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君后的位置,也定然会有旁的贵胄少年和霍戎珠联璧合,共创盛世。
自己这场如闹剧一样的婚事,在霍戎的禁令下很快就会彻底涅灭,如同从未存在过。
一切都很完美。
夜深人静,商沅躺在床上,弯弯唇角,甚至扯出一个笑来。
只是黑夜里没人晓得,这笑比哭还要惨淡。
商沅沉静的闭上双眸。
以前他总是忍不住听霍戎前来的脚步声,可今夜,他只是冷静的思索着来日的路。
*
暖阁里,冯公公已经十几次的擦拭掉了额角的汗水——
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往来权贵如云,直到夜色将至,这些人终于走光了。
可陛下却仍在暖阁中批阅折子,丝毫没有歇息的意思。
冯公公今日早就看到了商沅的身影,可碍于霍戎的心腹在,也只能等在旁边干着急。
如今陛下身畔无人,冯公公立刻道:“陛下……奴才听荷荷说,君后给您备下了生辰贺礼,您看要不要摆驾春和宫……”
其实现在已经很晚了,约莫是赶不上了,可陛下今日只要过去,那事情还是能救的。
谁知霍戎唇角登时勾起冷笑。
贺礼?
商沅又要装模作样,阳奉阴违的对付自己了吗?
他知道了真相,如梦初醒,这就是商沅给他的最好的贺礼。
他满意得很!
冯公公看霍戎不发一言,面色却阴沉得可怕,只得鼓起勇气接着道:“还有句话,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君后……君后方才还亲自来找您了,似乎是……听到了您和大臣们说的那些话……”
“啪——”霍戎猛地合上奏折,抬手按了按眉心。
他方才都说了什么?
似乎是有些泄愤的话,可比起少年的所作所为,他根本不需要有愧疚吧?
想到此,霍戎的神色仍然冷如披霜覆雪,漠然到没有一丝波动:“他听到了恰好,也省的朕再特意下旨!”
只是心里却流转着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霍戎握握拳,强自按捺住。
冯公公:“……”
行叭,既然陛下狠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他也不好再多劝阻什么了。
*
简清一大早就赶来了春和宫,望着帘幕后的少年,登时一怔。
他好像更纤弱了些,破碎的朝露般惹人怜惜,可神色却愈发坚韧而沉定,面色愈发如初雪般透白,含着一股冷彻的清明。
还未等他说话,上位的少年已经开口:“简兄,你之前说的话,如今还算数吗?”
简清一怔,意识到商沅所说何事,忙点头道:“算!阿沅说何时动身,我就何时跟随。”
即使知道简清也是有所图,但能在暴君眼皮下做出这等事,也确是极需魄力。
商沅神色凝重,敛袂行了一礼:“多谢简兄,此番若是出了纰漏,还请简兄务必阐明是被我胁迫。”
简清轻轻扯起他,缓缓道:“只要阿沅相信我的计划,绝不会出纰漏。”
“如今是陛下的万寿节,宫中来往的马车甚多,太医署的马车也常常出宫,运送珍贵药草,我想着只得委屈阿沅藏身在药桶之中,只要出了京城,就可用易容躲避追捕,再加上陛下未知您有孕,形貌更是差异巨大,我们可以装扮成普通夫夫,等坐水路逃到扬州一带,那就是天高皇帝远了……”
商沅听罢,沉吟着补充道:“就按简兄说的做吧,不过我再备一个马车——就说……君后身子不适,要去京郊的庄子歇息几日,这样更能拖延些时日。”
简清连连点头,末了,又定定的看向商沅:“阿沅为何突然态度大变?”
商沅只是轻轻一笑:“也没什么,只是这几日越思索,越觉得简兄字字箴言。”
他这么展颜一笑,愈发如春花初绽,撩人心魄。
简清忍不住上前去握商沅的手:“阿沅,我所说的字字句句,皆一世不改,你腹中的孩子,我会视如己出……”
商沅却倏然抽回指尖,淡然道:“简兄,此事我们以后再议。”
简清被打断,眸中倏然一暗,但他立刻点点头道:“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事情进展的比简清说的还要顺利。
如今恰逢陛下万寿,诸事繁忙,宫门口的侍卫早就把精力放在了搜查藩王的马车上,对于一辆夜晚时分,太医院出宫的药桶马车,也只是打开例行检查。
至于君后出宫,侍卫们更是不敢阻拦,只是让人急急去报了陛下,忙恭敬的放下帘子,单膝跪地放行。
马车辘辘驶出宫,商沅从马车中走下来,换乘到了简清的青蓬药桶马车之中,夜风拂面,他缓缓回头望去——
宫苑在琉璃明灯的簇拥下,如同天上宫阙。
可那朦胧的轮廓,逐渐在他眼中越来越远,如同苍茫的海市蜃楼。
夜色宽广柔和,他终于从那如梦魇一样的往事中脱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毛茸茸:朕不急,媳妇儿回娘家庄子闭门思过几日,等想通了自己就回来了~
崽崽:别急别急,来晚了我就叫别人爹了
第47章 君后出宫有什么要紧?
马嘶声从夜风中传来,简清一身布衣打扮,语气也有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亲昵:“阿沅若是累了,就在车里歇息一会儿吧,到地方了我再叫你。”
商沅合上车帘,一瞬间,背后的宫苑和自己彻底隔绝。
商沅望着马车上的草药碎屑,轻声道:“多谢简兄。”
不知为何,脑海里却掠过大婚那日,和霍戎登车一同回宫的盛况。
商沅抚上小腹,这个孩子带着霍戎给他的记忆,深埋进了他的骨子里。
商沅暗暗告诫自己,过往的一切都已和自己无关,如今既然逃了出来,过好今后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过往,那只不过是霍戎和原主的纠葛,恩情也好,亏欠也罢。
自己都不必再卷入,更不必伤心失落。
马车一路西行,很快到了京郊,出于谨慎,简清中途换了两辆马车,到了黄昏时,缓缓的在一间老屋前停了下来。
简清跳下马车,将车帘掀起——
马车昏暗狭窄,坐在其中的少年却透着美玉般莹润的光晕,愈发如同他深藏的宝珠。
从今后,如此绝色的美人就要和他一起浪迹天涯了。
简清定定神,扶着商沅进了屋子:“这处是我外祖留下的老宅,因无人来住已久不打理,先委屈阿沅安置在此处,我明日去城门探听探听风头,只要出了京上了水路,就不必担忧了——”
说着又给了商沅两套衣裳:“这些都是平民小郎君常穿的衣衫,阿沅闲了换上,以后对外,就宣称和我是一对儿进京采买药材的夫夫。”
商沅望着窗纱点点头,不知为何,他总是有种飘忽感,也许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到现在还如坠梦中。
简清望着少年白皙茫然的小脸,轻轻笑道:“从明日起,我们对外就是夫夫了,为防出差错,阿沅不如先提前熟悉一下身份,免得旁人生疑?”
商沅一怔,抬起头道:“提前熟悉?”
简清便笑道:“比如叫声夫君听听——”
商沅的心头登时如风中之烛般轻轻一颤——
他叫过一人夫君,在那记事簿的纸笺上,装作温良痴恋的模样,写了不少对婚后夫君说的舔狗之语。
那纪实簿,想必已被荷荷拿去烧了吧——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本就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儿罢了。
如今既然已顺利逃出宫,更是不必再霍戎面前装模作样,商沅本以为自己定然如获新生般欣喜若狂,可除了出宫的刹那松了口气,此外心便如沉到了寒潭之中,冷得他不由自主的发颤。
简清也只是开着玩笑试探商沅的态度,见少年无动于衷,他也只是不以为意的淡淡笑笑,看商沅似乎一直被冻得瑟瑟发抖,想了想,也知晓是少年在宫中金尊玉贵的娇养着,没有吹过冷气,八成是又吓又冻受了寒气。
他也不顾自己歇下,先给商沅的房间里添了炭火,又给少年烧了洗漱的热水,本想挨在少年身边调笑试探,可看商沅一脸神思不属,也只是叹了口气,替他掩上了房门。
他为了商沅冒了身死名灭的风险,自然不只满足如此关系,可少年如今显然心思不在此,以后日子还多,总要慢慢将他软化的。
房间终于只剩自己一人,商沅洗漱罢独自上了床,轻轻的缩在床脚。
这屋子没有人气,纵使已经添上了炭火,可仍冰冷彻骨。
商沅缩着手脚躲在被褥里,轻轻用手去摩挲自己的膝盖——
他从小身子就不好,自从中学时偶然在雪地里昏迷后,愈发体虚怕冷。
还好家中世代行医,父亲大伯都极为用心的对他调理,总算是好了不少,可谁曾想竟一朝穿进了书中,被暴君玩弄到了这境地……
不止膝盖不适,就连小腹都翻涌着阵阵下坠的酸疼,就如同腹中的崽正在抗议。
商沅无奈的抚上了小腹,低声道:“又在闹了?是饿了?”
这么一说,他才发觉自己还没怎么吃东西,从食盒里拿出几块香甜的茯苓糕吃了,又喝了两杯热茶,顿时舒服很多。
可胎动非但没停下,反而愈发剧烈——
四个月的崽本不会有如此大幅度的胎动,除非特殊情况。
“怎么了?”商沅挑眉,哼道:“你对我的决定很不满意?”
小腹微微动弹了几下,像是在点头。
“……不是我让你离开你爹,是形势逼人。”商沅相信亲缘之间的莫名吸引,按按眉心给还没发育成人的崽解释道:“你爹是个暴君,暴——君——懂吗?!若在宫中再苟下去,别说是我,你小命也难保!”
崽好像是很不认同他的话一般,总之又开始翻云覆雨的折腾。
“霍戎……”商沅按住桌子,开始咬牙切齿:“狗皇帝……”
他逃出宫,本已和暴君两不相欠。
可他肚子里已经有了暴君的崽,即便是跑到天涯海角,又能如何?
狗皇帝不折腾他了,就换狗崽子来接班——
以后他还要替暴君养儿子呢!
商沅气哼哼的躺下。
不行!只要有他在一日,这崽绝对不能认暴君当爹!
*
商沅模模糊糊睡着了。
因为受了冷,下意识把手脚都蜷缩起来。
梦里,先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之后出现了一个破烂的窗棂。
但从破败的窗棂往外望,依稀能瞧见金碧辉煌的殿堂——
看来此处是冷宫。
商沅正在茫然,忽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鬼地方好冷啊,殿下你都不冷的么?”
“这里简直像个冷窖,殿下你是不是每晚都被冻得睡不着?”
“你不用炭火,还每日早上从这里爬起来去太学,还从未迟到过,殿下我真的很佩服你……”
一道冰冷又略微不耐的声音响起:“我习武,不觉得冷。”
竟然是霍戎。
虽说这语气乍听是不耐,可商沅却从中听到了为了维护尊严和硬着头皮。
“那是殿下你已经根本都不晓得什么是冷了吧……”商沅看见自己大惊小怪的叫了一声,还直接上前握住霍戎的指尖:“这次感觉到了?我的手比殿下你热很多吧?”
霍戎移开视线,冷漠的将手抽出,直接背转过身。
商沅在梦里忍不住翻个白眼。
暴君从小就别扭阴郁,不讨人喜,要不然只凭这张脸,也总有宫女会凑上去示好。
商沅从梦中惊醒——
这是他和暴君的过往,不,更准确的说是,大约是属于原主和暴君的太学记忆。
可这记忆却从未在原主的记忆里出现过,也从未在书里出现过。
那这毫无来由和记载的一幕,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脑海……
且如此真实,就如同他曾设身处地的感受过一般。
商沅闭眸认真回想,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再也想不到其他。
*
宫中,一大早就有侍卫焦灼的等在乾清宫前徘徊求见:“冯公公,属下有急事禀告陛下,请您行个方便。”
冯公公看了那侍卫一眼:“没眼色的东西,陛下正和大臣们议事呢,你有何事,先说来给本公公听。”
一个看宫门的侍卫,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上达天听么!
那侍卫只得道:“这……是有关君后之事……”
冯公公一怔,也不敢怠慢,忙将人传入殿中。
霍戎一身玄衣面如冷霜,正和展凌等人议事。
那侍卫单膝跪地道:“陛下,属下昨晚当值,恰逢君后出宫,属下不敢拦截,依宫规开了宫门,今日特来通禀一声……”
边说着,边大着胆子去看霍戎的面色。
霍戎握着奏折的手指倏然收紧,心里涌起强烈的焦躁不安:“你说——君后昨夜出宫去了?”
那侍卫看霍戎一无所知,暗道不好,硬着头皮道:“是,君后是……昨夜晚间出的宫……”
根据他的处世经验,媳妇儿此时离家,八成是两口子闹别扭被气走的。
可陛下是皇帝,若是陛下生气,那君后定然会被处置,不可能自己擅自离去,那这么看来,此事极有可能是君后这边儿心里过不去,在折腾陛下呢?
也不知陛下会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