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再这么自作聪明,朕摘了你的脑袋。”
王来福一惊,低头道:“是,老奴知道了。”
宣阑看着窗外的一树海棠,忽然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王来福心里叫苦,但是皇帝问了,他只能如实回答:“据鹰哨传回来的消息,说九千岁刚回京,安王殿下就登门拜访了。”
“咔嚓”一声,宣阑硬生生捏碎了手里的茶杯,眼睛里的情绪阴沉的吓人:“你说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皇帝无能狂怒。
第93章:出嫁
王来福料到了宣阑会生气, 垂着头没敢说话。
宣阑吸了口气,问:“他们说什么了?”
王来福道:“隔得远,探子没听仔细, 不过安王殿下没多久就离开了,想是两人也没什么。”
宣阑知道江尽棠不会跟宣恪有什么, 但他就是不舒服。
宣恪没机会,他也没机会,从本质上来说,没多大区别。
他缓缓将手指上的茶水擦干净, 冷冷道:“朕要尽快回京。”
王来福为难道:“这估计还得要些日子才能处理完江南的事儿……”
“起码要赶在他生辰之前。”宣阑轻声说:“朕想陪他过第十年的生辰。”
王来福估摸了下日子, 还是有些赶,毕竟此次的案子,整个江南的官员都没几个干净的, 但是皇帝下了令, 就得尽快。
“老奴知道了。”王来福上前收拾了地上的茶杯碎片,道:“陛下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老奴就先退下了。”
宣阑没说话, 王来福都要跨出门口时, 忽然听见他说:“秦胥那边如何了?”
王来福一顿,低声道:“回陛下, 秦将军已经接到圣旨了。”
宣阑这才摆摆手:“你下去吧。”
书房里安静下来, 空中飘荡着沉香的味道,宣阑闭上眼睛, 揉了揉太阳穴。
他从未有过如此浓烈的、不可抑制的思念,如今回忆, 他这十八年行来, 虽然幼年时鲜少与江尽棠见面, 但他知道,从高高的塔楼上看出去,千岁府坐落在西大街上,江尽棠就在那里。
原来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江尽棠这个人就刻入了他的骨血,变成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
印曜从风家大门出来,上了马车,印熙正在上面等他,忙问道:“如何了?”
“还能如何。”印曜一声冷笑,道:“风汝覃如今进退维谷,只能选择跟我们合作。”
印熙松口气,道:“我就怕这老狐狸铁了心不开窍,听你这么说,为兄放心多了,陈家那边……”
“兄长放心。”印曜道:“陈家已经妥当了。”
印熙靠在马车上,看了会儿车窗外的市井纷杂,忽然道:“我从未想过,会走到这一步。”
印曜声音阴冷:“若不是江尽棠那个阉人和小皇帝步步相逼,我们何至如此?!”
印熙摇摇头,道:“走吧。”
印曜沉声道:“萱儿和殿下的婚事,须得尽快办了,否则……”
他看了印熙一眼,低声说:“我们攀不住这股风。”
“萱儿自然听我的。”印熙说:“殿下那边也答应了,只是这江尽棠和皇帝的大婚都没有办,殿下再办婚事,有些不妥。”
“殿下不过续弦,无需大肆操办。”印曜眯起眼睛道:“婚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印家女要嫁进安王府,说来委屈萱儿了,但若是此事能成,将来这天底下最极致的荣华富贵,都是萱儿的,她最是懂事,应该能明白我们的苦心。”
印熙叹口气:“可恨我萱儿不是男子。”
“女子自然有女子的手段。”印曜说:“我们现在就去安王府。”
印熙点头,忽然又握住印曜的手,道:“德光,此事你当真有把握?”
“不过六成。”印熙道:“但是兄长,就算只有三成的把握,我们都要尽力一试!”
“赢了你我享尽富贵,输了……”印曜道:“输了,就只怪我们时运不济。”
印熙到底不比弟弟有野心,但是印家早已不能与印曜割舍开,哪怕心中惴惴,但他还是吸了口气,道:“好!”
……
江尽棠听见宣恪要大婚的消息时,他正在看佘漪送来给他解闷儿的鹦鹉。
这只鹦鹉颇为聪明,不仅会学人说话,还说唱两段小曲儿。
山月通禀了这个消息,就一直等着江尽棠的反应,怕他生气,江尽棠却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去库房里看看,备份厚礼。”
山月轻声道:“京城里似乎已经没人记得,当年的那段佳话。”
“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提起来都晦气,何谈佳话。”江尽棠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看着毛色鲜亮的鹦鹉,喃喃道:“这世间,最做不得真的,就是情爱。”
鹦鹉偏头看着他的脸,又开始唱起了那不在调儿上的小曲,听得江尽棠莞尔,他缓缓的眨了下眼睛,道:“山月,随我出门一趟吧。”
“去哪里?”
江尽棠沉默一瞬,才说:“去江余音的墓。”
江余音死后尸骨只是葬在京郊的一处普通坟地,十年过去,江尽棠这是第二次来。
第一次,是江余音下葬的时候。
他愧对江余音,自觉无颜来见阿姐,年年清明忌日,都只是隔得很远很远,看一眼她的墓碑。
江尽棠的手指拂过墓碑上的灰尘,缓缓滑过“余音”二字,额头贴在了冰凉的墓石上。
“阿姐。”江尽棠声音喑哑:“好久不见了。”
江余音宠他。
幼年时他病中难受,阿姐就彻夜彻夜的陪着他,拉着他的手,给他讲故事,她讲的故事其实不好听,但是听着阿姐温柔的声音,江尽棠就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江余音的满腔温柔都给了他,他回给江余音的,却是一根尖锐的针,扎在她最柔软的心脏上。
“她其实很胆小。”江尽棠说:“小时候,二哥拿虫子吓她,她都会哭。”
“我不知道,那个下着雨的夜晚,她到底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将自己吊死在羯鼓楼上。”江尽棠声音颤抖:“她那时候,一定很害怕。”
“可是已经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江余音死在羯鼓楼,这是她对宣恪做出的了断,分明是如此柔软的人,却也终于心灰意冷,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肯留给宣恪了。
她将所有的年少绮梦,用一根白绫了结的干干净净。
“她死的时候。”江尽棠咬牙说:“才二十岁。”
“主子……”山月半跪在江尽棠旁边,哑声说:“小姐看见您这样,肯定会难过的。”
“其实我知道。”江尽棠看着暗沉沉的天,眼前似乎又是江余音嫣然一笑的模样,“她不会怪我。”
可就是因为江余音不会怪他,他才更加愧疚。
“主子……”
“很快就要结束了。”江尽棠缓缓站起身,声音轻的似乎要化开在风里:“阿姐。”
“等我。”
……
安王纳妃,京城又热闹非凡。
六月的天,已经燥热起来,九里香的花香弥漫在京城街头,人群熙攘,排列在两旁,看着王府的迎亲仪仗浩浩荡荡的穿过大街,往宁远侯府而去。
印致萱坐在铜镜前,看着京中盛装的自己,她生的的确美,几乎妖艳,然而气质清冷,脸上也并没有新嫁娘该有的喜悦。
她很清楚,这场婚姻,不过是将印家和安王绑在一起的手段。
全福太太在为她梳头,嘴里唱喏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印致萱觉得颇为讽刺。
她和宣恪或许白发,但绝不会齐眉。
她看得透自己的父亲,看得透自己的叔叔,但是她看不清这位表哥。
哪怕相识多年,她也半分看不透。
“萱儿……”印夫人擦着眼泪拉起她的手:“今日你就要嫁为人妇了……”
印致萱微微一弯唇:“母亲哭什么,我不嫁,母亲才该哭。”
印夫人一顿:“萱儿,你终究是怨我和你父亲是不是?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父母亲生身之恩,养育之恩,致萱不敢忘。”印致萱道:“此次就算还了父母亲恩情。”
“萱儿……”
印致萱转身淡淡道:“时辰差不多了,母亲去前堂吧,不要误了吉时。”
印夫人擦擦眼泪,又看了印致萱一眼,还是离开了。
全福太太将喜帕盖在了印致萱的凤冠之上,印致萱眼前一片鲜红,她垂眸看着自己绣着鸳鸯戏水的鞋面,由人搀扶着起来,缓缓走出了自己的闺阁。
这一去,她就是安王妃了。
她再博学多才,再通透聪慧,终究只是一个女子,女子唯一的宿命,似乎就只有用婚姻去帮自己的母族争取一些什么,反观她的兄长印文兴,草包一个,纨绔不化,但就因为生为男子,哪怕他如此废物,印家还是要交到他手里。
这些年,她一直很努力,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不是轻易得来的,可是她的父亲只会说:“可恨我的萱儿不是男子。”
可恨她不是男子。
这就是对她所有辛苦的全部定义。
印致萱挺直腰背,跨出了门槛,外面顿时唢呐喧天。
她辞别父母,一滴眼泪没有,上花轿时,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宁远侯府的大门,吓得喜婆连忙道:“小姐!您怎可以自己掀盖头呢!”
传言说这位印小姐最是贤惠守礼,怎么会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冒失的行为!
印致萱笑了一下,道:“我只是觉得,或许以后就看不见了。”
喜婆以为她是想家,道:“小姐宽心,三日后就有回门呢,再说了,虽然是出嫁女,还是可以回娘家的呀!”
印致萱摇摇头,上了花轿。
她不会想家,只是想要再看看,宁远侯府最昌盛的模样罢了。
第94章:天光
安王府和印家结亲, 轰动了整个京城,这一日整个盛京都在为之欢喜,在京的文武百官尽皆上门祝贺, 一时之间门庭若市。
花轿一到,鞭炮齐鸣。
宣恪站在花轿前, 看喜婆撩开轿帘,而他伸出手,迎接他的新娘。
恍惚间是十年之前,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牵着江余音进了安王府, 那一日江余音应当是很美的。
印致萱下了花轿, 两人一起进了王府。
天地拜过,就是夫妻,四周恭贺声不断, 宣恪脸上带着温润的笑, 却不带什么真心。
他没看见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要进洞房之际,忽然有人高声道:“九千岁到!”
宣恪一顿,转身看着门口。
江尽棠一身白衣, 缓步而来, 像是劈开云层的一束光。
如草之兰,如玉之瑾, 匪日熏琢, 成此芳绚。①
宣恪看着他,忽然想, 其实这十年来,江尽棠从未变过, 他始终怀着他的赤子心肠, 哪怕苍生负他, 他也不负苍生。
分明愚蠢,却又高华。
宣恪一身红衣,印致萱凤冠霞帔,两人站在一起,如此登对,才让江尽棠知道,原来不是看上去金童玉女,就是天作之合。
他那时候还太年少,以为宣恪的真心,就是江余音的一辈子。
“殿下大喜。”江尽棠笑了笑,“我来晚了。”
周围人纷纷行礼,唯有宣恪站得笔直,看着江尽棠,良久,笑了:“不晚。”
“这是我家主子送的贺礼。”山月拿出礼单,王府的管家赶紧上前接住,江尽棠从他身旁走过,带起一阵冰冷的棠香。
来参加婚礼,他却穿着一身白衣,与众人格格不入,像是纷繁人世间里一捧清冷的冰雪,连唇角的笑意都是冷的:“殿下和印小姐佳偶天成,愿二位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他端过案几上的酒杯,举杯道:“我该敬殿下一杯。”
宣恪莞尔,同样举起一杯酒,“多谢。”
两人酒杯相撞,宣恪饮尽,江尽棠却缓缓地将杯中酒倒在了地面。
他在众人惊愕的视线里缓声道:“这一杯,不该我同你喝。”
酒洒在地上,敬的是死人。
是个人见他这般做派都要动怒,宣恪却笑了:“看来你并非诚心来参加我的婚礼。”
他将手中的酒杯放回去,淡淡道:“不过没关系,你来了就好。”
他话音刚落,忽然有人仓皇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殿下!”
众人不由得寻声看去,就见一个王府的下人满脸惊恐:“风陈印三家,造反了!”
“什么?!”顾之炎当先站了出来,紧紧盯着见那下人:“你再说一遍,怎么了?!”
下人哆哆嗦嗦道:“风陈印三家,私养兵士,已经到了正昭门外,京城长街之上皆是兵勇,各位大人府上家眷想必已经被扣住了……”
官员们神色惶惶,不由得都看向了当朝首辅:“大人……大人,现下如何是好啊?!”
皇帝在江南雷霆手段,印曜是决计跑不了一个砍头的,众人都料到了他会有所打算,却不成想这人非但没有跑路逃命,反而是勾结其他世家一起造了反!
风陈印林四家本就是大业朝最大的门阀,在京城根基极深,若是其中三家都勾连在一起造反,正昭门破是迟早的事情。
顾之炎冷声道:“他们打着什么旗号?”
下人小心翼翼的看了江尽棠一眼,没敢说。
“说!”顾之炎一声怒喝。
下人哆嗦了一下,赶紧道:“是……是清君侧,除奸佞的旗号……宁远侯称陛下已在江南遇害,阉贼回京,就是为了登上帝位,窃夺宣氏江山,风陈印三家不屑臣服于阉贼脚下,愿拥立安王殿下为帝,讨贼伐逆。”
众人只觉眼前一黑:“……陛下,遇害了?!”
“宁远侯称,如今留在江南之人乃是一个宗室子,叫做宣奕,阉贼……九、九千岁将他留在江南做障眼法,独自回京,就是为了趁机谋夺帝位……”下人两股战战,汗如雨下,还是坚持说完:“风大人已经到了王府门口,请殿下登基!”
“荒唐!”顾之炎怒道:“难不成他印熙说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