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这是在干什么!
这种时候,你见不见得人你心里没数吗?
不对啊,这是能见不见得人的问题吗?见不得人你就可以靠孤这么近吗?
谢恒有些恼,心下却并不生气,只故作凶悍的恨恨的瞪秦烨一眼,可那白皙俊美的面容染了一层淡淡的绯色,瞧着毫无杀伤力,甚至有些……
色厉内荏。
秦烨一句话出口,也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了。
难不成要将已然准备好的说辞提前?
可他还没准备好,而且这也太仓促了些。
一片暖黄的烛光下,秦烨喉结滚了滚,尽力忽略自己胸腔中如若擂鼓的心跳,继续试图凑近了一点点。
谢恒往身后的引枕退了些许,但实则已没有什么后退的空隙。
两人几乎凑到了一起。
“别见他,就说已然安寝了。”
那声音有些沙,像是压抑了许久才说出来的,低沉悦耳,像是要传到人心里去。
谢恒觉得自己像是在艰难抵御妖妃诱惑的明君。
可不见的话……这人想说些什么?
谢恒只觉他的理智像一叶在海浪中翻滚的扁舟,在狂风暴雨中努力屹立着,但支撑的颇有些辛苦。
他甚至觉得即将要出口的话是一种残忍。
“不行。”
秦烨的眸光暗下去,很克制的退后了半个手掌的距离,不再贴得那么近,勉强给谢恒留了个腾挪转移的空间。
谢恒的心空落了一瞬。
明明这人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未曾如何变化,可他为什么从那双眼睛里看出来一点点委屈?
这么正常的行事,这么勤政的举动,怎么感觉如同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谢恒强忍着不再去看秦烨,嘴里说些什么几乎未曾思考:“你先去稍间待着,就一会。”
“孤忽悠……见完杨崇就来瞧你。”
秦烨的眸光又亮了一点。
第44章 蓝颜知己——
杨崇顶着初春的凉风在疏影阁外站了好一会, 才得了传见。
太子带天巡狩,对南疆诸事皆有处置之权,早前未曾赴他的接风宴,一直让杨崇心底很是不安。
接了京中与南周的数封密信, 下定决心要对太子下手, 他心里就更是不安了。
这可是当朝储君、皇帝唯一的嫡子, 杨崇在朝中打滚了半辈子, 岂会不知道干系重大?
即便所有的计划都顺利施展, 京中那位履行诺言, 只怕他也得脱了一层皮去。
所以, 即便他算准了天时地利拜上门来, 却仍旧被晾在门口好一阵子,杨崇也没有半句怨言,规规矩矩的行礼参拜, 起身后依旧遵礼低头垂首, 并不敢直视座上之人。
也因此, 杨崇并没瞧见太子稍稍整理后仍旧带着两分凌乱的发髻, 以及微微发红的眼角。
谢恒如今在与寻常臣子交谈一事上已然是驾轻就熟,他只当没有徐道晏叛逃杨崇失察一事,含笑褒勉了杨崇任南疆代总督一年的所作所为。
杨崇被太子轻朗温和的声音夸了个飘飘欲仙,险些怀疑起自己最初的判断。
难道太子不见他不是因为要下狠手治他的失察之罪,而是入城时真的身子太弱病得起不来床?
好一会,杨崇才想起自个此来的真正目的。
“殿下, 定国公素来行事猖狂, 一回南疆就擅自调兵且未曾请示于您。今日您去了中军帐闹了一场,又调了一千东宫精锐入驻城外兵营,他势必不满。”
“嗯。”
杨崇瞧见太子轻轻应了一声, 似是向后靠了一靠,姿势更随意散漫些,才满不在乎的道:“他对孤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行宫回来,他秦烨几时给过孤一个好脸?随他去。”
“殿下有所不知,臣在南疆军中也算待过几年,说句不当说的话,定国公为人睚眦必报,刻薄寡恩,从前在棠京是人在屋檐下,他有多少心气都不便施展。”
“可如今回了南疆,满城就是旧部下属,堪称手眼遮天,此时若恶念一起,恐难自抑。”
杨崇声音说得很轻,似乎怕隔墙有耳一般,意在暗示太子如今身在郡城之内,一举一动可能都在秦烨耳线的关注之下。
但隔墙当真有耳,是以这两句话很轻易的传入了稍间的秦烨耳中。
他无声的咬了咬牙,手里捏着的琉璃茶盏在悄无声息间化为粉屑。
听旁人转述自己的坏话,和亲耳听见有人在自己心悦之人跟前说自己的坏话是不同的。
上次他听见太子转述秦烁的一般作为,可以只当是隔空被狗咬了一口,当个笑料就揭过去。
如今这样亲耳听见才知道,三人成虎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他知道太子并非偏听偏信之人,如今也全是故作姿态拿捏杨崇,可这样的话听得多了,真的不会种下几颗种子?
屋外杨崇还在继续说话,秦烨已经想好了他的十八种死法。
另一边,谢恒听完这两句话,几无痕迹的扫了一下稍间的方向。
他心头有些好笑,却还是兴致缺缺的用手指敲击着桌案,原本染上艳色的眼角在烛火下有几分潋滟的色彩。
“杨卿这话是什么意思?定国公……虽则为人轻狂些,但也是国之忠臣,去岁父皇召他回京,任你为代总督,他也是一句话未说就回了棠京。怎么,你觉着,他会因为不满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话说到后来,已然没有先前肯定。
杨崇只觉自己一番说辞终于有了用处,忙道:“臣也是想防患未然,殿下细思,武宁侯府与淮王府如今皆在棠京,定国公满族命脉都在陛下手中,他怎么敢直接做出不臣之事?可明郡终究是与南周交壤之地,若有流匪贼寇,甚或敌国暗谍,潜伏入了杜若园,也并非不可能。”
这几乎就是在明着说,秦烨因怕亲人死绝而不敢直接造反,但暗地里派些人搞刺杀的可能性可不小。
太子似是沉默了一下。
室内静默了数息,杨崇才听见太子轻轻的一声叹息。
“那杨卿有何防患于未然之策?”
杨崇躬身道:“殿下抽调了东宫精锐去了军中,杜若园内防守自然就松懈了些,此时若从城外的神卫军内调人则动静极大,难保不惊动定国公。殿下若信得过臣,臣在城内亦有亲信旧部,愿护卫殿下左右。”
在杨崇想来,秦烨在南疆只手遮天,太子又从行宫时就已然与秦烨不睦,那这满城的文武大臣中,还有谁能比他杨崇更靠得住?
毕竟,唯有他杨崇,是惠帝亲手提拔,且还在明郡内有极大影响力的唯一人选。
“好,”太子果然在短暂思索后点了点头,瞧着他极信赖的道,“如此,就依杨卿所言。”
——
杨崇走后,秦烨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走了出来。
见他出来,谢恒咳了一声,给自己灌了一口凉茶,又奇异的觉得屋中有些热。
适才他就觉得屋中燥热不堪,耐着性子和杨崇说了一会话,脸色的绯色原本都降了不少,这会不知道为什么,又觉着有几分口干舌燥。
“奸佞小人所言,殿下不可尽信。”秦烨的眉头蹙得有些紧,也顾不上自己到底见不见得人了,出言道。
谢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是什么。
他展颜一笑,落在秦烨眼中如同春风拂面一般:“孤信什么?睚眦必报,还是刻薄寡恩?就算如此,孤也没做什么事情值得你报复的?”
很显然,杨崇那番话,太子一星半点都没放在心上。
秦烨心底那股烦躁顿时被安抚了下去。
他心底涌上点欢欣来,有些无所谓的想起自己适才的恼怒。
要不给杨崇减一种死法好了,十七种任选其一?
两人又闲谈了两句,时间已过了三更,谢恒显出几分困倦来,秦烨体贴的熄了一盏烛火,站起身来时,却又突然皱了皱眉。
无他,窗外一阵细碎的交谈声过后,身着诸率卫官服的千户进了屋内,跪地禀告道:“殿下,城南妙乐府打起来了!”
妙乐府是明郡郡城内有名的乐馆,馆中俱是些卖艺不卖身的清倌,此前太子召来奏乐的那些乐人中,就有一部分是妙乐府的。
谢恒此时有些困顿,他看了看天色,有些不耐的道:“打起来就打起来,不去找城内衙门,报到孤这里做什么?”
却见那千户抬头瞧了秦烨一眼。
能进太子屋里禀告这等事情的人都是太子心腹,与秦烨也算是熟识了,倒也不至于惊讶于这个时辰定国公在太子屋里。
他只是在想,这可方便说吗?要不要避讳?
然而,秦烨已经不是在行宫时看见谢之遥来禀告要事就会自动避让的秦烨了。
那时他未曾明白自己心意,自己府上的机密要务也未曾对太子袒露半点,见着这般情状唯有自动避让。
如今,他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虽未表明心迹,但太子亲口说过他是亲近之人,平素相处也比从前熟稔许多。
什么妙乐府打个架而已,听一听没什么的吧?
秦烨这么想着,全当没瞧见跪着的千户那个隐晦暗示的神情,脚下立得很是稳当。
所幸谢恒也没想瞒着他,依旧倦倦的,随口道:“定国公不是外人,以后不必避讳。”
他随口一言,困得发蒙,并没瞧见秦烨在这一句话后努力下压的嘴角。
那千户应了声是,恭声道:“妙乐府那边,起初是说有不知哪家的夫人带了家丁奴仆打上门去,说是要寻自家的郎君,妙乐府不肯给人,手下又蓄养的有打手,两边小打小闹一场,好像是各自吃了些亏。”
谢恒的瞌睡就醒了点。
这手段,怎么有点似曾相似?
难道天下人去声色之地办正事都打这样的幌子?
他精神了些,坐直了身子听那千户继续说。
“事后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杨代总督手下一名将军带了百十个兵丁又去了妙乐府,说是怀疑妙乐府中藏有南周密谍,要强行搜人。妙乐府依旧不让进,但来的是官府兵丁,总归势弱些。”
“没多久,严宣生严将军也带了些人来,就守在妙乐府门口,说是军中并无此令不许扰民,两边就打起来了。”
“据守在妙乐府那边的兄弟说,似是因为早前咱们放出去的那位叫周夙的南周王爷,似乎便装潜伏住进了妙乐府,杨代总督手下的人想拿住他,这才上了妙乐府搜查。”
谢恒揉了揉额角,只觉听得头疼。
他捋了捋,总结道:“周夙出去之后便装住进了妙乐府,杨崇的人想抓他,妙乐府不让抓,请来了严宣生当救兵?”
周夙是南周六王爷,身份敏感,无论是谁想抓他、出于什么理由,都很正常,也好理解。
但另一点就很难明白了,妙乐府一个乐坊,哪里来的底气硬抗南疆代总督?
关键是,它竟然真的硬抗住了,还请来了秦烨手下大将严宣生当救兵。
且从杨崇手下一开始未曾光明正大上门,而是打着别的名头,已经可以瞧出其对妙乐府的忌惮。
谢恒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那千户瑟缩了一下,声音都不自觉的低了点:“臣等打听下来,都说妙乐府的东家叶嘉公子,是定国公的……”
“蓝颜知己。”
若是这样,很多事便说得通了。
杨崇的忌惮、妙乐府的底气、严宣生毫不犹豫的力挺。
“咳!”
谢恒咳了一声,如墨的瞳孔里闪过些许震惊。
他一直知道秦烨喜欢男子,曾为此拒婚了他的幼妹宁安公主,却也知道书里的秦烨一生无后,固然未曾明媒正娶,也不曾有过男宠娈童。
这是哪里来的蓝颜知己?
是真的有,还是以讹传讹?
却听那侍卫续道:“臣来时那边已然传话说,杨代总督出了杜若园的门就接报急急赶去了,如今城门已关,定国公那边只怕收不到消息。副指挥使请殿下的话,此事可要插手?”
他说着说着就微微抬头,看了同样陷入震惊的秦烨一眼。
诸率卫那边传消息来,显然是觉得定国公如今身在城外中军帐,若是城内打了起来,闹得严重了平息不了,这才来问太子的主意。
若定国公在,此事自然方便得多。
谢恒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垂下眼睑,不知为什么心头空落落的,还下意识的淡笑了一下以掩盖掉自己脸色的不自然,望向秦烨道:“不知此事……煜之如何看?咱们现在过去一趟吗?”
他说的云淡风轻,连一丝异样都未曾显露。
秦烨却在那句‘蓝颜知己’入耳时,就在心头大呼不妙。
他本就当面拒绝过太子两次,如今也不知道太子对他作何观感,这怎么经得住再来一个莫名其妙的波折?
若非贸然插言十分突兀,又有旁人在,他当时就跳出来了。
秦烨心头焦灼的等了半晌,总算谢恒转了头看他,便也顾不得其他了,心里恨不得指天发誓,面上却也没好上多少。
秦烨望着谢恒,语速极快的道:“叶嘉原是南周宗室子,生母却是我齐朝人,因此在南周宗室中颇不受待见,甚至屡遭迫害。七年前叶嘉嫡兄强迫他入了南周陷阵营,意在逼他速死。臣在涟城作战时曾遇险被他所救,感念其身世凄惨就将其带回了明郡。”
“回了明郡后,妙乐府是他用自己多年积蓄慢慢开起来的,严宣生等人知道这等渊源后也对妙乐府颇多照拂,臣倒也念及当年情分也送过他些许金银,除此之外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