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使臣抢话道:“正所谓洪水紧急,这些人在外也要经历更多压力,不如给他们赠与更多衣食,再为河安县等地送去粮草药材,安抚当地百姓。”
吵架归吵架,防备归防备,夏国的使臣很快和越国的臣子达成一致,为河安县以及周边郡县的安排列出条条框框,互相弥补缺漏之处。
季琛从善如流纳谏,笑眯眯应下,旁边的大臣觉得夏国人太过热情,只觉有诈,奈何这些建议都极为实用,弃之不用似乎也不必。
下了朝,季琛还没歇上一刻钟,夏国的使臣又来了。
那五位使臣站成一排,对着季琛行礼,举止极为妥帖,辛公公虎视眈眈看着他们,带着自己会武的两个小太监站在季琛身侧,唯恐他们有什么异常。
结果,在辛公公的怒瞪下,那五位使臣面不改色,“臣等有三劝,一劝陛下勤政……”
季琛咽下一口点心,再迅速用了一块,捧着茶杯,品了一口,复又撑着下巴饶有趣味打量他们。
“二劝陛下爱民如子,方可保江山安稳;三劝陛下防范于未然,趁瘟疫尚未扩大,应当下全力救治,如今合我等两国之力,定然能迅速研制出药方……”
在旁边记录皇帝起居的史官奋笔疾书,双眼发亮,只觉人活久了果真什么都能看见,比如现在他就看见了夏国和越国的友好往来。
辛公公越听越茫然,怎么这些夏国使臣,比越国的臣子都更关心陛下的江山?!
夏国的皇帝有这么爱民如子?呸呸呸,越国的子民,也轮不到夏国的皇帝来爱啊!
“夏皇死了。”季琛搁下茶杯,随口道出几个字,又见下面的使臣眼神变化,惊慌、畏惧和几欲喷火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又改口道:“没死,还活着,还有气。”
下面的使臣顿时色变,季琛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的话,看着他们的脸色,又揣摩着道:“染上瘟疫了吧。”
“看来是夏国皇宫都乱了?”
“看来既严重又不严重,压制大半个月没问题,但你们想要越国能提供方子,根治这场瘟疫。”
写到兴头上的史官终于停了笔,艰难咽了口唾沫,终于又一次察觉到了人心的险恶之处。
五位使臣脸色极为难看,季琛却不紧不慢道,“诸位,既然来了,那不如帮我一点忙吧,横竖你们也想着这场瘟疫迅速中止,是不是?”
他们僵持了许久,大约是一盏茶的功夫后,双方终于达成一致,那五位使臣离开书房的时候脚步飞快,活像后面有恶鬼在追一般。
等到夏国的使臣都离开,季琛才重新端起茶杯,摩挲着杯沿,偶尔批阅奏折,一刻钟后,趁着季琛放下手中的茶杯,辛公公这才上前倒茶,他揭开季琛的茶杯,这才发现里面的茶水一点都没有减少,依旧是七八分满。
悄悄将冷却的茶水倒掉,换上一杯热茶,辛公公又来来往往收拾东西,直到宫人开始点灯,这才意识到陛下又坐了许久,一直在认认真真批改奏折或者叫大臣来谈话,晚膳也只是用了少许,就继续忙碌。
这是从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辛公公曾经也听秦胜说过两句,说像尧舜那样的贤德帝王都是宿夜忧叹家国大事,几乎不休息,臣子若是能遇上,自然是三生有幸。
但秦胜话锋一转,“当然,像陛下现在这样,也是很好了。”
他不是完美的君王,他们也不是最优秀的臣子,只是恰到好处的遇见了,又能互相包容互相体谅,一路扶持走到了今天。
在书案的奏折前,在备好的物资中,在遥远的河安县,各司其职,各尽其能,谁都不曾放松。
陛下看似没有做太多,实际上已经在竭尽所能。
将离书案最近的一盏烛火点燃,辛公公轻手轻脚带上了门,离开前,他下意识看向桌案上批改完毕的厚厚一沓奏折,又挪开目光,心里暗暗祈祷诸事顺利,众人平安。
坦白说,瘟疫的情况不容乐观。
主要是洪水还没退却,如今已至四月底,春耕的时节要过去了,百姓是日夜忧愁,就怕今年便吃不上饭。
更有甚者,洪水来临的时候,一部分人卷了金银细软就跑了,打算想着到时候再去买粮食,河安县附近也算是鱼米之乡,土壤丰沃,但百姓自己挖的地窖差不多都淹没了,能抢救出来的粮食也远不足预期,周围郡县的粮价比一开始已经翻了整整五倍。
尤涵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喝生水,洪涝里面的小动物和鱼的尸体都不能吃,但也架不住百姓要囤粮食,再加上根本找不到多少干柴,想要烧开水也极为困难。
毕萱忙碌许久,匆匆来了河安县一趟,给尤涵讲了一些关于隔离区的事情,又匆匆拿走一批材料,决定再去炸几个地方,修理更多区域。
偏远地区没有受到那么多关注,有些地方反而受灾严重,如今流民渐渐汇聚成群,往着河安县奔来,尤涵带来的太医院所有人都不得不上阵,一个个挑选可能染上瘟疫的人送进观察区和隔离区,死伤的人群被火化掩埋,四周的人往这里聚集。
新上任的河安县县令是上次科举的学子,毕竟前任县太爷跑了以后他第一个站出来主持大局,如今他看着面前的惨象,只觉重新体会到了“哀鸿遍野”这个词,但当他看到艰难维持队伍的军队,看到忙而不乱的太医们,又觉生机还是有的。
但在背后看不见的地方,太医们并不和谐,尤其体现在夏国和越国的团队上,尤涵就正在和其中一位巫医争论。
“我觉得这个地方完全可以用人参来入药,再加一些灵芝也不错。”
“这方子是一般人能用得了的?就应该加一些芦荟和绿豆,原材料越便宜越常见就越好。”
夏国巫医觉得尤涵简直不可理喻,有好的方法好的药材却搁置不用,那些百姓有什么好救的,救活了也会饿死,干脆不管、找个地方把他们圈起来,还能减少其余人被传染的风险。
尤涵也觉得夏国巫医脑子进了水,还人参、灵芝,什么药材贵就挑哪个,就算这些账目国库承担,周围的郡县也不可能保存足够救治数千人的人参!那这药材她要从哪里要过来!
最重要的是,方子必须一个一个试验,在不同病人身上观察疗效,夏国使臣早早想和尤涵各搞各的,试出了最好的方子就回国,奈何这些病人都归尤涵管,他不能越过尤涵去找病人试药,必须经过她的同意才行。
尤涵只想尽全力救人,哪怕她不满意夏国的巫医,但如今医师数目就是少,能多一个都算是一份不错的助力。
双方各自忍耐许久,在互相折磨中也讨论方案,双管齐下,总算是得出了一个不错的方子,然后又盯上了一开始装病后来又真的感染上了瘟疫的郑三。
尤涵淡淡道:“你是医师,对疗效如何自己更为敏感,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死了的。”
夏国巫医眯着眼睛,“你是越国人,想必也不介意稍微牺牲一下吧?”
郑三:“……”
他介意,他怎么就不介意!
临时的太医官寮里又热闹起来,熬出的药一碗碗送往流民区,有病的治病没病的预防,隔离区的药材每天都少不了,白琦摇头,继续处理各项琐事,从周围的郡县抽调药材,不肯给的强行派人去敲门,京都送来的第二批粮食准时到达,周围郡县抽调出来的各项物资也抵达河安县,如今这些东西分发下去,流民的情绪也渐渐高涨,不再低沉。
随着毕萱和季培的各种爆破,河道又重新畅流起来,洪涝渐渐退去,重建河安的任务摆在眼前,等到五六日以后,流民们各自被分派了任务,开始了修整农田、清理道路、重建房屋等活计。
第85章、默契 可缓缓归矣
这段时间, 季琛格外勤快,把政事全部都处理完了,还将未来十来日的安排也提前写好, 仿佛要做一个勤勉的好皇帝。
但是, 关于河安县的那一块, 季琛始终没有批阅,卫史官看在眼底, 以为陛下还在思忖这一年河安县要怎么安排, 所以也不多言,只是记下这一点。
第二日,记录帝王起居注的卫史官早早就来接班了, 他每一日都饶有兴致打量周围的人或者事情,将其记录在册, 新帝登基不过一年时间,他记录的册子已经快赶上先帝三十余年的记录厚度。
作为不会怎么被扫到台风尾的官员, 卫史官明面上不说,暗地里日常吃瓜看戏, 恨不得事情再闹大点,折腾出更大的场面来才好。
比如说最近,夏国使臣到来以后。
一开始,夏国使臣追着陛下跑,希望陛下能勤政、爱民如子,现在换成了夏国使臣四处跑, 陛下逮着夏国使者薅羊毛, 哪里困难就把他们扔去哪里, 天天找他们聊天, 已经把夏国的情报给扒的干干净净。
甭管夏国的使臣们乐不乐意, 至少眼见着陛下没事做的时候就跑去折腾他们,朝臣还是挺乐意的。
但是今天,卫史官先是去了书房,没见到陛下,于是又去了琉光殿,陛下最近爱在这里赏景,结果又没找到人。
来来往往转了一圈,史官没办法,拉住一个小太监询问道:“你可知陛下在哪?”
小太监连忙回道:“奴没见到陛下前来这里,大人若要询问,不如还是去找辛公公吧。奴等身份低微,哪里能得知陛下的行踪。”
卫史官一拍脑袋,也觉得自己有些犯傻,于是又去找辛公公在哪,结果辛公公大惊失色,只是表情有些过于夸张,“奴也不知道陛下在哪,还以为史官跟着陛下呢。”
卫史官一脸愕然,他当然没跟啊?
卫史官顾不上许多,不免担忧,“不如我等先找一找陛下在哪?若是无人跟随陛下,怕是无人伺候。”
辛公公哭丧着脸,“是啊,陛下昨日还交代我,说是未时一刻去叫秦大人来议事,说是有要事相商。”
两人再交流几句,各自吩咐人开始寻找陛下的行踪,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在哪。
卫史官脸色发白,站在御书房的书案旁,“莫非,莫非陛下遇到了奸人!”
辛公公也跟着抹泪,“大人,我等可该如何是好?”
只是在背对其余人的地方,辛公公努力挤眉弄眼,对着卫史官努力使眼色。
卫史官刚想说点什么,忽然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生姜味,他抬头一看,只见辛公公拿着帕子一抹,眼泪哗啦啦直流,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呜呜呜,陛下啊,陛下!”
卫史官:“……”
他没能忍住,略带嫌弃往后退了一步,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皇宫的防守何时松懈到了这个地步?辛公公有这么不中用了?
卫史官这一退,刚好就撞到了书案上,一本话本险些不慎跌落,他连忙伸手接住,只觉书页不够平滑,匆匆翻阅,只见话本里某一页被折叠了起来,做了个明显的标记。
卫史官的手微微一顿,干脆跳到了这一页,只见一篇打油诗被圈了起来。
辛公公故作惊讶感慨一声,“呀,这像是陛下画出来的圆圈。”
卫史官要是再猜不到就是白痴了,他木着脸,仔细浏览着这首打油诗,很快发现,这是一首藏头诗,每一句第一个字连起来,恰好是“去见故人”。
卫史官:“……”
他深吸一口气,按住额头暴跳的青筋,看了看四周,刻意压低声音,“陛下出京了?去见了白琦?”
辛公公保持装傻,一脸‘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表情。
卫史官合上书页,恶狠狠想,多日吃瓜,今天这瓜终于吃到了自己头上,以防被追究,他大声询问道:“按照宫廷的记录,陛下前一刻见到的人是谁?”
辛公公立刻回答道:“是夏国的使臣。”
卫史官又不傻了,他正色道:“指不定就是他们隐瞒了陛下的行踪,走,我们先把他们抓起来,细细审问!”
辛公公干脆利落应了下来,点了几个小太监,“你们去把人先抓走,待会我来审问。”
卫史官也跟着众人出门了,只是临走前,他忍不住嘀咕一声,“蓝颜祸水。”
辛公公只当作没听见。
一刻钟后,秦胜脸色难看翻着话本,口气不善,“岂有此理!”
这话也不知道在说谁。
被堵住嘴的五位夏国使臣对着他们怒目而视,辛公公想了想,还是挑了一个人,取下塞在他口中的抹布,只见那人大骂,“你们越国才是不要脸至极,昨日还让我们去做事,我不过是推脱了一次,你们就想卸磨杀驴??”
秦胜和卫史官对了一个眼神,觉得还是得先把这个屎盆子扣在他们头上,不然这事没法处理,“你老实交待,我们越国不虐待俘虏,你把我们陛下带到哪里去了?京都里还有多少越国的探子?”
使臣越听脸色越扭曲,最后忍不住道:“我哪知道你们皇帝跑哪里去了!你当我们乐意见他?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
辛公公见机,干脆利落又拿了那块抹布,把他的嘴给堵上了,然后含笑对着秦胜道:“这些人就是不老实,依照我看,怕是一时半会也不乐意交待,不如先饿个几天,三天后还不交代就叫他们一天吃一顿饭,挨两顿打。”
使臣扭头看着辛公公,拼命挣扎着身上的绳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还不算虐待俘虏??
这些越国人能不能别昧着良心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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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越国人·最没有良心·琛早早准备了良马,带上五十余人,顺着官道前往河安县区域。结果还没到河安县,仅仅是在离河安县距离稍有些远的扶江县,季琛遇见了他。
城外人群之中,白琦正在指点安置灾民的具体举措,季琛一队人如此醒目,自然免不了有人过来登记身份,其中一个护卫上前,取了一个宫中的令牌,含糊带过情况,又与旁边的县官简单交待几句,示意他们待会离开,周围也开始清场。
等到白琦讲完,周围的人开始散开,季琛取下从路上折下的一朵不知名花朵,待他讲完后慢吞吞扔了过去。白琦迅速伸手接过,如今的他一身青衣,简单洒脱,身形又瘦削几分,但精神无疑是极好的,他拿着一束花,露出了多日来最为真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