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商沅却只是移开眸光,艰难道:“此事太过复杂,臣尚不知如何解释……”
他总不能给暴君解释说自己是穿过来的,膝盖这伤是之前的冻伤吧?
要知道暴君如今对他之所以如此感受复杂,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和原主的前尘旧事,
他一旦坦白……暴君也许真的,不会留他这个……鸠占鹊巢的人吧……
商沅一想到此事就头大,所以远远离开暴君真的是他最好且唯一的出路……
霍戎垂眸。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御船上的琉璃灯被点亮,少年陷在柔软的床榻上,轻薄的衾衣卷至膝盖,脚趾泛起柔软的粉色。
显然,少年并不愿坦白当年发生的事情,面上也充满了犹移。
就算明知自己不会去责怪问罪,他还是有所隐瞒。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当年之事的确不是简单的背叛。
是被人威逼,还是另有隐情?
如今他已经坐拥天下,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能让少年这般守口如瓶?
霍戎沉吟半晌,最终也只是吩咐郎中好好诊治。
众人都退了下去,一时间只余他们二人,夜色静下来,两人相顾无言。
霍戎喉头微微一动,声音微哑的开口道:“阿沅,你方才在浴缸之中,叫了朕的名字……朕……”
“是臣失态了。”商沅忙歉疚地打断道:“臣一时情急,竟然脱口叫出陛下名讳,这是臣之过……”
霍戎微微一怔,忽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明明不是要问罪的,他想说少年能在紧急时刻叫他,他真的……很欣喜。
他还想说,在很久很久之前,少年也会偶尔这样叫他的名字。
每一次,皆是剧烈的情绪起伏之时……
在他独自隐忍时,少年会眼圈微红:“霍戎,你是不是从未信任过我?什么苦都只是自己往心里吞,永远不会告诉我一声……”
在他绝望时,有人在他耳边呢喃:“霍戎,你以后……会比这些人都厉害,你要站起来,不能被他们毁了……”
少年柔若春柳,温如美玉,却堪堪撑起了少年时最伶仃的他……
可眼前商沅的态度,却让霍戎再也无法压抑情绪:“你叫我名字,又有什么过错——之前也不是没有叫过,你每日就这么陛下长陛下短,臣有罪臣失态的!你如此谨小慎微,到底是在怕朕,还是在故意气朕?”
之前是两厢猜忌,如今他也讲明了心思,商沅却依然如此,霍戎愈发不能忍受。
商沅头大:“陛下……”
霍戎委屈的一甩袍袖,竟然干脆捂住耳朵道:“朕不听!”
商沅:“???”
他拿的到底是什么穿书剧本……
“你……你先听臣解释……”
身为一个孕夫,他还要耐着性子哄暴君……
一听到臣字,霍戎就跟被人捅了的马蜂窝一样,登时炸了,重新捂紧耳朵。
商沅:“……”
这确定是原书里的暴君吗?
不会吧不会吧?又捂耳朵又耍性子,真的不会被踢出暴君届吗!
“陛下,你先听我说……”商沅心累的喘口气,决定这次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完:“臣问陛下为何喜欢臣,陛下也没有正面回应,陛下如今,看到那本子,想到臣之前做的事,再加上这个孩子,有愧疚是难免的,但……这并不是心悦臣……”
“可能陛下在很早之前的少年时光,的确喜欢过臣……”商沅道:“但时移世易,臣早已不是当时之人,陛下也早已不是冷宫的皇子……”
他里子都已经换了,暴君就算情根深种,也是找错人了啊……
“所有人都劝朕走出来。”霍戎盯紧商沅,抿唇道:“但朕从未想过,这句话会从你嘴里说出来……”
“你不是该得意吗?”霍戎紧紧的抓住少年肩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朕这么想着你,念着你,如中了蛊般非你不可——阿沅,就算你想要权势,君后之位也是唾手可得——朕什么都不求,只想你就像大婚之后那样,留在朕身边……”
商沅自顾自道:“也许陛下对臣,并不是夫夫之爱,只是和年少时的恩情混淆,也许陛下也并未能分清楚……”
“朕能分辨得清!”一说起旧事,霍戎双眸登时涌上可怖的猩红:“这么多年了,你是在质疑朕的心?阿沅,你真狠啊——你为了摆脱朕,连朕对你的这点儿念想都要抹去么!?”
“而且刚大婚那时,你不是……也很想亲近朕么?你的本子,朕也都看了……”
商沅摇头,挣扎着跪地,实话实说道:“陛下……当时臣是怕你追究下药一事,才写了那本子……那里头的心意,是臣模糊不清欺君了……臣如今既然已经出宫,您……还是放臣走吧……”
他望着霍戎骤然泛红的双眸,只能含蓄的讲出实情,本觉得这句话应该如冷水一样让暴君清醒,谁知霍戎却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反问道:“好啊——朕问你,那夜你给朕下药后,是不是不忍心杀朕,反而头脑昏昏的想要亲近朕?”
隆起的小腹不容商沅说谎:“……是……”
霍戎思路清晰敏锐:“大婚后,你是不是总是听朕脚步,朕若是不来,你总是难以安寝?”
商沅一怔,那些日子,寝宫外但凡有脚步声传来,他总会下意识的分辨来的人是不是霍戎:“是……”
“大婚后,你知道怀了孩子,第一时间想的不是逃跑,是试探朕能不能接受?”
“是……”
霍戎沉沉审视眼前少年:“你那日听到朕说这婚事是场局,心里难受了?”
商沅喉头微动,那一日,心就如同从悬崖上跌下去,又摔到最冰冷的石头上,现在都还泛起阵阵生疼,又岂是难受二字能说清的?
商沅艰难道:“嗯……”
“阿沅,你喜欢朕。”霍戎轻轻撩起商沅被风吹乱的发丝,看向他的眼眸:“因为喜欢朕,才会克制不住的想和朕亲近,因为喜欢朕,你才会心伤离京,也是因为喜欢朕,你到了如今依然会执念,朕究竟喜欢你什么。”
“阿沅,你没有欺君——那本子上不是你写来搪塞朕的无稽之谈,是连你自己都看不清的心意!”
商沅想说的话,就被这一句紧似一句的逼问打乱。
只余心口,在夜风中猛然跳动。
暴君有理有据,层次分明,句句攻心。
商沅头脑发沉,觉得自己要被说服了:“我……我要理一下……”
霍戎轻轻勾唇:“傻阿沅,朕帮你理。”
说罢,他俯身下去,用了几分力道,舌尖反复辗转在少年柔软的唇瓣之上。
商沅情不自禁的沉沦,呼吸逐渐急促,双手下意识的笼住暴君强韧的腰身。
夜风吹起少年如墨的发丝,却吹不散他脸颊上的滚烫的红晕。
“被朕亲一口,脸就红成这模样。”霍戎不动声色的抬起他下巴,缓缓道:“还敢说那本子上的心事是骗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回家有些忙~抱歉了宝贝们
今天还有一更!之后都会正常更新!!
第63章 你随朕回宫好吗?
夜风吹起少年如墨的发丝,却吹不散他脸颊上的滚烫的红晕。
“被朕亲一口,脸就红成这模样。”霍戎不动声色的抬起他下巴,缓缓道:“还敢说那本子上的心事是骗朕?”
商沅摸摸被亲到泛红的唇角,胸口急促跳动——
霍戎轻声道:“还有两日就要回京了,阿沅,你和朕一起回宫,你还喜欢朕,朕对你的心更是从未更改,以后的日子,我们好好过——”
商沅站在原地没动。
“你也知晓,朕政事繁多,无暇他顾,这次出宫已是难得……阿沅,莫要闹了,和我回家吧……”
霍戎这样步步紧逼,让他几乎无路可退。
“就算喜欢过……又如何呢?”
就算那时候喜欢过,可暴君给予他的,都是虚假的试探和防备。
而他现在既然已经逃出宫,又何必……再重蹈覆辙一次……
少年这句话很轻,如同春风拂过,却登时让霍戎猛地一颤:“你……说什么?”
本想着点透少年心思后,少年定会重投怀抱,毕竟不管是君后的身份,还是二人的情谊,少年都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可商沅却说出了这么一句疏远的话,还一脸看开了的表情?
商沅埋着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恭敬而疏离道:“陛下所说臣并未细想过,今日臣累了,想早些回小舟上歇息。”
他心里着急,几乎是逃一样,准备走向自己的小船。
出乎意料的是,霍戎竟然并未阻拦,他轻轻一抬手,上前稳稳搀扶住了商沅。
“您……”
霍戎抿抿唇角,低落道:“别怕,我不会扰你,只是亲自送你去船上罢了。”
商沅轻轻挑眉,暴君今晚竟然没有强留他,反而顺从了他的意思。
商沅也不多停留,微微行礼之后,一手护着愈发滚圆的肚子,走向了缀在暴君御船上的那艘小舟。
霍戎不顾商沅拒绝,将他牢牢的护在怀中,手中擒着琉璃灯笼,远远望去,真如同一对儿寻常百姓家的夫夫。
霍戎将少年送到小船上,望着少年警惕拒绝的模样,最终只是在甲板上站定,不甘心的补了一句道:“你……你回去吧,也再好好想想我对你说的话……”
少年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个礼,随即扶着船上的栏杆,从他身畔走过。
夜风吹散少年的发丝,也吹起他轻柔洁白的衣袂,明明纤细羸弱得如同乘风归去,可偏偏肚子隆起,坠得他步履蹒跚,如同谪仙被凡尘束缚纠葛。
霍戎心口蓦然一酸——少年怀着他的孩子,可最惊险的这几个月份,他除了予少年无尽的折磨和试探,什么都没有做……
甚至……每日每夜在前朝忙进忙出,连枕边人的异样都没察觉到……
怪不得商沅会说出那句,就算喜欢过又如何……
夜风吹拂,少年缓缓走到了船的另一头,可霍戎仍未收回目光——
这次落了水,倒激起少年膝盖的旧疾,他身子本就沉重,在漂浮的小舟上走着,愈发显得艰辛。
但即使如此,少年也只是靠着那小舟上颤巍巍的栏杆,而坚决拒绝他进一步的相送……
宁愿靠着栏杆,都不愿被自家夫君扶一把啊……
霍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他一直很骄傲,就算心疼少年百般示好时,也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倨傲。
他方才步步紧逼分析了少年的心思,就是为了坐实少年对他的喜欢,少年并未否认,可……就算喜欢过,又怎样呢?
霍戎黑眸沉沉,自己这样的人,又何曾配得上少年的喜欢……
盯着那消弥在水雾中的背影,心头的钝痛悄然蔓延……
本想着三日之内定然解决此事,若是少年不愿,霍戎也曾动过用强硬手段将他带回宫禁锢的念头……
总之不让他跑出掌心就好……
可如今,看着少年怀着自己的崽,语气和面色却那么决绝,霍戎心里被这割裂感折磨得愈发不是滋味。
霍戎魂不守舍的回到了御船之上,几乎毫无知觉的徘徊踱步。
冯公公跟着他的脚步,试探着劝道:“陛下今日脸色一直不太好,君后已经有了身孕,陛下也该高兴才是啊。”
霍戎已经镇定下来:“你去——去找一些船栅栏上用的钉子和木头拿给朕。”
冯公公现在已经对暴君突如其来的诡异命令免疫了,二话不说让人送了来。
霍戎接过来,唇角总算弯了弯。
*
深夜,小舟之上。
小舟不如前头的御船灯火辉煌,满载一船清亮月色,停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
烛灯摇曳,商沅内心却逐渐清明——
只要这几日能一直分船,避免见到暴君扰乱思绪,找到机会再请求暴君放他走就好。
也许霍戎说的那些话有道理,也正中他的心事。
在朝夕相处之时,自己的确生出了牵挂和眷恋……
甚至如今想到他,嘴角也总是忍不住的上扬。
可那份喜欢,对于商沅来说,却满是担惊受怕的惊惶酸涩。
地位不对等之时交付真心,岂不是任由旁人□□?
之前两人彼此试探,他有所保留,还险些深陷其中,如今霍戎又一片真心,他又怎能招架得住?
他若真的回了宫,岂不是又要没了自由,整颗心日日夜夜又要挂在霍戎身上?
商沅心头一阵烦躁——
更何况暴君喜欢的,始终只是原主罢了。
商沅熄了灯,独自躺在船舱上。
他知道此刻就该如同熄灭灯一般,立刻马上掐了对暴君的所有念头。
可暴君方才的神情,说话的模样,说的每一个字,都悄无声息的钻进他心里,反复回响挥之不去,让他无法安眠。
“狗皇帝说的废话还有一些道理。”商沅愤愤捶床,有气无力的长长呼出一口气:“我还真的对他心动了?!”
商沅艰难的承认,霍戎说得对。
但喜欢这种事儿,和身心健康一比,完全不值一提好吗?
再和暴君这种自大又强势的人提心吊胆的相处下去,他定然逃不过英年早逝的结局……
商沅正要睡觉,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几声丁丁笃笃的声音,那声音被水波遮掩,若是他已经安睡,定然听不到,但他此刻神智清明,登时便起身走出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