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镜王愣了。他从未料到他会来安慰他,美少年翻脸时如烈日烁地,安慰起人也如和风细雨。真诚得一塌糊涂。他心里那一股子翻腾的黑暗与自我嫌恶淡了,一种暖意涌上心头。
“那你呢?你是喜欢我还是憎恶我?”
浩月手一紧,镜王啊的声皱眉。他忙松手,他的断指处又渗出鲜血。张御史撕下片绯色官服帮他包裹伤口,脑子里如风车般得哗哗哗地转着。他不愿意破坏这快成功的安慰。镜王却是一条缠上就不撒手的蛇。美少年沉吟了下答:“我喜不喜欢你不重要吧?镜王大人不是说过,只要你喜欢别人就行了吗。你不是用我用得很顺手吗。”
啧。小镜王不满意得啧了声。他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按在胸口,那地方温暖得像团火:“我很感谢你昨夜出现救了我,我会记住你这份情的。”
“好啊。如果有一天我得罪了你,请镜王放我一条生路。”
“我这般喜欢你,怎么会杀你呢。即使你杀我我也不会怪你。”小镜王低着头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手和脸都是一派灸热。
美少年睁大无辜的大眼睛像是有几分感动:“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我马上就离开神州。我不想跟郑国公赌生死。你让我走是为了我好……为了你我也会退让一步。不要钱、也不要园子,离开吧。”他的眼里似乎有着薄薄水汽和沮丧:“我不能太不识抬举了。”
张御史点点头。心里还是蹿起了一股邪火。幽幽地说:“郑家人的胆子挺大的。”
郑家杀仁王并嫁祸邪教,想杀李芙并逼他断指明志,下一步就是造反了吧。他们把监察天下的他和刘纯都当傻子了?
两人的关系经此一事也变得好多了。男人捏着他的手,像只占到便宜的猫喊疼叫苦,浩月也平静地帮他招来随从、大夫看看。只要他不闹腾发狂他就忍耐得服侍他一会。这是一只最贪心挑剔、得寸进尺的野猫。猫就是爱指挥主人。在他的身边蹭着他画地盘。
只是两人偶尔对视时,都有种深陷泥潭拔不出脚的焦虑感。一遇到危险便不由自主得合作。有点默契,有点恩义,还有点小怨忧。这是一种什么样乱七八糟的交情啊……
年轻的副都御史告诫自己。他是匪,他是一个无心无情无人性的深窟。他是一个得打破戳穿的牢笼……
第四十三章 邪教往事
京城特使与新圣教一照面就两败俱伤。邪教未救出副教主,浩月也未保住嫌犯。混乱中有人刺死了游空子。官衙内当时只有衙役、郑家军与锦衣太保们。有人检查了尸体向浩月汇报:“是有人伪装成衙役来杀他的。事态紧急,杀人的手法粗糙了些。致命的几刀都像是军中五虎横断刀法。”
张御史苦笑了:“神州最成气候的军队就是郑家军。这是让我们拔郑家的虎须么。”
“那就看着他们杀了我们的证人?凶手是担心我们查出新圣教与仁王案无关?”
“别乱猜测。先在神州城内找凶手。城门设卡,凶手是幕后势力的得力帮手,他们不会轻易得放他走。”张监察又派人与官府合作,声称锦衣太保看到了那人模样,画出画影图形通缉他。画中的人面蒙黑巾,只露出鹰目。很粗糙。这是浩月为了诈凶手自疑暴漏而引发幕后势力内讧的把戏。
至此时,人们都明白了。杀六皇子仁王的最大可能是郑家。柳青仕死于郑氏,邪教副教主也在郑家把持的官衙被灭口,一条条证据都指向了郑家。又被掐断。难怪有人暗示“邪教是令大家都满意的凶手”。浩月冷笑了。
神州城繁华庞大。城北有一片巨大平民区。聚居着商人、底层城民,和附近乡村失去土地的流民。内有很大的集市、寺庙。其中“白萼观”香火最旺盛,是经过官府登记的公家祭庙。紫朝百姓也需要某种宗教寄托心灵,摆脱哀伤。
一个探子带领着浩月、赵侠臣等锦衣太保们悄悄混入了白萼观。穿三殿,下楼梯,便出现了一座大型地下广场。内有法台,台下坐着数千教徒。人们都披雪白麻衣、扎白巾,台上一位白衣飘飘的白萼教法师正在高声讲道。
雪衣的美少年站在人群里也听了两句。无非是些“人人平等、改造世界”,“教众可悉数均分资财”、,“有患相救,有难相死,不持一钱可周行天下”,“本世苦修来世享乐”等的平均、互助的教义。对于处在水患、对朝廷不满的流民们有着莫大吸引力。这儿就是新圣教在神州的最大一处地下教会。浩月带人准备把他们一窝端。
法台上的高功法师的额头沾满金粉,脸上满是深蓝刺青,狂野凶恶。脸型眼形却极美。讲道声低沉,眼光纯净,如同一位纯白的圣人。未刺青前他或许是个英俊的美男子。刺青后却变成了魔怪。可能是男人太帅了,就不珍惜美貌了。色狼小镜王在这儿肯定会哀叹暴殄天物。浩月一眼便认出了正是那夜前来劫囚的新圣教教主。台下的教众们模样也很骇人。很多人面容、身体都是伤疤畸形,也披着白衣听道。像妖魔鬼怪们围绕着魔王。又圣洁又丑恶。
浩月穿行其中心中震撼。赵侠臣喃喃着说:“这是一群怎么样的疯子啊。”
新圣教教主忽得举起双手大喊:“天下已乱,神州将成为定天下的神针。这是光朱神的神谕……我们是从神州的废墟里爬出来的,旧日教主带领我们走过废墟、苦难才有了栖息地。官僚世家们想毁灭它,你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咆哮声响彻大厅。
“哪里有不平之事哪里就有我们新圣教。我们是应天而生,天神护佑!”
“应天而生,天神护佑!”无数的手臂挥舞响应。大厅如沸腾的白色汪洋。
这教主蛊惑信徒们的手段高超极了。
邪教教主的妖异双眼忽得穿过了人群头顶,看向了浩月。浩月忙低头避开。他本想一窝端得铲除了邪教,查出杀仁王的证据。却见地下教会气氛狂热。动起手来便会如冷水泼进了热油锅,非得炸起来。几十人也抵不过数千名狂热信徒。于是改变主意,告诉赵侠臣悄悄找些证据就撤退。
赵侠臣正听得无聊,见身旁教众们都随着教主振臂高呼,也举起手臂响应。动作有点生疏,别人举手时他放下,他举起手臂时教众又放下手。便在人群中扎了眼。刺面教主指着他叫道:“抓住他!他就是妖魔鬼怪。”
我去。要不要这么精准打击我啊。教众们一同回首,赵侠臣拔出佩刀,与锦衣太保们一起动手。广场大乱了。
浩月趁乱挤过人群,钻入了大厅后面的一排石室里。
大厅深处还有一排石室。第一个房间内装满了成箱的金银绽、紫金币和大量银票。浩月顺手捞起,还有很多南海铜山铸造的紫金钱。小镜王的生意还做得挺大的。第二间石室内堆满了大量的兵器和火枪。果然是野心勃勃的反教。他又掠进最后的房间愣住了。
石室里堆满了古籍、书卷和地图。不是四书五经的应试书,也不是新圣教自编的哄愚夫愚妇们的教义。是古籍。还保留着深蓝色的公库封皮。是前朝陈朝的官制古书。陈朝在最兴旺时编撰了一万卷的“山河地理文献全库典籍”。内容包括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等内容。号称涵盖了华夏之地“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另外还有全国各地记载历史、人物、耕地、人口、物产、民情的县志,一些妖魔鬼怪的奇情怪志。其中大部分的陈朝蓝皮公库书上沾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浩月顾不得外面厮杀,快速得翻看起来书案和书架上的书。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脑子里的一些断断续续的线索如珍珠般的连成了串。
他正看着,突然抽刀旋身。身后一位白衣如雪的刺青男人向他微笑着。他飘逸、神秘、高洁古雅,如带着白光的圣人。石屋内也涌入了很多教徒们。抓住赵侠臣等人推搡进了石屋。赵侠臣向他苦笑了下。邪教发现了潜入者。
浩月环视众敌,举刀厉喝道:“普天下莫非王土,率土滨莫非王臣。你们带领教众私下聚会还围攻朝廷官员是想造反吗?杀藩王已犯下大错,还敢杀官?还不快就地伏法。”
周围一阵骚动。新圣教教主微笑着挥手,众信徒们后退。
他满是刺青的脸恐怖,笑容却温和。像一幅绮丽诡秘的画卷。比浩月略高一些,微垂着头,以讲道的圣洁口气赞美着他:“卿本佳人,奈何做贼?阁下真是如玫瑰般妍丽的美男子。做朝廷鹰犬太不值了。张御史不想换一份更光明正大的差使吗?”
赵侠臣等人都很惊讶。这口气不像是生死敌人。难道邪教教主也看上了绝世的美少年监察?不不,他不能这么想。跟狗/日的李芙呆久了,看男人总像是对男人有兴趣。
鲜花般盛开的年轻人冷笑道:“邪教妖人没资格指点我。”
新圣教教主身着宽松雪衣,头发如黑缎般柔滑,两眼深邃,浑身散发着圣洁之光。犹如一位行走人间的古神。他的气势丝毫不弱:“张御史说错了。我乃是圣人之后,传达神喻。也为圣贤。我建立神教是为了天下百姓,把出错的历史拨回正途。因此我是正教,会赢。有光朱之神护佑,与我为敌者都会身死神灭。”
信徒们大声肋威,浩月与锦衣太保们被震得面孔变色。
浩月笑道:“我知道你们是昔日“神州十屠”残留下的后人。少装神弄鬼。”
六十年前,神州城是前朝陈朝的都城。铁血天帝与郑国公攻打神州时,发生了兵乱。同时冲入城的还有各路反王和当地匪帮。暴民们从未见到膏粱锦绣的天子之城,都发狂了。变成了屠杀抢掠。连杀了十日十夜。杀掉了二十余万城民及旧朝庭官员,燃毁了大量皇宫民居,抢走了海量金银财宝。也烧掉了内库史书。史称“神州十屠”。后来铁血天帝杀了不尊号令的各路反王和匪帮,也造成了极大恶名。这是铁血天帝的最大污点。
而新圣教是建立数千年之久的中原古教。在神州之屠后复活了。神州十屠中有很多失去房子土地和财产的流民,贫苦困顿。此时一位号称“旧日教主”的人从天而降。收拢灾民,带领三万教徒造反了。他们夺了十多个县。声势颇大。彼时大紫朝刚立国,天帝还雄兵百万,百姓们又久乱思定。响应的人渐少。不几年便被朝廷派来的大军灭了。郑老国公剿灭了圣教后大笑,“天帝才是大势,是天选之人。宵小们想违抗天意造反。老天爷都不会帮你们。”旧日教主念叨着“大势、大势”自焚而死。新圣教也由盛转衰。
天下百姓都很朴实,逼至死境时才会造反。民间也很崇拜铁血天帝。赞颂他打败陈朝,救万民于水火中。建国后又严惩贪官污吏怜惜百姓。是大英雄项羽再世。近年偶有混乱,也是贪官污吏和他不成器的儿子们背着他干的。他们不愿造反。旧日教主的星星燎原之火还未燃起便被扑灭了。
浩月今日看到这些公库旧书与圣教教义时才恍然大悟。邪教妖人都是神州十屠的后人。
新圣教教主环顾着上千残疾的教众,坦然大笑了:“是。既然张御史看到了圣书。我也不隐瞒。我教创立就是为了收拢这些流民。他们是那场改朝换代的大灾难中的受害者。失去了家族亲人财富土地,有报仇的义理。旧日教主收留他们,教他们种田行商得生存下去。却被大紫朝恶意得污为邪教造反。我们不服。才处处与之为敌。”
年轻美貌的官员更义正严词地驳斥道:“是受害者如何?占据了天地道义又如何。每个朝代更改时都有百万死伤、千里涂炭。天帝是为了救黎民于水火中才起兵推反了大陈朝。天帝得了天下后,疆土稳定,百姓爱戴,是位深受人民爱戴的开国皇帝。将来也不会有屠城灭世的大灾难了。你们这些人还欲图报复。这是不得人心的。这就是天下大势!而你明知大势还造反,是为不智。教唆百姓打仗,是为不义。令信仰你的教徒们送死,是为不仁。你这不仁不义不智的野教早该覆灭了。”
“你们的十万教徒们在病饿交加时会揭竿四起,也会在和平年代抛弃造反的念头。你们过时了!你们是一群被大势、臣民们抛弃的可怜虫。”
你!新圣教教主和教众们气得打颤。
“如果换成异类……”教主愤然说,又迅速得闭上嘴。
“以我朝天帝的神武,以大势的护佑,哪儿来的妖魔鬼怪敢进犯我大紫朝!”张右都御史意志坚定、掷地有声。
二人理念坚定又针锋相对。均怒视着对方。
新圣教教主忽然大笑了:“好。大势、大势!天帝占有天下大势。我不信你的理念却尊敬你的态度。今日你闯入我教秘地,知道了我教隐秘。也无关紧要。我更愿意跟聪明人谈判。”
“新圣教未杀仁王。我们只是引他入教,收割些供奉罢了。想让他死的不是我们。郑家亲眼看我们勾结还推波助澜,想以勾结邪教罪名扳倒仁王独占神州。他们恶斗却把我教拉出来做罪人。张御史别查错了案子。”
“大势。大势……呵呵。我知道如今不是一甲子前兵阀混战的年代了,而打破旧世界总要死人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改换朝代要有百万军卒百姓的命去填。我也不想看到这种生灵涂炭的惨相。”中原最大的邪教教主声音微沉,故意标榜着自己仁慈:“但我做了这一方之主,总要承接教义保护教众,为之碎首糜躯。我绝不会让你来歼灭圣教。目前我教十万人马已经包围了神州。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前仆后继地攻城屠城。就看张御史是信我不信,想战想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