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英莲也从书里抬头,见状便起身,笑道:“你们说,我出去坐一会儿,说完了叫我。”
她出去的时候还贴心把卧房门带上。
林棠叹道:“让我猜猜,你不会是想说沈明照的事儿罢?”
看薛宝钗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猜对了,无奈笑道:“连你也看出来了,看来我得找时间和他谈谈,让他别太明显。我被风言风语几句不算什么,还有我的功劳顶着,谁敢乱说?可他被议论想借婚事攀附,我还不理会他,他不想要自己的前程了?”
薛宝钗有些诧异:“伯爷竟是这么想的。”
她抿唇说:“我是今日才隐约察觉出来的,伯爷不必过忧。往日伯爷和沈典军就如平常上司下属一样,毫无亲密之意。其实沈典军给伯爷送斗篷认真说也没什么,可……”
林棠接口:“可他的情绪不对劲,是不是?”
薛宝钗点头。
林棠笑道:“也就你心细,什么都看在眼里,才能觉出这些。难为你想着这事。你本来想和我怎么说?是怕他这样对我名声不好,还是?”
薛宝钗笑道:“平常闺阁女子未出阁时,若与男子私相授受,自然是毁了名声的大事。可伯爷不同俗流,超脱平常女子之外,既是婚事自己做主,如何不能择自己喜欢的男子?窈窕君子,淑女好逑,这也是佳话。我所虑的,是沈典军乃伯爷贴身的亲卫,若他只是爱慕伯爷倒没什么,可若他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或许伯爷安危便有隐患。所以想提醒伯爷一句。”
林棠点头:“你这话字字句句都是为了我,多谢你想着。”
薛宝钗笑道:“身为属官,考虑伯爷的安危是职责所在。”
这话是在学沈明照,林棠指着她笑道:“就你促狭。”
薛宝钗笑几声,因林棠并无反感她多事之意,便又说了几句:“伯爷,在我看来,今日沈典军的情绪,大约是见了秦家几位公子都能与伯爷相配,所以不由喝了几口醋。不论男女,看见心爱之人与别人亲近,自然心中不会痛快。可伯爷身为朝廷命官,将来自然见年轻俊俏文武官员的时候多着呢。沈典军认真要吃起醋,可就没完没了了。”
林棠说:“你放心,这意思我知道。其实今日我在秦家席上说了对以后丈夫的要求,这些话很快会传出去,他自然会知道的。”
她便把要求和薛宝钗复述一遍。
薛宝钗放心了:“沈典军是聪明人,自会明白伯爷的意思。也省得伯爷对他明说,难免尴尬。”
看怀表走到了晚上九点半,再不睡觉就太晚了,也不适合见人,林棠便准备不再等秦朱安找她,明日再寻机会。
她才将怀表收起来,欲唤人铺床更衣,人报沈明照求见。沈明照又在门外回话,说:“伯爷,秦总兵求见。”
真会挑时辰。
林棠穿的还是能出门的衣裳,只在外面随意披了一件斗篷,来到东厢房见秦朱安。
沈明照第一次见她鬓发松垂,发髻如云的样子。
她发间那根白玉簪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的心也起了波澜。
“舅舅这么晚找我,不会还是为了燧发枪的事罢?”林棠一进门就笑问。
秦朱安看见林棠的打扮也一怔,忙避过脸不再看,笑道:“棠丫头,虽说宁西军是边疆大军,地位特殊,可这安榆城两万将士也是保疆卫土的边军,常受小股瓦剌侵袭。陛下先拨给宁西军燧发枪自然是理所应当,我也知你身负皇命,不能私自做主留下枪,可若还有新枪造出来,是先给哪一处,后给哪一处,若消息有了,你看……”
这燧发枪实在是好东西,若将士们人人手里都有一支,还怕什么瓦剌西胡?
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厚着脸来求棠丫头了。
他不是想让棠丫头替他争取,只要先得着消息,他自去想办法也成。
而且宁西军……
虽才上手不到半个时辰,但秦朱安已想到燧发枪用处颇多,可以列阵,也可以在马上代替弓箭使用。若蛮子比他们还先有新·枪,边关百姓又要被连累。
只是这样的话他无凭无据,说得难听些,不过臆测和捕风捉影,无法和人说起。他只是安榆守将,并非钦差密探,所以一直未曾对陛下上折。
林棠坐在主位,请秦朱安也坐,命沈明照:“关上门,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沈明照答应得慢了半拍,但身上动作一点儿没停,立刻行礼退出去,亲自在门口守着。
秦朱安正要坐下,听了这话身形一晃,险些坐到地上。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虽然是长辈和晚辈,是不是也不大妥当?
他顾不得避讳了,忙去看林棠的神色。
林棠拔下一根银簪,正把烛火挑得更亮。
秦朱安的心静了下来。
林棠吹一吹簪子,等它在空气中散去了热气,又戴回发髻上,笑道:“秦总兵既为燧发枪的事找我,我也有些话想同您打听。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您何须如此紧张。只当平常见同僚就是了。”
秦朱安笑道:“伯爷位高,下官如何不严肃对待。”
将谈公事的基调定下,林棠笑问:“秦总兵,您对我即将送去燧发枪的宁西军了解多少?”
秦朱安皱眉,不知该从何说起。
林棠笑道:“就算我年轻谨慎罢。这燧发枪确实是好的,能让您动心到这时辰来找我。若异族在战场上见到此物,必会想方设法或偷、或抢、或捡去残骸加以研制,这还算好。我只怕军中有心怀不轨之人,得了燧发枪,不想着怎么打更多胜仗,却怕军中一强,他没了用武之地、升迁之路,或是再没借口虚报战果。若胆子再大些,直接将燧发枪卖给异族,却说是异族战场上捡去的,也无可证实之人。”
她问:“所以我想问秦总兵,您觉得宁西军中会不会有这样的人?”
秦朱安的眉头一时松一时紧,心中犹豫不决。
林棠也不急着催他说话,只小口喝茶,边又拿出怀表看一眼时辰。
等过去了足一刻钟,她才笑问:“到底是什么让您这般为难?”
秦朱安抬起头:“清宁伯,您年纪轻、资历浅,却能思虑周全,考虑到这些,果然是人中豪杰。”
林棠笑:“您过奖了。”
秦朱安直视林棠:“可我空口无凭,并无实据,若您刚才的话只为刺探,并非真心,我后果将是如何?您有何能让我信任之处?”
林棠缓缓站了起来。
秦朱安见状,也从椅上起身。
他本以为林棠很大可能会拿两家的亲戚关系和她与皇上的关系让他信任,他虽然猜测过林棠才是三人中真正做主的那个,却没想到皇上信她至此,竟将虎符交与她手。
所以,当看见林棠拿出圣旨和虎符的时候,秦朱安足足愣了好几个呼吸,才想起来他该跪领旨意。
两人重新坐下时,秦朱安的心绪尤未平复。
但他已经开始竭力回忆他所知的宁西军全部。
送走秦朱安时已是将近三更。
连日的车马劳顿对林棠还是有些影响,何况她这一日又用了太多心力,此时又早已过了她平常歇息的时间。
目送秦朱安出了这院子,她忽然觉得浑身疲惫,只想赶快回屋回去歇息。
沈明照朝她走过来,她看到他脸上头发上还沾着尘土,忽然发觉他在她身旁忙前忙后了一整日。
她在屋内梳洗暂歇的时候,他在和秦朱安操练,可能正一次又一次被摔在地上。她和秦朱安密谈,他没有任何休息,就在外面寸步不离的守着,身上或许还有没处理过的伤口淤青。
林棠心底一叹,对沈明照笑道:“今日辛苦你了。”
她的声音比平常更柔软,态度也更亲切。
沈明照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变化,只能绷住神情,还是说了那句话:“护卫伯爷是属下应尽之责。”
她的面容就算在黯淡的月光下也无比动人,眼睛里似是有莹莹的光。
林棠一笑,问:“今日在安榆军营感觉怎么样?”
沈明照眼中有疑惑之色,说:“秦总兵练兵极有方法,军中军纪严明……”
林棠问:“那你是想一辈子在禁卫,还是有想过到边军中建功立业?”
沈明照不说话了。
他不明白伯爷的意思,到底是想让他……
林棠转身回眸,笑道:“沈明照,你有将帅之才,不要被私心误了名声。”
明天他一定会知道她在秦家席上说的话。
离他们回京还有数月,他总能做出决定了。
沈明照站在原地,心中发虚,发慌,又觉得发凉,又隐隐有些他自己都觉得不会有结果的躁动。
秦家男子除了家世比他强,他还有什么不如他们?
他们能在伯爷议亲之列,他为什么不行?
此时在京中荣国公府内,经过太医一整日的救治,贾母终于幽幽睁开了眼睛。
守在她身边一整天的林黛玉立刻掉下眼泪:“外祖母!”
这一声让荣庆堂内的所有人都开始动起来。
鸳鸯等忙着服侍贾母,而贾赦贾珍贾琏等也扑进屋内,欲看贾母情况如何。
但贾赦等人的动作都被林黛玉挡住了。
林黛玉缓缓站起来,看着这些人虚伪的担心,发出一声冷笑。
作者有话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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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断尾
满屋里的人都被林黛玉这声冷笑镇住。
曾因年幼无人抚养, 被寄养在荣国公府的体弱表姑娘,现在是陛下亲封的清文县君,太医院正六品挂名御医,女医院的主事, 是户部侍郎的女儿, 清宁伯的妹妹,是承恩公府的义女, 皇后娘家的外甥女儿。
是宁荣两府谁也惹不起的人。
贾赦紫胀着脸停下脚步, 看着站在脚踏上比他还高半寸的外甥女儿, 想说两句什么找一找他舅舅的款儿, 又不敢说。
外甥女儿带来的十二个持刀禁卫虽然换了一批, 但这十二个和先头的十二个同样严肃结壮,自晚饭后三个时辰了,他们仍一动不动的站在堂屋里。
贾家的人都毫不怀疑, 只要谁的言行稍有冒犯, 那些禁卫就会像今天上午对贾赦一样, 毫不留情的把他们推在地上。甚至可能会更不给贾家情面。
他们可不认为家里这些平日浪荡惯了的男仆小厮能拦住禁卫, 或许十个也拦不住一个。
再说, 这可是天子亲兵啊。
脸面已经撕破, 林黛玉没有再虚伪的和贾赦等人客套,做出一副舅甥情深,共同关心贾母的模样。
她就站在脚踏上,并不行礼,也不称呼“舅舅”“表哥”,冷冷说:“老太太好容易醒了, 你们别做张做致, 故意吵闹老太太。天晚了, 请太医进来给老太太诊治,这里有我守着,你们还是自去歇息罢。”
看贾赦贾珍张口欲反驳什么,林黛玉冷笑:“老太太现在经不得刺激。你们执意留在这儿,若叫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这谋害国公夫人的罪名,我可替你们担当不起。”
贾珍忙在后拽贾赦的衣裳,贾琏也低声求道:“老爷。”他拼命让贾赦看他,伸手指一指皇宫的方向。
今日家里这一场闹,说不定宫里已经知道了。表妹来得不善,真把表妹惹急,还不知后果会是如何。
贾赦闭眼忍了又忍,到底冷哼一声,一言不发的甩袖走了。
被禁卫守着枯坐一整日,简直像坐牢一样!现在不用在这儿了,他还乐得轻快!
邢夫人连忙跟在他身后,未敢回头看林黛玉一眼。
贾珍却还能对林黛玉讨好又不失亲近的一笑,先推贾琏:“还不把太医领进来!”又和林黛玉笑道:“今日县君累一整日了,说到底,是我们自家的事儿劳动了县君,老太太还未好全,县君身上还有差事,怎好让您独个熬着。我们是不孝子孙,老太太大约也不想见我们了,可我媳妇——”
他轻轻扯着尤氏的袖子,让她上前,继续笑道:“素来有几分稳妥,老太太也算疼她。还有我们家里两个妹子都是好的,县君也是知道的。不如就让她们在这里陪侍老太太和县君,如何?”
这既是在求林黛玉抬抬手,别闹得太僵了,也有些隐晦指出林黛玉伸手过长,一个外甥女儿插手舅家的事,有些越界之意。
林黛玉听懂了这话里意思。她看着贾珍。
这是宁荣两府里能和贾赦并列,最混账败家的男子。他沾染儿媳,纵使妻妹破坏离间荣国公府,但他于人情世路上机变,比贾赦还算多些好处。
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贾珍话里有别意,可态度着实谦卑,身旁的贾迎春还用那样祈求的眼神看着她,林黛玉移步下了脚踏,把空间留给太医,走到贾珍面前。
在这种时候,她忽然想起了林棠。
如果现在是姐姐,姐姐会怎么做?
“珍大哥……”林黛玉用平和不含怒气的声音说,“你说得有理,那就请大嫂子和二姐姐四妹妹也留下罢。”
“至于琏二哥和尤二姐国孝之中怀胎,你们故意气晕老太太的账,等老太太好了,咱们再慢慢的算。”她说着威胁的话,嘴角却慢慢勾起了笑意。
这些人是除了爹和姐姐之外,仅有的与她血脉相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