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不过是觉得锻炼太累,因而不想跟着延景明锻炼罢了,这等事他随意想个借口都可以拒绝,却编造出了个什么玩意,骗延景明读了大半日的书,还让延景明提心吊胆以为要受责罚。
而今温慎之一看延景明那大眼睛,便觉得自己可恨极了,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将自己今日说的话收回来,却不想延景明忽而搂着他的脖颈,飞快往上一蹭,在他面上轻轻啄了一口。
“窝要是背不出来。”延景明已经闭上了双眼,装作无事发生,小声嘟囔道,“罚得轻一点好不好叭。”
温慎之:“……”
温慎之很清楚,延景明开始耍赖了。
可他完全抵御不住这样的耍赖,不过轻轻一啄罢了,温慎之已脸红心跳,若不是周遭除了几名宫人外再无其他陌生面孔,只怕他已要率先丢了脸。
可哪怕如此,他的心跳却是缓不下来的,延景明就靠在他胸口,温慎之觉得延景明应当听得极清楚,到头来他也只能清一清嗓子,强作镇定,而后缓缓开口,道:“嗯……”
他好像还有些迟疑。
延景明却如同是发现了什么速成的捷径一般,睁大了眼睛盯着温慎之看,直率美人如此动人,温慎之根本抵不住他的目光,延景明偏偏还要搂住温慎之的脖颈,眨一眨自己的大眼睛,认真说道:“
如果窝再亲泥一口,是不是就可以不罚了!”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延景明有些犯规。
他心中的理智与欲念已开始了天人交战,那欲念告诉他,他此时此刻理应点头,接受美人的好意,他想,这不过也就是是一吻罢了,严格说来,好像也算不得什么趁人之危,他就该接受。
可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延景明方才和荣皇贵妃送来的美人儿凑得那样近,而后便摆出了这幅模样,明显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施展美人计,好让他放弃对延景明背不出课文的惩罚。
可是……可是……可是延景明真的很……
温慎之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严肃神色,认真问延景明,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延景明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直接揽紧了温慎之的脖颈,小声道:“窝当然寄到。”
温慎之坚持强调:“你不知道。”
延景明:“窝寄到的!”
温慎之:“你还小——”
延景明:“窝十七岁!不小了!”
温慎之又一次失去了理智。
莫说惩罚,他觉得自己连对延景明多说一句狠话都舍不得,背不出来便背不出来吧,反正他的太子妃也不用去考状元,这书爱谁读谁读去。
延景明松了口气。
他逃过一劫,此事翻篇,可以拖到明日再谈,他便着急要进入他与温慎之约好的下一件事中,延景明还搂着温慎之的胳膊,用力清了清嗓子,等温慎之看向他,他才开了口,道:“那今日的锻炼——”
温慎之飞快寻找借口:“……啊!今日还有件要事,你可要和我同去?”
延景明果真被转移了注意,问:“什吗事?”
温慎之作出满面焦急,道:“莫要忘了,左瞿还在狱中。”
他如此一说,延景明果真满面紧张,还为自己忘了左蛐蛐的境遇而有些内疚歉意,温慎之也不再多言,他带延景明回去换了身便服,又叫来秦卫征为他二人赶马,而后便光明正大出了宫。
可他不往京兆府,反是直奔西市而去,待到了地方,延景明下了马车往外一看,见此处好像是个吃饭的酒楼,一时还有些茫然,忍不住道:“窝们不要去找左蛐蛐吗?”
温慎之道:“放心,不着急。”
延景明挠了挠头,实在不明白温慎之的意思,秦卫征却已转头走开了,像是还有要事处理。延景明便只得跟着温慎之先进了酒楼。
温慎之用的仍是假名与假身份,那酒楼伙计引他们进了雅间,温慎之要点菜,随口问了这店伙计此处有什么好吃的,而那店伙计万分热切,为他们介绍店中了几道店中最有名的菜式,而后还要补上一句,道:“这道玉带虾仁,最受忠孝王爷喜欢。”
延景明听见了熟人名字,有些惊讶,好奇问:“王爷也喜欢来介里次饭啊?”
店伙计被他一句话打开了话头,滔滔不绝介绍起了店中的菜式,据说忠孝王很喜欢他们店中的口味,隔三差五便要光顾,此事在京中不算秘密,也是他们店中的招牌。
他越说延景明便越馋,既然延景明什么都想吃,温慎之便为他点了一大桌菜,延景明吃了几口,便见秦卫征回来了。
不仅如此,秦卫征还将凌云卿一并带了过来,四人在雅间中相见,凌云卿却并不在此吃饭,温慎之低声嘱托了他几句什么,秦卫征又牵着他出去了,而延景明认真想了想,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温慎之的用意。
他小心扯了扯温慎之的袖子,问:“泥皇叔是不是也要来?”
温慎之说要解决左瞿入狱一事,却带他来了这儿吃饭,这店还是忠孝王常来的地方,想想都觉得不对。
延景明觉得自己也不是傻子,他看温慎之同他笑,却不作任何解释,更是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可还是忍不住问:“泥不是说泥皇叔很凶吗?”
温慎之为他开了窗,从窗户下望,正巧能看见凌云卿在秦卫征带领之下进了另一处雅间,而那雅间之外还有不少便服之人护卫,若是延景明没有猜错,忠孝王温恭肃应当就在那屋中。
他紧张极了。
在他眼中,温恭肃看起来凶巴巴的,凌云卿又看不见,他真怕凌云卿遭遇什么不测,可这儿离那房间那么远,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能及时反应。
这一顿饭,延景明吃得一点都不安心。
温慎之倒不担忧,他知道他皇叔向来爱才,凌云卿以兰台所写的文章,又一向极合温恭肃的胃口,甚至凌云卿的性格,也与温恭肃颇为相似。
温慎之毕竟同忠孝王共事多年,很清楚温恭肃的性格,此事既是二皇子温徽守好大喜功闹出来的玩意,温恭肃应当已在想办法解决,就算他不去救左瞿,左瞿也绝不会出事。
他不过是逮着了个机会,正巧能卖左瞿一个人情,往后左瞿若还想骂他,总归能骂得轻一些。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屋子房门一开,凌云卿终于安然无恙出来了。
延景明刚松了口气,却见温恭肃就在其后,冷着一张脸,朝他们这边走来,延景明吓得立马关了窗,满心忐忑不安,待温恭肃进了雅间,他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才好,只好埋头猛吃,一面听温恭肃和温慎之说话。
温慎之似乎早已料到如此,他请温恭肃落座,温恭肃却蹙眉看着他,隐有不悦,道:“我说过,近来京中很危险,你不该随意离宫。”
温慎之脸上仍挂着笑,随口应付过去,心中却又忽而想起了一件事。
近来京中危险——
等等,上一回抓回去让秦卫征审问的刺客,怎么再也没有回音了?
……
温恭肃并未提及左瞿,温慎之便也不曾将话题朝那件事上带,他二人都已心知肚明,待温恭肃回去之后,必然会将此事上报天子,温徽守想来要受皇帝惩罚,而左瞿要不了多久便可恢复自由,此事就此了之,除了温徽守不开心之外,皆大欢喜。
温恭肃并不打算在此多留,他同温慎之说了几句话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延景明,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看了延景明片刻,也只是同随行仆从招了招手,拿了几个金锭子,直接放入延景明手中。
延景明愣住了。
他实在分不清温恭肃此举的含义,也头一回遇见中原人给他塞钱的,他不知所措,怔了好一会儿,才手忙脚乱要将手中的金锭塞回去,一面匆匆道:“窝窝窝母妃嗦了!窝不能随便乱收——”
温恭肃神色冷淡,极为严肃,那目光往延景明身上一瞥,延景明登时僵在原地,一句话卡在喉中,等温恭肃再冷冰冰看他一眼,延景明吓得含泪将金锭收好,连手都在打哆嗦,一面小声道:“蟹蟹……蟹蟹皇叔……”
温慎之的皇叔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他害怕!
温恭肃不再多言,起身离开此处,像是要回王府,温慎之与延景明二人目送他离去,待人走远了,延景明方才捧着那几个金锭颤声开口,道:“介素怎么回事,窝……窝要怎么办?”
温慎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心中七上八下,完全猜不出皇叔此举用意,只想难道是皇叔觉得他进来开销太大,骄奢淫逸,只想着享乐,实在有些太过分了,这金锭难道是拿来警醒他的?
他不由叹气。
皇叔就是这个性子,从来不肯好好说话,什么事都得他去猜,而今反正人都已走了,温慎之只能拍了怕延景明的胳膊,道:“你先收着吧。”
他今夜就让人去打探一下皇叔的心情,看看皇叔究竟是嫌他花钱太多还是嫌他只顾享乐,此事若是不调查清楚,他只怕今夜都睡不着了!
凌云卿坐在一旁,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好小声去问秦卫征,而秦卫征得知左瞿性命无虞,心情正好,主动为他解释,道:“王爷送了太子妃几个金锭。”
凌云卿低声感慨,道:“王爷看来很是喜欢太子妃啊。”
延景明:“……”
温慎之:“……”
两人均是一怔,随后延景明艰难转头看向温慎之,小声问:“他方才辣个眼神,尊的不素想打窝吗?”
温慎之:“嗯……”
说实话,他也觉得像。
凌云卿疑惑道:“可若是想打人,王爷又为何要送太子妃礼物?”
延景明更加害怕:“窝母妃嗦了,无事献……献……”
温慎之:“我觉得他是想敲打我。”
他也更加害怕了。
凌云卿:“这……”
他毕竟看不见,只好继续小声去问秦卫征,道:“王爷方才看太子妃的眼神,很可怕吗?”
“很可怕。”秦卫征用力肯定,道,“他满眼,都是杀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子:不行不行不行窝母妃嗦了窝不能随便收别人的礼物!
皇叔(内心):侄媳妇真可爱,得多送点礼物给他。
皇叔(表面):收。
小王子战战兢兢:QAO哦。
第23章 一起恰羊腿
这一顿饭, 延景明吃得很是不安。
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方才店伙计吹嘘过忠孝王很喜欢的菜式,因而延景明的每一筷子, 都会让他想起方才忠孝王塞给他金锭时的眼神。
冷漠,肃杀, 莫得一丝感情,令人害怕。
延景明一想起来,便止不住寒颤。
温慎之也很焦心。
他本来食量就不算大,对美食也没有多少兴趣, 平日不过是因为延景明喜欢吃, 他才陪着延景明吃的,而今出了这种事,他更是愁得连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
他心中焦躁,只是不断同凌云卿一道仔细钻研方才皇叔那个眼神的含义,琢磨那神色究竟是何含义。
可哪怕他与凌云卿两个人一起思考,却仍旧不曾想出任何结果, 到了最后, 他也只能认命。
罢了罢了,他也不是第一次看不懂皇叔的暗示了, 皇叔想怎么样, 就……就随他去吧!
……
温慎之竭力安慰自己,放宽心态, 他一向颇擅此道,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延景明显然就不是如此了。
延景明是真的很担心。
他嘴里的虾仁不香了, 鸡腿不香了,鱼肉也不香了。
若是长久以往, 再多见忠孝王几次,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要做噩梦的。
温慎之看延景明仍旧如此焦虑,特意出言安慰。
他抖开折扇,凑到延景明耳边,压低声音问延景明,道:“你可还记得,大婚之时,我送过你一只纸鸢?”
延景明当然记得。
那是他与温慎之大婚时,温慎之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他很喜欢,因而特意收在了东宫之中,他愁眉苦脸点了点头,却仍旧无法将满腹担忧移转。
温慎之继续低声问他,道:“想去放纸鸢吗?”
延景明:“……”
延景明很想去放纸鸢。
他心中的担忧害怕略微被冲淡了一些,可还是忍不住问温慎之,道:“泥皇叔刚才嗦了,最近京中很危险——”
温慎之在他面前一挥手,打断延景明的话,笑吟吟道:“可有你保护我啊。”
延景明:“……”
延景明心中忧愁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母妃对他的嘱托,还有那冉冉升起的使命感。
对哦。
他来大盛,除了是奉旨冲喜与太子成婚外,可还肩负着母妃交给他的重大任务。
他要保护好太子。
有他在,绝不会有事的!
再说了,延景明对大盛人的纸鸢真的非常好奇,他早就想去看看这薄薄几张纸与竹枝组成的玩意究竟是怎么才能飞上天的了,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他当然不可能错过。
想到此处,他好似已忘记了忠孝王那张脸的可怖,他郑重同温慎之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许诺,道:“泥放心,窝会保护好泥的!”
可秦卫征很不赞同。
他觉得忠孝王说得没有错,近来京中暗流涌动,太子殿下在短短几日内,便已遭受了数次刺杀,这是往年从不曾有过的频次,几乎是将不对劲摆在了明面上,这等时候,太子竟然还想溜到城郊去放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