,不敢同温恭肃作对,因而大多时候,他是绝不会在朝廷大事上说话的。
这些年来,温慎之也觉得自己父皇选错了辅政人选,才令朝中几已到了温恭肃一手遮天的地步,如今王丞相特意来寻他,他便也只觉得应当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倒正好能令他摆脱当下的痛苦折磨,温慎之便恨不得立即起身去见王尧柏。
可延景明可怜巴巴搂着卡米看着他,温慎之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问了延景明,道:“你可要随我一道来?”
……
延景明兴高采烈,牵着温慎之的手,同温慎之一道去见了王尧柏。
王尧柏此番来寻温慎之,为的似乎也都是些小事,只不过二人谈了片刻,那王尧柏忽而同温慎之谈起了朝中诸位大臣所写的文章,他像是意有所指,刻意反问,道:“殿下可曾看过王爷当年写的文章?”
温慎之微微蹙眉,终于弄明白了王尧柏此行的目的。
他当然读过皇叔写的文章。
忠孝王文采斐然,年轻时文辞锋芒颇盛,又因为他身份特殊,自然极为敢言,若是再往深处说一些,他的文风同兰台先生还有些相似,只不过后来他年岁已长,便不再这些事情上花费心思,也少了年轻时候那股锋芒毕露的气度。
而王尧柏在此刻提起此事……温慎之总觉得,有些不太简单。
他去京兆府时候并未隐瞒行踪,也不曾同京兆尹说过不可将此事外传,王尧柏应当是从何处听得了风声,因而特意跑来他处浑水摸鱼,同他说当年忠孝王也曾同兰台一般有过大不敬的言论,若是要论责,忠孝王自该首当其冲,自个也难逃责罚。
王尧柏见温慎之不回答,忍不住又多言一句,道:“殿下,您莫要忘了,年后您便要弱冠了。”
温慎之:“……”
待他弱冠之后,忠孝王便要除去摄政王的之位,到时候温恭肃愿不愿意放手,还真是个问题。
他听太后劝告,韬光养晦多年,如今已到了不该再收敛锋芒的时候,王尧柏或许觉得现今就是个同温恭肃表露实力的好机会,可温慎之却觉得……若他有其他办法,又何必同温恭肃闹得那么难看。
他三言两语应付过去,王尧柏以为他明白了,起身便要离开,还特意留下两篇摄政王所写的文章请太子拜读,好多多钻研其中的治国之道,待他走了,延景明拿起其中一篇,满是疑惑询问温慎之,道:“他想做什吗?”
他来中原有些时日,好似连想法都已随着温慎之改变了,王尧柏突然来访,莫名其妙丢下一堆话,延景明看温慎之神色,下意识便觉得此人或许另有所图,而温慎之对延景明无需隐瞒,因而解释得也算干脆,直言便道:“他要我同皇叔打架。”
延景明想了想温恭肃清弱的身材,再看看生了病的温慎之,实在无法想象两人扭打在一块的场景,忍不住嘟囔道:“他怎么这么坏!”
温慎之笑一笑,还来不及言语,延景明已接着说道:“窝觉得泥皇叔太瘦了,如果尊的打起来,泥一定能赢!”
温慎之:“啊?”
延景明摆出架势,道:“泥看他下盘不稳,第一脚就该揣在他腿上!”
温慎之觉得延景明误会了。
温慎之:“我说的打起来,并不是这种——”
延景明已飞快换了另一个姿势,好像他面前真有个敌人一般,动作迅捷,一腿劈出,像是动作示范,而后果断收招,再看向温慎之,示意温慎之去学。
温慎之不想学。
可延景明那样眼巴巴看着他,他迟疑片刻,还是跟着稍稍比划了那么一下,满足了延景明愿望,延景明万分满意点了点头,收手拍了拍温慎之的肩,道:“只要泥见面就出这一招,那泥一定能打过他的!”
温慎之迟疑:“什么?”
“窝母妃说了。”延景明挺胸自豪道,“没有人能逃过这一招断子绝孙脚的威力!”
温慎之:“……”
等等,什么脚?!
温慎之下身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
记名小助手√
温徽守=温回收=废物总是需要回收的
王尧柏=王摇摆=墙头草总是在摇摆
第21章 恰白兔糕
温慎之实在想不明白, 天河大妃为什么会教延景明这样的招式。
他看着延景明那一脚踹出的角度,再想想延景明平常足以撼天动地般的力道,脊背往上猛然蹿起一股森寒之气, 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只觉这一脚若是真实打实命中了……
温慎之觉得。
会碎。
他咽下一口唾沫, 强作镇定,颤声开口询问,道:“你母妃……为何要教你这等凶恶的招式。”
延景明皱起眉,认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觉得自己不过是随意一踹, 这招式好像也不怎么能和“凶恶”二字沾上边,这才挠挠脑袋,道:“窝母妃嗦了,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寄几。”
温慎之:“……”他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随意伤到延景明。
“窝母妃还教过窝其他武功。”延景明认真说道,“泥要看一看吗?”
温慎之原还想要拒绝, 可延景明已开开心心比划起来了, 他便只能看着,眼见着延景明招招生风, 那力道一下比一下大, 一面还本着教学之心,认真同温慎之说:“介一招!叫夺命回手掏!”
温慎之:“……”
延景明又是一脚, 道:“黑虎掏心爪!”
温慎之:“……”
延景明:“大力撩阴腿!”
温慎之:“……”
温慎之开始害怕了。
他控制不住在脑中思索, 若自己真学了延景明所说的这些招数,再去同皇叔争斗……
那他大概就真的要名垂青史了。
温慎之轻咳一声, 按住延景明的手,示意延景明不必再演示了, 他方才所说的“打架”,不过是一个单纯比喻的词语,他并不打算同皇叔来一场近身肉搏。
可延景明听了他解释,却忍不住挠头,小声嘟囔道:“泥们中原人说话,都介么高深吗?”
温慎之觉得自己为了照顾延景明不懂中原话,已经极力将话说得很直白了,可延景明还要说他说话高深,他不由反问延景明,道:“我说话何处高深了?”
延景明收了招式,皱紧眉头,提出了自己这么多时日以来最大的一个疑惑,道:“泥为什么……总要称呼自己姑?”
温慎之:“啊?孤?”
延景明点头,小声道:“窝母妃说了,窝父王的阿姐,才叫做姑姑。”
温慎之哭笑不得,他左右一看,取来纸笔,在纸上将「孤」与「姑」二字写出来,一一指给延景明看,一面道:“我说的是这个字。”
延景明沉默。
温慎之又道:“这是谦称——”
延景明犹豫开口:“……呱?”
温慎之:“……”
延景明更加迷惑:“孤呱呱?”
温慎之:“我……这……”
延景明:“泥自称呱,那窝呢?”
温慎之:“……”
温慎之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他算是明白了。
这太子妃的汉话基础教育,着实任重而道远——
等等。
温慎之忽而有了个好主意。
……
眼见王尧柏离去,而温慎之再无其他事情需要忙碌,延景明自然又动了拽温慎之回去继续锻炼的心思。
他拽着温慎之的胳膊,想拉温慎之一道同行,倒不想温慎之竟主动反手拉住了他,强将他留在了原地,一面笑吟吟道:“景明,我忽而想起了一件事。”
延景明看着温慎之面上笑容……不知为何,有些害怕。
他仔细想来,温慎之好像很少这般唤他的名字,而他在西羯时,母妃若是连名带姓地喊他,便代表着事情严重了,如今温慎之虽未连名带姓唤他姓名,可那也只少了一个姓氏罢了,听起来总归让人很害怕。
延景明顿住脚步,甚至将握着温慎之的手的力道都收了一些,小心翼翼问:“肿么啦?”
温慎之微微一笑,道:“你教我锻炼身体,我总归要回报你。”
延景明又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道:“窝不求肥报的。”
温慎之可不管延景明说了什么,他仍是握着延景明的手,满面温和笑意,道:“你要在中原久居,若是说不好汉话,岂不是要吃亏?”
延景明:“……”
延景明觉得温慎之说得有些道理。
他放下些许戒心,打算认真听一听温慎之还有什么建议,而温慎之笑意渐浓,主动伸手拉延景明坐下,一面道:“我幼时习文,总有些启蒙书籍,正好你平时也有不少空闲,不若就让我从头教你吧?”
延景明丝毫不觉有异,只想着温慎之实在是个大好人,竟然愿意教他读中原的书,他非常感激,要知道,在西羯时,他母妃都都不愿意教他读书啊!
延景明更喜欢温慎之了!
而温慎之说完了这句话,又笑吟吟同延景明道:“我幼时除了习文之外,还要学习不少其他东西,你可要一并学学看?”
延景明用力点头。
他想得倒是简单,他想自己若是要学习,那学一样东西与学十样东西也并无差别,只要温慎之愿意教他,而他愿意去学,那他就一定会有长进的。
可他显然忘了,人与人的学习能力本就不可同日而语,而他母妃不愿意教他学习中原汉话,总归是有理由的。
温慎之又说:“中原有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你既然要读书,那就该早起。”
延景明点头。
母妃同他说过类似的话,如今温慎之也这么说,那么这句话当然一点也没有错。
温慎之:“当然,你所说的锻炼,自然也不能落下。”
延景明认真点头。
对!注重文化的同时,当然也不能忘记锻炼身体了!
温慎之道:“往后你我一同晨起诵读课文,默诵完毕后,再去锻炼,你看如何?”
延景明不住点头。
延景明认真思索,觉得温慎之所说的一切简直正好契合了他心中所想,既能学习中原汉话,又能帮助温慎之好好锻炼身体,这样的好事,他又怎么能够错过呢?
他恨不得拍着胸脯答应温慎之的话,甚至还照着以往和阿兄学武时的规矩,主动同温慎之约法三章,他必然会听从温慎之所说的一切,若是做不到,他也应当自愿受罚。
至于今日,他原想早上已经过去了,就算要学习,也该从明日再开始,却不想温慎之一本正经教了他另一句中原俗语——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延景明决定,既然要学习汉话,那他就该从今日开始!
温慎之找出启蒙书籍,为他划了书内的第一句话,教了他这句话的含义,手把手带他写过这几个字的笔顺,而后便让他自行琢磨,等着他能默诵了,他再陪延景明一道锻炼。
延景明动力十足,兴奋难言,看着眼前那句话,决定大展身手,好让温慎之对他刮目相看!
第一个时辰。
延景明苦皱着眉头,认真诵读。
第二个时辰。
延景明捧书钻研,努力理解。
第三个时辰。
延景明……延景明不行了。
他从没想过读书竟然是这么乏味的一件事,那书上密密麻麻的中原汉字,看起来好像一团扭在一块的蚯蚓,他怎么学也写不对,不是漏了几笔便是多了一画,连毛笔拿起来都令人难受得很。
那么一根细细的竹管,他觉得自己稍一用劲就会捏断,而也就这么短短几句话,他就是读不顺,也根本背不下来,莫说背上一天,他觉得背上十天都没有用。
而从头到尾,温慎之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书,不时微笑看他一眼,劝他莫要太过拼命。
“若是学不会。”温慎之笑吟吟道,“我们可以明日再来。”
延景明:“……”
延景明绝不肯明日再来。
他背得头昏眼花,满脑子都只剩下温慎之教他的那几句话了,莫说什么还要揪温慎之去同后院的美人们一道训练,等他终于磕磕巴巴能将那句话背出来,外头天色早已全黑,温慎之为他夸赞鼓掌,而后牵着他的手,道:“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
延景明:“……”
延景明总觉得哪儿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