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太子妃出身西羯,有一身神力,可刺客刺杀计谋频出,那可不是单靠武力便能应付得过去的,他身为太子右卫率,肩负保护太子安全的重任,绝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出现疏忽。
可温慎之问他:“左瞿还在狱中,你们不用先去将他解救出来吗?”
秦卫征果真有些犹豫,却还是坚持道:“王爷还未下令——”
温慎之:“那你去催一催啊。”
秦卫征:“……”
温慎之又道:“皇叔已有此意,他是个急性子,只怕早已将此事吩咐下去了吧。”
凌云卿不知温慎之是故意在诡辩,也不熟悉朝中办事的流程,他颇为担忧左瞿在狱中的情况,下意识便顺着温慎之的话往下说,道:“是,王爷方才同我说话时,便已将此事吩咐下去了。”
温慎之点头:“那也就差几份文书,再走些手续,秦卫征,这些你很熟悉,你去催一催,他们总会快一些。”
秦卫征:“……”
秦卫征又开始头疼了。
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了这么一位主子。
他虽也希望左瞿能早些平安,可左瞿已经安全无虞,今日他若着急去催,他担心还要落人话柄,他只能长叹一口气,跟着温慎之一道往城郊去放纸鸢,想着好歹多些人在场,太子多少也能安全一些。
至于凌云卿……秦卫征另唤了下属送凌云卿回家,再去为延景明买了新的纸鸢,温慎之不喜欢身边跟着太多人,秦卫征便只能尽职尽责继续当着车夫,驾车带太子与太子妃往城郊处放风筝。
而今天已入夏,早过了出游踏春的时候,天气越发炎热,京郊之外根本没有多少外出游园之人,只不过圣上所赐的凌云观与慈音寺均在此处,两处地方香火旺盛,传闻又颇为灵验,来往之人,也都是些来此处上香的香客。
延景明跟着温慎之学习如何放纸鸢,他是胡人,那模样实在与中原人大不相同,而胡人大多是不姓中原教派的,在道观与寺庙山脚下看见胡人,难免要引人好奇,更不用说今日温慎之照旧为延景明在面上画了牡丹,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异族小美人,路过之人大多忍不了多看他一眼,反闹得延景明有些紧张。
那么多人看他,他几乎已没了放风筝的心情,只担心自己是不是穿错了衣服,或是面上带了什么脏东西,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盯着他看。他不由紧张看向身边温慎之,小声问温慎之自己的衣服仪态可有什么不妥,温慎之却同他笑,道:“他们那是觉得你好看。”
延景明皱起眉,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温慎之便转过头,问身边跟随的秦卫征,道:“秦卫征,我说错了吗?”
秦卫征:“……”
头疼的秦卫征不太想说话。
他默默转过身,却也只能在心中默念。
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东宫里。
他要处理的工作堆积如山,他为什么要在此处陪小情侣放风筝。
……
纸鸢虽是好玩,可今日天气实在太热,延景明跑了会儿,出了一身汗,也觉得有些乏了,便收了纸鸢,坐在路边的树下休息。
他看敬香之人来来去去,人数甚多,不由心中好奇,问温慎之道:“他们要去做什么哇?”
温慎之为他解释,道:“我父皇重佛道,请了高人在此,又多次拨了钱款,因而京中寺庙道观大多香火旺盛,特别是此处,这些人,都是来拜神的。”
延景明认真点头,西羯也有宗教,只不过他母妃并不如何信神,因而他与阿兄受母妃影响,也不怎么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可母妃也与他说过,他们不信便罢了,他人若是相信,应当尊重他们。
温慎之又问他:“你可要到山上去看一看?”
延景明想了片刻,他有些好奇大盛那道观与寺庙之中的模样,可又觉得自己并非信徒,贸然进入,好像有些冒昧,正是犹豫之时,忽而见远处要上山敬香的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就地拜倒,好像看着了他所信之神临世了一般,万分虔诚,却也显得极为卑微。
延景明好奇站起了身,踮脚伸直了脖子去看前头的热闹,却也仅是看见了一辆遮掩严实的软轿,有几个昆仑奴扛着,健步如飞从拜倒的人群之中下山而来。
那软轿侧边还跟了数名童子,各个生得唇红齿白,极为好看,身上衣物竟不输富贵之家,神色更是趾高气扬,好似全然不将路边跪倒的信徒放在眼中。
延景明更加好奇,问:“那又素什么人?”
温慎之往那边一看便觉不妙,他扯着延景明想从此处开溜,一面低声同延景明道:“是国师,快走。”
他最烦那个神神叨叨的老神棍,若是在此处被国师逮着,免不了又是一阵念叨,只是温慎之与延景明走得还是慢了一些,那软轿到山脚,忽而停下,轿帘一掀,里头端坐一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轻轻一抖手中拂尘,而后方从轿中下来,却不同温慎之行跪拜大礼,仅是一揖手,叫住了温慎之,道:“殿下,您为何在此处?”
温慎之面上挂了假笑,也同那老头一笑,道:“路过,想来敬一炷香。”
他这说法太过勉强,国师显是一点也不相信,可他不该对太子所为妄言,便仍是挂着那慈祥和蔼般的笑容,道:“殿下,再过几日,您便要代圣人出京祭拜仙山,此事紧要,您若有空闲,不若多在宫中诵一诵经书,为国祈福。”
温慎之笑:“是,今晚回去就念。”
国师又将目光转向延景明,道:“太子妃既来了中原,也该同殿下学一学经。”
延景明:“?”
学……什么?
延景明挠挠脑袋,反正听不懂,便干脆胡乱点了点头。
他记得自己见过这位国师。
那日他随温慎之去见大盛天子,正在说话时,这国师带着什么“金蛋”入了宫,要献给天子,两人匆匆有过一个照面,他虽已有些记不住国师的长相了,可那“金蛋”,他倒是记得很清楚。
西羯毕竟打过金瓜,而在延景明眼中,金瓜和金蛋并无多少区别,都是炉子里千锤百炼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大一些一个小一些罢了,而他也记得很清楚,当初宫中的公公可说了,国师大人炼了金蛋,特意献给皇上,那也就是说——
原来国师大人,他还是个铁匠。
延景明肃然起敬。
……
西羯人均猛士,可这冶铁技术,却一直很差,连口精致的铁锅都得拿羊同邻国去换。
他们在这件事上吃足了亏,边关若有战事,猛士虽能以一敌十,可武器不行,装备也不行,因而但凡有战事,他们一定伤亡惨重,这都是吃了没文化没技术的亏,因而在他们国中,优秀的铁匠,是非常受人敬重的。
虽不至于同中原人这般看见便要下跪,可那敬佩之情,绝对不会输给中原人!
更不用说眼前这位国师,看起来身材瘦弱,年纪又颇大,一点也没有西羯铁匠的雄壮肌肉,炼出的金蛋却这么受皇上赏识,他不由对国师更加尊敬,觉得此人一定是虽然年老却仍旧不离一线,如此敬业,令人佩服!
国师并不知延景明心中所想,他见延景明答应得干脆,心中十分满意,觉得这太子妃乖巧听话,应当不难把控,而后便再度转身看向温慎之,嘱托起了祭拜仙山一事,道:“殿下,臣原想往宫中求见,却不想在此处遇着了殿下,此等机缘,实乃天定。”
温慎之只是同他笑,一面问:“国师有何要事?”
“此番往仙山祭拜,于圣上的修行而言,万分紧要,绝不可有差池。”国师捋一捋胡子,认真说道,“自明日起,殿下便该开始斋戒了。”
温慎之:“……”
“除此之外,殿下每日早起之后,沐浴焚香,需读经书三遍。”国师一甩手中浮沉,“此事极为紧要,殿下绝不可忘记。”
他的每一句话都绕着天子修行,温慎之根本不可拒绝,便只能点头,道:“是,国师放心。”
一旁的延景明眨了眨眼,对铁匠国师的敬意又一次加深了。
虽然听不懂斋戒这两个字的含义,可沐浴焚香,他却还是知道的。
在西羯,他们宫中的御用铁匠,每次开炉之前,必然要好好洗一个澡,再给母神献些祭品,跪拜冥想,而后才开始打铁,延景明问过他为何要如此,御用铁匠便说,只有对将要铸造出来的铁器心怀敬意的优秀铁匠,才会遵守这般的仪式。
看来国师不仅是个铁匠,还是个很优秀的铁匠。
如今这个优秀的铁匠,要将自己的铁匠绝技传给太子了!
延景明也想学习。
他忍不住小声开口询问,道:“窝呢?窝要跟着一起洗澡烧香吗?”
国师温和看向他,笑吟吟道:“太子妃可以随行,可到了仙山之下,只可殿下一人前往,斋戒一事,太子妃若是想,当然可以陪同殿下一道。”
延景明小声:“……哦。”
这意思便等同于说,铁匠国师只打算教太子,他只能陪同,不能学习。
延景明有些失望。
那国师又转向温慎之,压低了些声音,委婉嘱托道:“还有一事……”
温慎之礼貌微笑,道:“国师请说。”
“臣知殿下方才新婚,可祭拜仙山兹事体大,殿下一定要忍耐。”国师认真说道,“自今日始,到祭拜结束,殿下便不可与太子妃同房了。”
温慎之:“……”
没听懂的延景明:“?”
温慎之点头答应,反正他从头到尾也就没和延景明同过房,而国师还着急入宫面圣,几句嘱托完毕,他匆匆告辞,说自己今日也要入宫进献金丹,转头便离去了,温慎之站在远处目送他离开,等人走远,那远处人群也散去,温慎之才略松了口气。
他父皇身边之人中,他最不喜欢这国师,整日里神神叨叨,偏偏父皇又极为相信他。
而今此人离去,他回首看向延景明,却见延景明望着国师的目光间写满了崇敬,温慎之觉得古怪,忍不住开口,道:“你……还在看什么?”
延景明回答:“窝觉得他很了不起!”
温慎之心中略有些不悦,他想延景明都不曾这么夸过他,今日竟然先夸了个老神棍,他难免吃醋,轻哼一声,还未开口,延景明又已接着委屈说道:“窝可以跟着学打铁吗?”
温慎之:“……啊?”
……
温慎之仔细问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延景明究竟产生了什么样可怕的误会。
可他一时不知该要如何解释,他同延景明说国师炼丹不炼铁,延景明却觉得都是炼,只要有炼,就是优秀的铁匠。
温慎之只好闭嘴。
他想过,反正延景明几乎不会有同国师接触的机会,延景明误会着便误会着吧,倒也不会是什么大事,而他方放下此事,延景明又忍不住问他:“斋戒是什吗意思哇?”
温慎之给了他个简单解释:“不能吃肉。”
延景明大为震惊。
“泥们中原人,一祭拜就不次肉吗?!”延景明愕然,“怪不得泥们都这么瘦!”
温慎之:“……”
延景明又道:“做人不次肉,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温慎之很想赞同。
可斋戒一事,他没有办法,不能拒绝,甚至依照国师所言,延景明本也该陪着他一道斋戒的,可他看延景明那么喜欢吃肉……
温慎之叹了口气,道:“我一人斋戒便好,你若是想吃,还是可以吃的。”
延景明皱起眉,只想若是如此,对温慎之而言,未免也太残酷了一些。
“窝可以陪泥!”延景明认真说道,“泥不能次,那窝也不次!”
……
可延景明的坚持,只维持到了返回东宫之后。
温慎之让御厨去寻延春学习烤羊腿的秘方,如今御厨已有所成,特意令蓝暖转告太子,正要大展拳脚。
延景明很想吃烤羊腿。
自来到中原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烤羊腿了,在东宫的每一天,他梦中都是烤羊腿四处飘荡环绕,如今可算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也很想让温慎之尝一尝烤羊腿。
温慎之想了想,反正国师说了,明日开始斋戒,那今日他还能陪延景明吃些肉,他点头同意,御厨便在院中搭了烤架,同众人展现他新近学来的西羯烤羊腿秘法。
延景明又想,御厨准备了那么多羊腿,多些人吃才有意思,他恨不得同他认识的所有人展示西羯烤羊腿的美妙之处,他便又请来蓝暖,唤来秦卫征,找来阿廖莉,按着落羽和一干美人在院中坐下,想请他们也一道尝一尝西羯的烤羊腿。
温慎之觉得这场面,实在有些奇怪。
他头一回同宫中的宫人一道等候食物,院中没有那么多椅子,也没人去宫中将椅子搬出来,众人便随意寻找能落座的地方,而宫人们不敢靠近,只是远远侍立一旁,延景明倒是一点都不介意,他跟在御厨身边,挽起衣袖扎好,手中拿了一柄短刀,御厨烤肉,他便用短刀切肉,分好后递到温慎之面前,认真道:“在窝们西羯,次羊腿,其实都素抓着腿啃的。”
温慎之:“……”
温慎之看了看那么大的羊腿,再看了看貌似纤细孱弱的异族少年,一时竟不知还能如何言语。
“可素窝知道。”延景明认真说道,“泥们中原人,不……比较有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