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面对着这样的人间惨剧,看着人们无力哀嚎,她没办法不为之动容。
手里拿着火把继续指挥,这十天时间里,赵淑看着洪水从小腿处的距离涨到过胸高,到寅时,约莫天亮时刻,赵淑亲自扶着最后一位老人顺着队伍往前走,心里终于泄了一口气。
这里的人终于撤完了。
正在这时,一个浪打了过来,老人被负责接应的侍卫们拉住,而原本该站在这里的赵淑却不见了踪影。
“赵大人!赵大人!”侍卫匆忙扶着老人站稳,大声喊道,“赵大人你在哪!”
空茫的天地间,只余侍卫的回音,缺少了应答的人。
老人楞了一瞬,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双手在水里无力摸索,“小赵,小赵,你人呢!你还说等这事结束了,你要来我家做客,我给你烤红薯,叫你尝尝我们农家的味道。”
前面正在行走的人听到赵淑的名字,纷纷回头看,想要赚回来又被人拉住。
侍卫眼睛酸涩,他已经看过好几个人消失的场面,本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如今再看见的时候,心里依旧会难过。
“先走吧,”侍卫半哄半是强硬道:“等把您送到安全的地方了,我们再来找她。”
如今的情况,能保一个就是一个。
至于找,又能去哪里找呢?
寅时末,这里就要被泄洪了,洪水会越来越多。
负责押送第三批物资的押运官赵大人一抵达榆溪乡村民的撤离点,就见此地人们愁云惨淡,不少人还在啜泣,顿时大声道:“我等奉陛下之命,来看望诸位,陛下也划了安置了地方,诸位以后不必担忧。”
这里离榆溪乡已有二十里远,正在山腰上,周围已经搭建好简陋的屋子,藤草铺成了简单的床铺,虽然环境确实较为糟糕,但也算是有了一片容身之地。
村长强掩悲痛,道:“大人容禀,我等并非不满陛下,只是此次不得不远离家乡,再加上亲人离去,就连赵大人也……”
村长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赵大人脸上的笑容顿时一顿,卡了半晌,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谁?”
村长只以为他不知道那位女官的名讳,强调道:“赵大人,赵淑!她是个好官啊。”
赵大人一把越过他,大步跨出撤离点,在山腰的高台上看着山下,企图找出熟悉的身影,大喊道:“赵淑!赵淑!”
只见洪水四处冲卷,所到之处,房屋坍塌,树木倒下。
天地间,似乎都只剩下灰蒙蒙的雨,和底下翻涌的洪水。
再看不见任何人影。
赵大人回想赵淑离家前,两人大吵一架,赵大人发现了赵淑想做女官不想为妃的意图,赵淑还是倔强来了这里,他一开始生气怨怒,后来也悄悄找人要了份送物资的工作,特意过来瞧一瞧,怕她哪里做的不好。
可如今看来,榆溪乡的百姓几乎都安全撤出,她做的好极了。
比他这个父亲强多了。
村长颤巍巍走过来,这才发现面前这位赵大人面容和女官似乎有几分相似,不禁问道:“您和那位赵大人可是相识?为何如此难过?”
“她是我的女儿。”赵大人道,他一抹脸,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远方,似乎传来了呼唤她的声音,面前,有什么在不断触碰着她的面容。赵淑睁开眼,却见一只雪白又巨大的鸽子用翅膀轻轻刮着她的脸。
“小白?”赵淑轻咳一声,只觉背后一阵火辣辣的疼,她转头一看,运气还算不错,她只记得一个浪打过来把她冲走,在水中沉浮一段时间后她晕了过去,然后被刮在树梢上,没被洪水彻底冲走。
至于面前的鸽子,也是老熟鸽了,好歹她在皇宫带过一月有余,和鸽子也见了好几面,这体型值得她长期记忆。
“咕咕咕!”鸽子见人醒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它叫了好几声,又伸出翅膀比划。
赵淑和鸽子大眼瞪小眼,完全没看出鸽子想说什么。
鸽子瞪她许久,终于泄气一拍翅膀,转头朝着远方飞去,没飞多远又回过头来瞧一瞧,仿佛在确定赵淑是不是还在这里。
赵淑叹气,倒也没有拦着它离去。
她瞧了瞧四周,下面全部是洪水,她挂在树梢上,如今这棵树也岌岌可危,洪水也够着她的脚踝了。她会一点水但水性一般,已经认清自己一个人扑腾不出去,便先挑了个合适的位置,观察着周围的形势,试图找到一个好的落脚点。
“你确定在这?”远处传来一人的声音。
鸽子不满叫了好几声,似乎在为这人的怀疑不高兴。
赵淑凝眸,划着一叶小舟的人也瞧见了她,赫然是汤潜。
汤潜高兴摆手,三下两下就撑船过来了,然后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停下小舟,他迅速游了过来,“赵姑娘,我背你下去。”
赵淑松手,一直紧绷的精神这才放松下来,她撑起一抹笑,“你怎么在这里?”
汤潜将她从树上背下来,放在小舟上,一旁的鸽子听见这一句问话,顿时昂首挺胸,格外骄傲,倒是将赵淑逗笑了。
“我来找你,你放心,我水性好极了,小时候没少在河边游水,过来一趟也不算危险,”汤潜玩笑了几句,终于认真道:“都说好的故事要善始善终,为保护众人忙了这么久,当地的百姓都记念你的功劳,总不能让你在这里消逝。所以你瞧,我们便刚好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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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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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来迟的原因
第82章、炸了 多方努力
消息停了两天, 朝堂上已经炸锅。
他们对于洪水的认知仅限于前几任皇帝时的平静和安宁,再不就是小洪水,最多也就肆虐一个地区, 如今整整十来个地区告急, 这也算是五百年难得一遇, 便是在史册上翻到类似的事情,上面的描述也大多是“饿殍遍野、十室九空”。
皇帝和朝臣们的处理手段也有限, 一开始会试着抢救一把, 抢救不了就躺倒,基本到最后就在争论谁背锅,皇帝认为朝臣无能, 朝臣认为皇帝并非天命所归所以天降灾祸……上次出现这种事情,最后是丞相倒了大霉, 替皇帝和朝臣背了锅。
一开始,大家对这件事多少还是有几分乐观的, 毕竟去了的人也不算少,好些工部的人都过去了, 户部给钱也大方利索,不像以往那样抠抠搜搜,这可比过去的环境好多了。
奈何天灾总是不会顺遂人的心意来,告急的通告越来越多,被迫转移的百姓越来越多,好几个地区的地里进水春耕被迫终止, 眼见着天灾越来越严重, 大多数人对于白琦他们一行人也越来越不看好。
一开始他们还只是含蓄暗示说要不要换人试试, 指不定这些人现在已经生死不知;再后来就是声讨这些人的过错, 谁叫他们过去治水又没能成功呢?到了最后, 参议他们的奏折已经呈到了季琛的桌上。
钱大人只觉自己倒了血霉,宁源看见折子也很不高兴,憋着气躲开了,毕竟里面提到的人也有他的女儿,其余的人各自有事情忙碌,只有他还闲着,如今就被迫顶雷。
嘶拉!
钱大人不过一走神,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撕裂声,他略微抬头,就见面前的帝王慢条斯理撕了面前的奏折,随手一扔,冷笑着评判道:“狗屁不通!”
钱大人心里一凛,面上却带着笑,“陛下所言甚是,这些人不过是胡言乱语,依臣所见,不如叫他们也去治水,他们自然就无话可说了。”
“他们哪有这个能耐,”季琛冷淡道:“指不定他们会闹出更大的乱子,算了,到时候把他们送到夏国出使,让他们替朕看望静尘师太,在夏国待几年静静心。”
钱大人替他们拘了一把同情泪,畘奋早已是人精的他自然不会轻易批判陛下的重臣,相反,他在这个时候还对白琦夸了又夸,说如今不过是一时情况艰难,反而得了陛下的赞扬。
临走前,钱大人还特意询问了辛公公,“不知商南何在?”
辛公公有些为难,“商大人这些日子都在伺候陛下,昨晚吹了风,今儿个有些起不来了,如今还在歇息。”
钱大人眼睛骤然一亮,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向辛公公的眼神无比温和,托他给商南带话,“你放心,本官也不至于要你说什么违逆之语,你只要告诉商南,好好伺候陛下就好,一切都不要多想,抓住时机把握机会,不要说白琦哪里不好,白琦再不好,也是替陛下去治水的。做人呐,最关键的就是格局要大。”
钱大人也不好说太多,但好歹他来来回回许多次,都给辛公公塞过钱,如今也不觉得传进去这么一句话有哪里不好,何况,钱大人自认自己说的在理。
这可是他死皮赖脸求着自己的夫人给出的争宠妙招,想要做正室,就得大气!
努力一把,争取让白琦做商南的陪衬,到时候正主出现,自然就没有陪衬什么事情了。
季琛还在批折子,只见某个折子上写着一个不靠谱的建议,建议他把堤坝某一段给炸了,把洪水给引到夏国那边去,横竖越国这场洪涝不可避免,干脆拉着夏国一起完蛋,两国同归于尽拉倒。
秦胜还特意在后面批了八个字:【供君一笑,不可当真】。
季琛:“……”
他这些天已经看过不少异想天开的折子,已经见识了许多,没想到这一封折子后来居上,一下子就让季琛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想象力’。
季琛一眼看过去,没能忍住,又往回翻了一下,特意查看这个人的姓名,决定改天就把这人给送到夏国去。
他哪怕再爱搞事,对夏国意见再大,也不至于去拿夏国百姓的性命去玩闹。
将这份奏折扔在一边,季琛又叫人给去取来一只信鸽,自己继续给白琦写信。
这些天,虽然联系断了,但季琛始终没放弃,而且通信的频率越来越高,从以往一日一封信变成了三个时辰一封信,信鸽一只一只飞往白琦那里。
季琛想,如果白琦真的被困住了,他总得叫他知道,他没有放弃他。
不止是寄信,季琛还附带了不少操作,包括但不限于派出季韶带兵去周边查看,通知周边郡县全力救人,一律以保全人命为先等,物资也从来没停过供应,东西一车一车往河安那边供应。
将笔搁置,季琛将信件放在小竹筒里,又将小竹筒绑在信鸽腿上,抱着信鸽走到窗户边,准备放飞信鸽。
信鸽安安静静任由季琛动作,季琛不免琢磨着,他养的鸽子怎么就这么活泼,这只鸽子就安静乖巧极了,嗯,有空让小白过来学一学。
大概是日有所思,恰好,天边一只鸽子滑过天际,朝着窗户边俯冲过来,又猛地收住冲势,鸽子瞪大绿豆眼,一会儿看着季琛,一会儿又扭头看向季琛抱着的信鸽,忍不住炸毛,“咕咕?!”
季琛松开还在给信鸽顺毛的手,意识到几分不妙,“……你听我解释。”
信鸽见势不妙,迅速溜走,好不容易飞回来的鸽子任由季琛取走了竹筒里的信件,然后就躲开了季琛的手,歇在桌上,控诉不已。
季琛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鸽子气哼哼坐在桌上,时不时扭头看季琛一眼,见季琛过了一段时间就不哄它了,似乎看完了信,现在在看话本,又自己磨磨蹭蹭挪过去,结果被季琛一只手捉住。
鸽子拍了拍翅膀,更加生气了,“咕!”果然,他又骗它!
季琛抱着鸽子,替它顺毛,又端来温水和饮食,温柔道:“一路辛苦了。”
鸽子挣扎的动作渐渐消失,没能忍住,在季琛的手心蹭了一下。
季琛有一下没一下梳理着鸽子的羽翼,心思渐渐转到了白琦写来的信笺上,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在昨日,第一次的泄洪就应该已经开始了。
昨日寅时,毕萱再一次检测了炸药埋放地,最后一遍来确认是否有什么遗漏。
她站在堤上,南面是涛涛的洪水,汹涌澎湃,一波一波冲击着堤坝,北面是低矮的村庄,村庄里的人全部撤了出来。
很快,这里就要被淹没了。
身前是茫茫天地,身后,是皇帝扛着满朝文武的压力给她的支持,是无数人信任又担忧的目光,是所有百姓的希冀。
毕萱深吸一口气,作为第一个定点爆破的人来说,她承受的压力是最大的。既然圈出来了泄洪区,那就是要在堤坝上开个口子,让原本的洪水顺着这个口子流向泄洪区,减轻别的地方的压力。当然,爆炸极为重要,毕竟是雨天,爆炸难度直线上升,而且这里的堤坝多年没有修理,质量如何实在不好说,要是开口小,泄洪效果不够,要是开口太大,这里直接被冲垮,后期又会给其他两个泄洪区更大的压力。
“检测完毕,炸药无误。”
“引线全部就位。”
“指示烟花已准备完毕。”
这些烟花是加工火药的副产品,在这个时候,特别适用于短距离的信息传递。
除了点火的人,所有人手都朝着北边山坡上撤离,负责点火的十人各自准备了火把,火石,指示烟花,沉默站在点火处。
毕萱站直着身子,腿忍不住有些抖,淅淅沥沥的雨水从蓑衣上流下,她沉默伫立,听着各项汇报,直到亲兵提醒她时间到了,毕萱才踏出第一步。
“点火!”毕萱高声道。
埋下去的五百斤炸药终于起到了作用,这是毕萱和季培在工坊忙碌了整整半年,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成果的四分之一,在引线火花的点燃下,轰隆一声巨响,堤坝上出现一个明显的口子,洪水顺着口子打着旋流出,朝着下面的村庄崩腾而去。
第一处点火完毕,烟花闪闪燃气,第二处随之点火,烟花再度在空中闪现,随后是第三处,第四处……
洪水铺天盖地席卷过来,除了高处的几座山和丘陵,下面的农田已经被吞噬。
下面的人努力记录,毕萱也耗尽平生所学,飞快计算,下属根据此后点燃的烟花,脸色忍不住有点难看,过来汇报,“河安那边的洪水只降了一米,再往南,洪水只降了两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