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一听了,也不置评,只淡淡道:“既如此,就让诸率卫派几个人进去瞧瞧,孤亲自看着,也不算折了定国公的颜面。”
于情于理,这都是双方能接受的做法,既不损秦烨的面子,也达到了搜查的目的。
严宣生顿时更嘀咕了。
公爷怎么知道太子会亲自进这乐坊?
周夙虽被打晕了放在叶嘉房中,但却也直挺挺的放在那未曾挪动,当真不要紧吗?
等他随着数十诸率卫入内搜查,才知道,当真不要紧。
那些瞧着全副武装的东宫精锐,连个样子都懒得认真做,进门还要敲门,唯恐惊扰到门内之人,敲不开的房间直接略过,全程突出一个敷衍。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连点灰尘都没扫下来。
至于东家叶嘉的房间?连门都没人敲。
因为太子殿下亲自去了。
谢恒瞧着顾明昭亲自把三具尚有鼻息的身体随意的摞在了房间角落,有点疑惑的看着向他施礼的人。
因着时间紧,叶嘉并未寻到合适的面纱,只得匆匆带了个帷帽在头上,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白皙的手。
明明是男子之身,举止间也不曾忸怩作态,却偏偏教人觉出一股身量纤纤的柔弱来。
他在瞧着叶嘉,殊不知叶嘉也在瞧着他。
太子进了门就很自然的寻了个坐塌歪着,身边数尺之外就横摞着三个人,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这位却似乎什么都不曾看在眼中,举手投足间都是散漫自在。
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往这房间里一搁,竟生生将四周的凡尘俗物衬得飘逸出尘。
叶嘉不期然的想起一个词。
灼灼其华。
“为何蒙面?”谢恒打量着他,问道。
连声音都是清朗好听的,半点没有寻常达官贵人的傲气凌人。
叶嘉拽了拽身上帷帽,强忍着将它取下的念头,答道:“适才歹人误认房中,受了些伤,恐污了殿下耳目。”
谢恒就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他适才还在想,是否是秦烨授意让此人蒙面?
可这念头一出来便被他自己给掐熄了,他不过想瞧一瞧这人容貌如何,秦烨知他心性,总不能把他当色中饿鬼处置,连见一面都不给。
那就是真的受伤了?
谢恒从不爱强迫于人,何况此人还曾救过秦烨,他无论如何要给三分颜面,于是轻易的将这一话头揭了过去,笑道:“孤听闻你是南周宗室子,怎么姓叶?”
他为此已然思索了一路。
叶嘉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像是书里出现过的。
然而,那本书他本就只看了一遍,能记得主角谢之遥和几个大概情节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个个记得?
叶嘉望着眼前之人唇边的一抹淡笑,一时竟移不开眼,匆匆移开后只觉没什么不能说的,道:“回殿下的话,草民原姓周,名承嘉,母家姓叶,出了南周到得郡城营生后,便不再用从前的名姓。”
南周皇室待他极苛刻,甚至嫡亲兄长还对他下过杀手,他便不爱用‘周’这个姓氏。
周承嘉!
电光石火之间,谢恒总算想起来了。
这人在原书里也占过不小的篇幅,为谢之遥后来平定南周出了大力。
盖因,周承嘉借了秦烨的东风和自己身份的便利,在南疆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张谍报网,且经营得甚是有声有色。
书里也曾提过一笔,此人出身南周宗室,却极为仇恨南周,此生只有两大愿望,其一是南周覆灭,其二是见遍天下所有美人。
他帮着谢之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谢之遥生得好看。
可惜,谢之遥作为一本争霸文的主角,各种蓝颜红颜一大把,细论起来叶嘉还排不上前三甲。
等等,这么推下来,他当年救秦烨是不是也是因为秦烨生得俊朗?
谢恒只沉默了一下,望着叶嘉纤细好看的身姿,心里开始琢磨。
这要怎么把人弄回去?这可是南周谍报网啊!
不比拿着周夙那两张不尽不实的单子一点点慢慢查来得靠谱?
叶嘉低着头,在顾明昭灼灼的注视下,不着痕迹的去看太子湛然若神的风姿,心中苦恼。
这要怎么才能经常瞧见太子?
献艺能不能得行?
两人互有所思,还是谢恒先行打破了沉默,轻轻笑了一声:“素闻妙乐坊歌舞双绝,日后孤若常来拜会,还望叶公子不嫌叨扰才是。”
以谢恒储君之尊,对一个乐坊东家如此说话,实在很是客气抬举了。
取得的效果也很出乎意料。
叶嘉闻言,帷帽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为清丽的笑,顺着梯子就爬了上去:“草民素闻殿下爱赏玩乐舞,刚入明郡就在杜若园中广招歌舞伎,可见殿下是风雅之人。”
“好教殿下得知,这妙乐坊中诸多乐人,多数都是由草民一手教导,若殿下想要赏玩乐曲……”叶嘉微微抬头,道,“愿侍殿下左右。”
诸率卫这一次对妙乐坊的搜查,耗时算不上短。
杨崇在门外等得昏昏欲睡时,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他迫不及待的抬首望去,就有些不可置信的擦了擦眼睛。
太子是出来了,跟着太子的数十人也跟着出来了,可太子身后那个戴着帷帽的,瞧着怎么那么像妙乐府的东家?
而且,太子这身边除了着了铠甲的诸率卫和叶嘉之外,空空荡荡的,显然是没找着什么“南周密谍”。
杨崇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却又强自松开,上前道:“殿下……”人没找着?
谢恒摇了摇头,十分坦然的道:“妙乐府内已然搜查过,并无南周密谍,想是杨卿接到误报了。”
他说着说着回头瞧了一眼叶嘉,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又道:“此番倒也不算白折腾,因祸得福结识了叶公子,也算一番美事。”
叶公子???
杨崇想起叶嘉传遍明郡的美名和太子断袖的传闻,只觉头皮发麻。
怎么着,你退了秦烨的婚拍了秦烨的桌子,现在还要泡秦烨的蓝颜知己?
这可是在南疆,皇太子也不带这么横的,能不能收敛一点?
——
秦烨夜半时分回得中军帐,将将睡了半宿,就被军中催促士卒早起的金钟给吵醒了。
醒后没多久,就瞧见从帐外匆匆赶来神情十分复杂的陆言和。
秦烨瞧着他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就头疼,细细一想却没觉得能有什么大事。
昨日之事他处理了一半,剩下一半自有太子善后,以谢恒的心性手腕,能生出什么事情来?
“公爷,昨日果然是诸率卫带队搜查的妙乐府,并没搜着人,因着太子殿下在,杨崇不敢多言,也就悻悻然作罢了。”
意料之中的消息,秦烨没说话,继续瞧着陆言和等下文。
“但是吧……”陆言和照例去瞧秦烨的神色,低眉顺眼的道,“城里传来消息说,殿下与叶嘉公子相谈甚欢,当晚就带着叶嘉公子回了杜若园,说是要赏玩乐舞……”
陆言和觉得这事办得真狠。
太子就是太子,平时看着温和儒雅的总带着笑,关键时刻,就显出几分釜底抽薪的狠辣来。
直接把人带走了,这和上次明宣郡主带来定国公府第一次,就被太子忽悠的纳头便拜成为东宫门下的文疏有什么两样?
什么情敌?只要把情敌通通收入麾下,这世上就不存在情敌!
陆言和这样想着,便也这么说了。
秦烨差点被他忽悠的信了。
可他转念一想,昨日自己在太子跟前足够坦诚,把叶嘉的生平都交代清楚了,只差没剖心自辨了,还给叶嘉安排了张面纱,这怎么还能带走?
“此事不对,”秦烨道,“叶嘉无论如何可以算是我的人,殿下素来不爱勉强于人,怎么可能强行带叶嘉走?”
陆言和却不似他这般关注点全在太子身上,满不在乎的道:“叶嘉自己愿意的呗。”
“他素来爱看美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出逃途中还停下救了您,”陆言和道,“太子殿下那般风姿卓绝,他只怕见了第一眼就迈不开腿了。”
???
秦烨就想起来了。
当年他在涟城遇险与亲卫失散,身上又中了落影之毒,彼时叶嘉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去,正被自己嫡兄派来的杀手一路追杀,之所以会出手救他……
大概不会是因为好心。
第47章 宫斗是不可能宫斗的。……
想清楚前因后果的秦烨打心底里生出几分危机感。
在他心底, 太子自然是世上第一的良人,无论容貌仪态还是为君处事,都半点无可指摘。
即便有人第一次见面就不可自拔的爱上太子,也是十分正常完全能够理解的事情。
可问题在于, 这样他的麻烦就大了啊!
他脑中想着叶嘉那张绮丽秀美的容貌, 觑着陆言和道:“太子直接将叶嘉带回了杜若园?可有说叶嘉要待几日?妙乐府中诸事繁多, 只怕还要他主事。”
陆言和心道, 在太子跟前, 乐坊东家和乐伎能有什么区别?
当然是待到殿下腻味了……
而且, 您是觉得太子殿下会在意妙乐府少了个东家运作不下去吗?这才多大点事。
只怕叶嘉自个都不在意吧。
陆言和不必说话, 眼神里的含义已然足够明显。
秦烨一眼看得清楚, 抚了抚额头,也不想再问他了。
当年自己是为什么从南疆军一应将领中挑了他带回棠京?
许是人看着有趣些话也多些,不似严宣生那几个沉闷。
如今这可是遭报应了。
秦烨心中烦得很, 好一会, 才将叶嘉的事抛到脑后。
他站起身来, 一一回想过近日种种布置, 望着中军帐中挂着的山川形貌图,缓缓道:“耽了这许久,也算万事俱备了。”
“传令下去,明日拂晓开拔,速战速决。”
秦烨在用兵打仗一事上,素来说一不二, 陆言和也收了玩笑的声色, 肃然应下。
又吩咐了许多细务,秦烨将目光从山川形貌图上移开,沉默了一会才有开口道:“就算攻城顺利, 来回也要耽搁不少时日,我有些放心不下。”
徐道晏如今驻守的奚城在齐、周两国交壤之地,地势不险却十分紧要,数年之间曾数易其手,城下尽是两军累累白骨。
秦烨却根本不担心打不下来。
一则,徐道晏这人人品平平本事寻常,在南周又是初来乍到举步维艰,由他驻守城池南周其余将领辅助,两相之间岂能安稳?
二则,如今驻守奚城的,大多是徐道晏从齐朝哄骗过去的三万齐军,许多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稀里糊涂的变成了南周的兵,岂能不思念故土?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很难推测具体时间。
来回最快也要十数日,就让太子和叶嘉待在一起?
陆言和闻声识趣,已经明白他想做些什么。
“公爷,这青天白日的,杜若园又刚刚加强了防卫,翻墙不大好,”他犹犹豫豫的道,“要不咱们等天擦黑了再去?”
秦烨思忖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
杜若园,疏影阁。
夜幕初降,屋中已然点上了烛火,朦胧柔和的暖黄色烛光下,一缕氤氲的水汽渺渺升起。
叶嘉正在煮茶。
不过一日功夫,他口中不忍污了太子耳目的那顶帷帽已然摘了下来,只脖颈受伤处在不影响美观的情况下浅浅包扎了一二,宽袖缓袍,瞧着清减而不失秀丽。
谢恒懒懒散散地靠在引枕上,望着他赏心悦目的动作,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这人是不是……太主动了点?
上赶着陪他赏玩乐舞也就罢了,如今连云昼沏茶的活也给抢了。
若不是知道叶嘉生平夙愿加上这人分寸拿捏的实在合适,一举一动皆不招人厌烦,他都要怀疑此人另有所图了。
谢恒手指刚触到叶嘉奉上的茶盏,还未来得及动作的时候,门扉响了一声。
秦烨轻车熟路的进了门来。
他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太子玉白纤长的手指搭在茶盏上,与叶嘉奉茶的手几乎相触,两人视线交会时,太子的嘴角噙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还带了点欣赏的姿态。
像将对面的人盛在了眼底的星河里。
秦烨的动作很明显的顿了顿。
他心头极快的闪过一抹隐晦的不快,又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
一盏茶而已,怎么瞧在他眼里跟鸳鸯交颈一样刺眼?
只片刻间,太子已然稳当当的接过茶盏,叶嘉也回身见礼,口称了一句公爷。
秦烨来往杜若园之事极隐秘,叶嘉并不知晓。不过,他生性敏锐又体察入微,早就在昨日一番折腾中瞧出太子和定国公之间关系绝不如传闻中一般水火不容,见了此情此景也不惊愕,十分的坦然自在。
他不仅不惊愕,还十分从容的也斟了一盏茶,双手奉给了秦烨。
温热的茶盏接在手里,秦烨莫名的觉出几分为难来。
他这么惦记着杜若园,天刚擦黑就忙不迭的赶来,一方面是为了叮嘱太子一些事情,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叶嘉。
能编些由头让他回妙乐府最好,回不成也不能让太子将他日日留在身边。
可如今到了跟前,他又觉得眼下的事十分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