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归静静看着朱珠,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关不渡中了招,自己却没事。
他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关不渡低下头,手掌拿起折扇转了圈:“真气被压制,内力无法运转,时间愈久,丹田就愈空。”
鹤归叹了口气。
朱弗用的这毒,只对会武之人奏效。
这种悄无声息用于众人身上的毒,会不断蚕食习武之人的内力,愈是催动,丹田中的真气耗得就越快。
所以即便是关不渡,也没能防得住。
而那青烟,就会等众人无法运转功力时,一拥而上,致使他们在惨死。
朱弗到底是舍不得年幼的朱珠跟着峰内之人一起死,鹤归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在前厅的那番维护,才得到了这条生路。
那青烟弥漫之境,犹如化尸之水,寸草不生。
不难想象,若是落在人身上,会是什么滋味。
现在前方被青烟拦路,即便鹤归不受毒物的影响,也很难从正面逃出生天。
只有双石峰后,那陡峭的悬崖之上,是唯一的生路。
关不渡道:“如何,居士有办法了?”
鹤归不答,服了一颗回春。
他再次蹲下身,指尖将朱珠脸颊上的泪擦拭干净,对她说道:“听着珠珠,我们现在要离开这里,今天走后,你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你要跟我走吗?”
朱珠茫然道:“去哪里呀?我爹爹还会来找我吗?”
“不会。”鹤归冷静道,“你爹爹再也不会回来了。”
朱珠眉头一皱,泪意不需酝酿就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她似乎想到什么,哭了一瞬,又胡乱得抹干眼泪。
“哥哥,我跟你走。”
朱珠脸上被手背擦出了一个花脸,看得鹤归眉眼一弯:“好。”
他将朱珠抱在身前,又找了跟绳子固定好,随后转身,脚步停在了关不渡身前。
关不渡头也不抬:“怎么?居士……唔!”
鹤归蓦然捏住关不渡的下颚,一个吻便印了上去。
这不是一个普世意义上的吻,因为鹤归毫无技巧,只是探出舌尖,迅速和关不渡交换了唾液。
两人离得极近,关不渡的双色瞳在如此距离之下,只见绮丽之色。
这个角度,鹤归清晰得看见了关不渡眼中的错愕。
他心中有些得意,半晌后放开了关不渡,弯了弯唇:“楼主既然舍不得我流血,那便只能受些委屈了。”
作者有话说:
鹤鹤:扳回一局
第18章 禁止复读
关不渡体内的毒解得很快,虽然鹤归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快。
在青烟彻底漫上之前,关不渡体内真气已足够支撑他飞掠下山。
双石峰后崖陡峭,好在二人步伐稳健,轻功运行步履如飞,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已至人声鼎沸的街道上。
二人找了间别院,打点了院中租赁的主人后,便住了进去。
未过多久,天台峰便传来一声巨响。
只见肉眼可见的山峰高处,犹如被人凭空削去了个尖儿,随后重重地滑落下去,激起一阵巨大的烟尘。
这动静惊动了九华之地的府衙,有些爱看热闹的村民纷纷围上前去,将入山之路堵得水泄不通。
然而不论如何,这个曾在江湖中盛极一时的佛门,就此化作齑粉。
至于逃出峰内的人,二人俱无关心之意。关不渡是根本不在乎,而鹤归则因为回春的药效,已分不清东西南北。
在晕过去的前一刻,鹤归心想,再也不要滥用回春了。
这药后劲十足,身体损耗过后也无法完全修补。鹤归在半醒半梦中,承受着浑身发烫的煎熬。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到有人站在床边一侧,强烈的压迫感逼得他挣扎着醒了过来。
关不渡正坐在床边,挨得极近。
“醒了?”
鹤归还有些晕,沙哑着声音问:“楼主什么事?”
下颌一凉。关不渡忽而两指捏住了他,倾身吻了下来。
薄唇带着秋日的凉意,像雨滴一般轻不可闻。动作间带着一份温柔缱绻的味道,辗转流连不去。
鹤归瞪大了眼,因药效浑身瘫软,未能及时推开他。便见关不渡笑着让开,低声道:“居士,礼尚往来。”
鹤归猛地将关不渡推开。
“做什么这副表情。”关不渡说,“刚才是谁先按着我占便宜的?”
这人也太睚眦必报了吧!
他承认自己在给关不渡解毒时,是存着戏弄的心思。只是一时没想到,关不渡竟然还亲回来!
他在床边坐了多久?不会一直都在,只为等他醒过来报复他吧?
鹤归捏着额角,忍了又忍,才将一口气咽下去,抬眼凉凉地问:“楼主的毒完全解了?”
关不渡:“谁说我中毒了?”
鹤归:“……那你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装给我看的吗?”
“那倒不是。”关不渡站起身,颇为愉悦地打开折扇,“我只是身体有些不适罢了。那朱弗曾下过一次毒,在你眼里我是有多愚蠢,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
见鹤归气得说不出话,关不渡短促地笑了声:“说起来,要不是居士拉着我,我现在还在天台峰等那两位护法呢。”
鹤归默默地闭了嘴。
半晌,他忽然左右张望了片刻,问道:“朱珠呢?”
“哦,我差点忘了。”关不渡装模作样地一拍折扇,“她见你晕过去了就一直哭,我觉得太吵,就把她打晕了。”
鹤归:“……”
他掀开被褥,急忙往旁院走去。
院子很大,正中间有一个敞亮的回廊。他出门一看,就见朱珠躺在回廊下的吊椅上,正兴奋地左摇右晃。而沧澜的那两位护法一左一右,逗弄着她。
鹤归回头,关不渡倚在门前,勾着唇笑得正开心。
他回身几步走到关不渡身前,淡淡道:“冒昧问下,楼主贵庚。”
关不渡还未作答,对面的怀枝已听到动静,脆声道:“楼主今年冬至就及冠啦!”
鹤归笑出声:“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么幼稚。
关不渡走上回廊,扬声道:“怀枝,去我屋里拿把白扇。”
怀枝晴天霹雳,傻在原地。
浮白捂着嘴险些笑抽过去,回头忍笑道:“去吧阿枝,沧澜下半年的茅厕就全归你了。”
怀枝:“……”
朱珠躺在吊椅里,荡秋千似的左摇右摆。余光看见了鹤归,忙拉住了吊椅的绳子,飞速爬了下来,冲到鹤归身边:“哥哥!”
鹤归点点头,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我爹爹还在等着我回家呢!”
她仿佛忘了数个时辰之前鹤归交代过的事情,一觉醒来,一心就想着再见到自己的爹爹。情况危急的时候,鹤归还能狠下心来告诉她残酷的事实,而脱险之后,他却怎么也说不出那句话。
倒是关不渡率先开了口:“你爹死了,你回不去了。”
“……啊?”
朱珠才五六岁的年纪,经历创伤之后,选择性遗忘的东西,在关不渡残忍的提醒下又回归记忆中。
离别前朱弗的眼神及话语,每一个场景,都化作碎片将朱珠包裹其中。
朱珠怔怔地流下了眼泪。
浮白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抱起进怀里:“没关系的,到时候跟姐姐回沧澜,那里有许多和你一样大的小朋友。”
她顿了顿,温声安抚道:“你还会有另一个家。”
朱珠安静地流着泪,被浮白哄了几声之后就息了声。等浮白带着人逐渐远去后,关不渡突然问:“你好像很喜欢小孩?”
鹤归:“不喜欢。只是觉得她可怜罢了。”
“谁不可怜?”关不渡嗤笑道,“像朱珠这般年纪就丧失双亲的孩童比比皆是,难不成你各个都要管上一管?”
“我没有刻意去管,楼主,我自身都难保。”鹤归抬眼看向远处的虚空,目光怅然,“世道太乱了,我没那个本事。”
若说十年前,他还有那个侠肝义胆。何处有不公,便愿意拿起手中的剑去寻得公道。
有时傲骨仍在,但躯体却撑不起这份少年傲骨,只能被岁月的洪流推着往前走。折戟沉沙,茫然四顾。
时间最杀人。
“楼主。”鹤归似乎想到什么,回头道,“你虽这般说,可浮白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沧澜里还要许多与朱珠一样大的小朋友?
思及怀枝之前的话,她说她自四岁开始就在沧澜,鹤归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个想法。
关不渡不答,只问:“居士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鹤归见关不渡神色如常,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思索片刻,才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还是想尝试着找一找师父。”
关不渡:“十年前,你师父不过而立之年,本应是在武道上最有造诣的年纪。你就没想过,魔门入侵时,他为何只剩一半的功力?”
醒来时,鹤归并未仔细观察关不渡的穿着。眼下正值艳阳天,他却穿了一件耀眼的青白色长袍,大袖及交颈处各镶着一圈纯白的云纹,好似偷了哪家道门的道袍,一把折扇在手,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而去。
偏偏拥有一双异色瞳,将他拉回人间。
鹤归偏过头,与他对视。
关不渡莞尔:“居士又在看我了。”
鹤归便也笑了笑。
那笑容未及眼底,便淡了下去。
是啊,为何魔门入侵时,鹤酒星只剩一半的功力?
那年折梅宴后,他一剑连败数百人。后回到归元派时,他才知自己名声大振。
解梦乃道门传承,这剑跟随了鹤酒星数十年后,生了剑灵,离世外仙人无比接近。鹤酒星让剑灵跟随自己,而剑身则常伴鹤归左右。
折梅宴上,鹤归用的虽不是解梦,但也与解梦别无二致。
等他回师门后,鹤酒星久违地留在归元派,还带他进了掌门殿。
鹤酒星问:“解梦用着可顺手?”
鹤归笑道:“多谢师父,弟子感觉如有神助。”
鹤酒星道:“好事。”
可鹤归看出鹤酒星的欲言又止,以为是自己太过狷狂,与道门传承宗旨相悖,忐忑问道:“怎么了师父?”
鹤酒星回过神,轻笑:“无事。剑者唯心,小九,继续保持就好。”
如果那时他能看出鹤酒星心底的担忧就好了。
他这个天才的锋芒,终于还是给归元派招致了祸端。如果他没有那么招摇,鹤酒星就不会封存剑灵。到鹤酒星这个地步,已至人剑合一的境界。而剑灵一封,等同于封存了自己多年来的武功修为。
所以在魔门闯入时,归元派才会一溃千里。
如果可以重来……
最后鹤归摇摇头,淡淡道:“我也不知原因。”
关不渡似乎察觉到什么,也不点明,只道:“那可真是遗憾,我原本以为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不过,最近佛门传承现世,倒让我想到了另一件事。”
鹤归抬起头。
“传闻三大传承集齐,世道必乱。”关不渡说,“早年间,三大宗师建立传承的初衷,是想让自己的宗门绵延百世,哪知百年还没过呢,大晋的江山就成如今这幅模样了。”
宦官霍乱宫闱,朝政奸臣当道。外敌蠢蠢欲动,胡人横行中原。民间百姓中,多的是饿殍满地,易子而食,当朝皇帝景誉又毫无作为,整日不知躲在临安皇宫里在干些什么。
“这传闻还有另一个版本——三大传承继承的是仙道的意志,无论是儒门道门还是佛门,只要找到这个意志,就可接近仙人。”
鹤归不信:“天方夜谭。”
关不渡继续道:“所以,这只是传闻而已,可信可不信。不过既然无数人想得到它,我自然也要掺和一手。”
鹤归:“……”
沧澜还招人吗,整天不用做事闲的发慌的那种。
”舍利出世,其他两大宗门的传承会不会也要出现了?”
鹤归突然警惕:“楼主何意?”
关不渡说:“别紧张,我没说你们道门的传承,我说的是儒门。”
他一挥袖,一个卷轴便摔落在回廊上的圆桌之上。鹤归打开一看,竟是大晋疆域的地图。
地图上有三个地点被标了红圈,一个是曾经归元派所在的明月涯,一个是木华派的无想山庄,另一个则是临安城。
关不渡拿折扇指向无想山庄,道:“在归元派灭门之前,儒门的传承木华派也惨遭毒手,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那一年,无想山庄的大火,居士应当有所耳闻?”
鹤归迟疑片刻,略一点头。
儒门传承之人,也就是木华派的掌门何恨水,和鹤酒星是至交好友。那时他还曾随着鹤酒星去过无想山庄。
他记得何恨水是一个雍容的青年男子,膝下育有一独子何砚深。只是何砚深被宠得无法无天,一身骄纵的少爷毛病,以至于鹤归见过他几面后,便再也不想看见他。
后来也是从鹤酒星口中得知,他们山庄上上下下,被一场大火吞噬殆尽。
关不渡继续道:“接连不断的灭门事件,又恰好是拥有传承的门派,居士你说,这其中有何关联?”
鹤归沉默不语。
“有时向前一步,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关不渡收起地图卷进怀中,边走边打哈欠,“王敬书的位置怀枝已经追踪到了,居士想好了可以随时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