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就是过来还了你收留寻医的恩情的。”马文齐笑了笑:“陆兄长,从现在往后,不管咱们两个谁活了下来,以往的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了。”
陆君泽苦笑一声:“我从没想到,你以前迷迷糊糊的,如今竟然这么明白。阿文,我宁愿你恨我。”这话刚说完,陆君泽胸前阴狠的铁箭头露了出来,血到溅了马文齐身上,陆君泽看着马文齐背上的血迹,轻轻用手擦了擦,呼吸逐渐沉重:“阿文,我输了,你记着我,这辈子都别忘了。”
陆君泽扔掉匕首,用没沾血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我本就活不了了,我宁愿死也不愿意伤害你的,我只想让你看清楚赵昃延他并非良配。”
赵昃延冲过来,护住马文齐,仔细查看他的后背,衣裳烂了一层,没伤到身子。赵昃延怒声道:“谁放的箭?”底下自然没有回应。
马文齐推开他:“这没意义了。你赢了。”
马文齐蹲下身子,探了探陆君泽的鼻息,已经没气了。马文齐红了眼眶,声音发颤:“好生葬了吧。”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要下山去。
赵昃延拦住他,马文齐绕过他,继续走,走到半山腰,赵昃延抱住他:“你别这样。”马文齐不理他,赵昃延有些崩溃,牙齿咯吱作响:“马文齐,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马文齐挣开他的桎梏,平静的看着他:“若是我真的爱上他了,现在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了。你这会儿就应该去山底下找我去了。”
“我就很好奇,你府中戒备森严,怎么陆小六拿了两万两就轻而易举的把我带出去了?你怎么又恰巧就赶到这儿了?你说你是早有准备呢?还是故意拿我当诱饵引他上钩呢?”
赵昃延拉住他,心里隐隐害怕:“我只是想让你看明白,陆君泽他根本就不爱你。”马文齐扯了扯嘴角:“我如今比你想象的要明白。”
马文齐转身下山:“陆君泽已经没了,于你而言,我便没了用了,我便回会稽去了。”赵昃延拉住他的腕子:“不许走!”
马文齐不哭也不闹,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看他的眼神跟看一棵树一根草一块石头毫无区别,赵昃延心里没来由的害怕。
“不走?我马上就撑不住了。”马文齐很是平静的看着他:“你非得要我从这儿跳下去?”
赵昃延从他身后圈住他:“你别生我的气,陆君泽他勾结郑道生谋逆,罪不可赦,我不想你也受牵连,他一个罪臣……”
“住嘴吧赵昃延,他都已经……”马文齐深吸了一口气,从他圈着的臂膀中挣脱出来:“我自己走。”
赵昃延跟在他身后,一路下了山。
山下早有马车候着了,马文齐苦笑一声,还说不是计划好的?自始至终,陆君泽就知道他的身份,也存了利用他的心思。赵昃延也知道陆君泽的计划,却用他设了个局。
这俩人啊,着实是一个比一个心思深沉,深沉得叫他害怕。
马文齐回头看了一眼赵昃延,转身上了马车。赵昃延跟上去,坐在他身边,轻轻的握住他的手。
马文齐没有挣扎,静如雕塑,阖着眼睛不看他:“说吧,陆君泽的计划,你的计划,到这个时候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当初明昌王监国,北边同高坼有斗争,西边白婪正打仗。高坼人来势汹汹,白婪那边,西显旗开得胜。明昌王便叫人去支援高坼,本应是大将军带兵过去,可大将军怕了高坼,便叫身边一小将支援。北边粮草被扣,小将难敌高坼,马革裹尸。”
“那小将,是陆君泽的兄长?”马文齐缓缓睁开眼睛,苦笑一声:“这就好说了,北边粮草为何被扣,其中少不了明昌王的手笔吧?”
“明昌王的舅舅的儿子贪了……官官相护的道理想必你也是懂的,更何况是皇亲国戚。这事也不了了之了。”
“呵,他这样的人你也拥护?”
“那还有谁呢?郑道生?郑道子?相较而言,郑池耀算是好的了。”
“陆君泽怎么勾结了郑道生?郑道生被软禁,按理来说,郑道子岂不是更合适?”
“他去找过郑道子,郑道子拒绝了。”
马文齐摁了摁额头:“若是他没死……”
“罪不容诛。”
“罪不容诛,好个罪不容诛。”马文齐笑出声来:“这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到底是坐稳了江山,随心随意……”
赵昃延捂住他的嘴:“文齐,慎言。”
马文齐绝望的看着他:“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最后也不过是这个结局,你又能好多少呢?”
赵昃延轻轻的蹭了蹭他的唇瓣:“我这就抽身,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要你。”
马文齐嗤笑一声,嘲讽的话终究没说出来,阖着眼睛闭目养神。
第113章
回了赵府,马文齐便冲进院子里,恶狠狠的对这门外的赵昃延道:“别跟着我!”
赵昃延苦笑一声,任由他把自己关在门外。
马文齐冲进屋子,看什么皆不顺眼,愤怒的把桌子上的茶杯扫到地上,茶杯落地碎开,马文齐还是不解气的把桌子掀了,屋里一片狼藉。
直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歪歪倒倒的在一旁瘫着,坐在地上倚着床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利用!诱饵!真是好深沉的心思,个个好深沉的心思!”马文齐抹了把泪,发觉手已经破了皮,血一丝丝的往外渗出来,他最是怕疼的,这会儿却丝毫不觉得疼。他心里都快疼得喘不过气来了,与之相比,这点痛算什么,马文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试图压住心里阵阵的刺痛。
毫无作用。
他想大吼大叫,他想哭得痛快,可他没了力气,泪涌出来,喉咙里却再也发不出哭声了。真正的声嘶力竭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马文齐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恶狠狠的踢开脚边的碎瓷片:“真是恶心透了,都恶心透了!”
马文齐紧紧的攥着袖子角,气血翻涌,冲破喉咙的束缚,终于是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赵昃延听着屋里的动静,原本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过了一会儿,屋里没了动静,赵昃延翻墙进了院子,门被门栓挡住了,窗子也打不开。赵昃延没了法子,叫人拿了棍子把门开栓撬开了。
开门入目的便是一地狼藉,赵昃延心下一惊,看见马文齐坐倚在地上,心里更是担忧,一把把他横抱起来,放在一旁的床榻上。
马文齐眼神失去了焦点,茫然的看着某一个方向,许久才开口道:“陆小六……你放了罢。”
赵昃延检查他伤口的动作一顿,他没吭声,吩咐人拿了药过来,细细的给他处理伤口。
马文齐把手抽出来:“我说,你放了陆小六吧,他不会再踏入京城一步了。”
“箬天生了,双生子。”马文齐突然静下来,赵昃延轻柔的给他吹了吹:“因着是两个,生的时候受了些苦楚,母子平安。孩子长得……很好看,一个叫平儿,一个叫安儿。满月的时候,我过去送了礼,连带着你的那份也送过去了。箬天并不晓得你离家出走了,时常抱怨你怎么不去看看你的外甥儿。哪天你心情好了,我带你去高府,如今那俩孩子也该会爬了。”
马文齐抿着嘴:“陆小六被关到哪儿了?把他放回苍梧吧,我保证他不会回来了。”
“待会儿,我带你去见他。”赵昃延给他包扎好伤口,轻轻的揉了揉他的脸:“疼不疼?”
马文齐摇了摇头:“你带我去见他,现在。”
赵昃延拗不过,看他情绪也算是正常,带着他进了后院。
陆小六被关在柴房里,一脸哀伤,马文齐隔着窗子叫他:“小六。”声音哽咽,陆小六抬头看他,眼里有了一点亮光:“许郎君。”
“小六,你回苍梧吧,别再回来了,带着你家府君的东西,跟着富贵富康和老忠叔好好过日子,别回来了。”
陆小六摇了摇头:“我家府君是个好人。郎君,他对你怎么样你是知道的啊……”
马文齐苦笑一声:“那你想如何,替你家府君报仇?小六,回苍梧吧,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你家府君尚未成功,若是你也去了,你家府君的东西可就要落到旁人手里了。”
“你家府君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一个了,回苍梧吧,好好守着你家府君留下的东西。”
“马家小郎君,多谢你了。”
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马文齐愣了一下,他摆了摆手:“好好活着。”
马文齐踉跄了一下,赵昃延见状赶紧伸了手去扶他,马文齐推开他的胳膊,歪歪斜斜的回了院子。
屋子已经拾掇好了,马文齐坐在榻上,一言不发。赵昃延叹了口气,柔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文齐,我们成亲吧。咱们拿了文书公文,身份文牒去官府,我就你一个,谁都不娶。”
“文书公文?身份文牒?”马文齐平静中带了些冷漠:“我先前也这么同你说过,我说,就算不大办也是可以的。这会儿我已经不愿意了。”
“你想让我把陆小六送到官家手里?”赵昃延看着马文齐愈发愤怒的眼神,凄凉的看着他:“你别恨我,我没了法子的,我不想你同我真的冷漠,我也不想咱们越走越远,文齐,我们两个本不该这样的。”
马文齐咬着牙目眦欲裂:“你要挟我!你不想我恨你,你还要拿这个事要挟我?”
“我若是不要挟你,你现在恐怕又要离开我。我如今已经是黔驴技穷了,文齐,你也心疼心疼我,陆小六不过同你点头之交,你尚且能为他做足了打算,你怎么不为我打算打算?”
“为你打算?”马文齐苦笑一声:“我都被你算计进去了,我还要为你打算?赵昃延,我还没傻到那个地步。吃过一次亏,我就不愿意再上二次当了。我怕了你了,我真的怕了……”
“我做的那些都是身不由己,我迫不得已……”
“你身不由己就差点把我害死,你迫不得已就能随随便便把我打发回会稽?”马文齐委屈的看着他,声音哽咽:“赵昃延,我是喜欢你,可是我更想活着,我想痛痛快快的活着。”
赵昃延心下一软,伸手去拉他:“我放了陆小六,你同我成亲。”
“你心里没我,赵昃延,你什么时候能认清楚,你心里根本就没我。”马文齐有些崩溃的甩开他的手:“在你心里,娶谁都是一样的,不过我比较合适而已。我同你自小一同长大,你在我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你觉得你不娶我就亏了。可如果这个人他不是我,你也是会娶的。”
“不一样!这不一样!”赵昃延把他圈在怀里:“我只喜欢你一个,只想跟你过一辈子,不是你谁都不行!我喜欢你,我打小就喜欢你,你怎么这会儿不信了呢?”
“你喜欢我?”马文齐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你凭什么说你喜欢我?你怎么敢说你喜欢我?”马文齐咬着牙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不能跟他一直这么纠缠不清,他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马文齐擦了擦眼泪,平静的看着他,过了好大一会才开了口:“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的那么顺利吗?我没有哭,也没有使小性子,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再是那个我使了小性子就会回头哄我的人了,反而会厌倦。这场离别,我自己在心里跟你道过千万次别了,自己演练过许多次了,我离开的时候才能这么平静坦然。陆君泽死了,许齐文也死了,最先死掉的是原来的那个马文齐。”
马文齐顿了一下,补充道:“或许那个赵昃延消逝的更早。”
赵昃延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文齐,我知道我自己太过分了,你别这样往我心上捅刀子……”
“先前公主为难我的时候,你假装不知道,接二连三的纵容公主,但凡你有一点点行动,哪怕是口头阻止,公主也不会变本加厉的对我。”
“文齐……”
“你敢说,你不知道我被关进柴房?你不知道我怕黑?你敢说,你不知道我跪在院子里整整两个时辰?你敢说,你不知道我是被公主抽了鞭子?你都知道,可你没插手,任由着我被羞辱打骂。”
“你觉得,若是我跪两个时辰就能拿到令牌,你觉得是个划算的买卖。公主看中了你,你心里很欣喜吧,那可是泼天的富贵,我算个什么?我在你心里始终比不过权势,比不过银钱,甚至比不上平南有用些……”
马文齐推开他:“你出去吧,你不让我走,我也不想着走了,我也没地儿去了,你往后也别来了。”
赵昃延心里越发难受,马文齐说得都对,可又都不对,他想快点解决了这摊子事,可他只是用错了法子,他觉得马文齐不会离开他,哄哄就好了,他觉得他同文齐最是亲近,文齐应该不会因为这些个是生气的,他错了,他让文齐寒了心。
“文齐,是我对不起你,要杀要剐随便你,我只求你消了气……”
“我不生气,我只是死心了。”马文齐看着他,眼睛里深不见底的悲凉:“我本可以不较真的,可是,我有点受不了,下次再遇到别的公主贵人的,我还能捡回一条命吗?左右我这条命也值了两万两银票的,也只有你拿这两万两不当钱了。”
马文齐挣开他的束缚,走到门口:“我困了,你回吧!”
赵昃延定定的看着他,片刻开口道:“我前几天已经向官家讨了恩典,把你赐给我做小君。婚服都已经备好了,日子订在五天后,你准备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