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归一直安静地跟在洛晋的身後。除了因为失血的原因,他的面色略有苍白之外,他和平日一样无起伏的表情谁也看不出有丝毫异样。此刻听到洛晋的吩咐,也只是平静地直视洛晋的目光,便开始叙述凌晨时发生的事。
“……我一开门,就发现有人等在那里。他似乎认识我,要我带房间里的少年和他一起离开。我没有答应。当时天已经快亮了,他见劝说无效,便袭击了我。他的实力和我不相上下。但後来因为屋子里有响动,我担心事情有变,分了神,被他逮著机会刺中我之後,逃走了。後来我进屋发现人不见了,也从窗口那里追出去过,却并没发现任何踪迹。”
他的陈述十分平板,没有修饰没有推脱,无趣的很。
一旁听著的洛离没什麽反应,只是洛尘大大打了个呵欠,引得洛离扔了个白眼给他,倒让他笑了起来,样子十分之欠揍。
不过在洛离动手之前,他已经主动请缨了:“庄主。我再带人沿那条路出去看看好了。现在天明了,有什麽蛛丝马迹也看得比较清楚。”
洛晋点了点头,他便从窗口翻了出去。
见他离开,洛晋也不再在房内呆著,转身又回了院子。挥退了其他的人,身边只留下了洛离和沈行归两人。
洛晋在石椅上坐了下来,单手放平在石桌上。
他没有说话,跟著他的沈行归和洛离自然也不会说话,只是沈默地站在一旁。
院子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後,洛尘回来,才打破了这份沈重的像是悬在山巅即将掉落悬崖粉碎一切的安静。
“庄主。”难得洛尘收起一脸不正经的嬉笑,神色严肃地走了进来。
洛晋没有抬眼看他,只是继续沈默地把目光投放在远处的不知哪一个方向,但腰间的长箫却已被他取下,放在手中摩挲著。
“他们从树林里离开,但是里面的机关没有任何被触动的痕迹。”洛尘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开口。
但就这一句,已经足够激起巨浪了。
沈行归刚来没多久,而且只在庄里中心地带活动,并不清楚。
但洛离洛尘他们都知道这意味著什麽。庄里有了内贼,而且在庄里的地位不低。
这山庄,洛晋经营十数年,隐於深谷,各处要道密径皆暗藏玄机,普通下人出庄的关卡盘查严格,而且根本不可能深入腹地。在庄子外围安排了数班巡逻,早晚皆有人戒备。而因为洛晋不喜嘈杂,又自信守备,因此中心地带平时才少有人巡逻。所以昨夜沈行归和来人打斗,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引起他人注意。
但除非有人泄密,昨夜来的人又怎麽可能如此出入自由,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更何况他潜逃选择的树林,因为巡查不便的原因,以五行八卦布阵,阵中又有阵,牵一发动全身,只要一步踏错,就再无逃脱的可能。但是来人居然可以来去无声,怎不叫人惊疑。
其实今天一早知道有人潜入山庄,救走杜暮雨开始,他们的心里就已经有所怀疑了。只是现在确认了这一猜测,却还是让他们惊异。
洛离的面色在瞬间阴沈了下来,居然有人敢背叛,若是落在他的手上……
他正要说什麽,却在出口的一瞬间看见洛尘对他做了个勿言的眼色。
平日里都不想多搭理他,但莫名的这一刻就是按照他的暗示收了声,继续沈默地站在洛晋的身後。
只是,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黑色沈默的背影上,手握著腰间的剑,握地很紧很紧。他担心,若是不握紧,那麽自己会……
片刻後,洛晋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庄主!”洛离不明白,他似乎不打算处理这件事了。
洛晋转回头,看了他一眼,这麽多年来第一次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虽然如同昙花一现,却让他瞬间忘言。
“不必计较。”洛晋说,“反正本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说完,转身离开,没有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跟著。
他黑色的背影渐行渐远。
一路行去,洛晋想,也许自己的人生路,注定了只能一人独行。虽然曾有人相伴春光明媚,只可惜到底还是只剩他一人,在秋风萧瑟之中。不过,还好,时间差不多了。
他不知道,在他的身後,洛离不甘地咬著牙,死死注视著他的身影消失的方向。
绝不,绝不让你就这样把我抛下。
可洛晋也没有注意,当他执著著远去的人的时候,近在身侧的疼惜怜爱的视线。
还有,沈行归,望向远处的温柔目光。
锺 情 29
二十九。
当所有人都以为杜暮雨已经顺利被李栖凤派人救走的时候,落梅谷一隐蔽的偏院里,李栖凤却正瞪著跪在面前的两个手下久久无语。
半晌,他才狠狠拍了下桌子,吼道:“什麽叫人不知道被谁带走了!说清楚!”从来临乱不惊的落梅谷谷主此刻只要一想到若是沈行归知道杜暮雨不知去向之後会有的反应就感觉脑袋很痛很痛。
上一次,没能及时把人带走,反而让杜暮雨落入洛晋手上,已经让他很是烦恼事成之後沈行归会来个秋後算账了。还好人在这段时间没出什麽事。但是,现在……
光是猜测一下,李栖凤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忍不住又拍了下桌子:“说!”
这一掌下去,劈里啪啦,可怜的桌子实在受不住这种迁怒,碎裂了一地。
跪在地上的两个黑衣人头垂得更低了,背上的冷汗哗啦啦地往下流。彼此交换了个眼色,在对方的眼中只看到四个大字:“时运不济!”
咽了口唾沫,一个人终於顶著巨大的压力开了口:“谷主,我们本来已经把人救出来了。只是,只是没想到半路有人偷袭。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只等我们一经过,就洒了药粉,封住了我们的武功,把人劫走了。”
偷偷抬头看了看李栖凤的脸色,马上又垂下了头,继续说道:“不过对方似乎目标只在劫人,把人送走後就有位公子让人给我们喂了解药,还要我们给谷主带了话。”
“哦?”李栖凤眯了眯眼,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後的把戏倒是玩的不错,只不知道是谁会对那只小猫儿也有兴趣。
应该是……
“那位公子说让谷主遣人把解药送到镇上的七宝轩的陈掌柜手上即可,其他不用操心。还请谷主转告沈公子,说是从此之後,杜暮雨与他再无瓜葛,请勿打扰。”
把扇子往手心一拍,李栖凤挥了挥手:“下去吧。你们办事不力,自己去夜长老那里领罚。”
“是!”两人松了口气,迅速撤了下去。
两人离开片刻之後,从屏风之後走出了一个人来,青衣翩翩,笑语盈盈:“看来师兄回来之後的日子可要不好过了。”
晕黄烛光映出清丽容颜,赫然竟是应该已死的秦清扬。
李栖凤起身迎了上去,把人拥进怀里:“呵,既然是他带走了人,那我就不用担心杜暮雨的安危了。至於他和沈行归之间的麻烦,我可帮不了他。”说得很是轻松,似乎之前焦头烂额的不是他一般。
秦清扬扫了眼一旁碎裂的桌子:“你是帮不了他,但恐怕师兄却是不会这麽觉得的。”转过头来,明眸灿烂,“我看你还是亲自走一趟吧。否则……”
“呃。”李栖凤被堵了一下,也知道若是沈行归回来听到这番从此杜暮雨和他毫无瓜葛的话只怕是不会与自己善了。好不容易能和清扬一起过上悠闲日子,自己实在不打算再有麻烦了。
把怀里人紧了紧,抱怨道:“你就帮你师兄差遣我吧。”
靠在他的怀里,秦清扬笑的很放松。
但是第二天木知远送来的洛晋的信打乱了计划。
“洛晋要我明日午时到悬天峡见面,迟一步就杀了沈行归。”慢慢把信折回原样,他看向木知远,“昨晚送来的?”
“是。谷主,要带多少人去?”
“不用。他不能拿我怎样。”
停了会儿,他的面上划过一抹悲痛的神色,从怀里掏出个瓶子和一封信递给木知远,“这些你帮我送到七宝轩,给那里的陈掌柜。这是清扬,清扬上次在那里买玉佩的时候答应陈掌柜要给他的治头风的药和用药的方子。”
木知远接了东西,低了头,语中似有不忍:“庄主,还请节哀。秦公子,都怪属下保护不利。”
李栖凤摆了摆手:“不干你事。都是洛晋……”又叹一口气,“你去吧。记得把东西亲手交给陈掌柜的,也算尽了清扬的一份心。”
“是。”微躬了躬身,木知远方要离开,又像是记起什麽,问了句,“庄主,听说杜少爷被救回来了?”
李栖凤扫来一眼:“他的身体很弱,我安排他住在偏院休息。你出去之後别多说。”
“属下知道了。”点头表示了解,木知远就离开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李栖凤刷地一声打开手中折扇,又看了看捏在手中的信,“这时间掌握的可真是不错。连多一点空隙都不给呢。”
哼笑一声,也就去吩咐人准备,不到半个时辰就孤身离了谷,前往悬天峡赴约。
与此同时,洛晋却早已经出发前往悬天峡,只带了沈行归。
“不用等他回来!”把手中的信揉成一团,洛离狠狠地咬著牙,“他什麽意思!他把我们当作什麽!随手就可以扔掉的垃圾嘛!”
一直以来他都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怕自己会烦到他,会惹他不高兴,结果到头来,还是被他这麽轻易地就抛下了!
他绝不允许!
洛离恨恨地扔掉手中的信,“他刚走不久,我们能追得上!”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洛尘,说道,“我不信任沈行归。快走!”
话音刚落,就要冲出去,却被洛尘拦住了。
“怎麽?你不想去?”这麽说著,他的手紧握住了剑柄,向来冰封的黑眸里此刻燃烧起了腾腾的火焰。洛尘毫不怀疑,若是自己现在点了头,下一刻洛离的剑就会刺向自己的胸膛。
但是这对洛尘显然是没什麽影响的,他的嘴角照旧挂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庄主他们一定骑走了庄里最快的马。而且他们离开避过了众人的耳目,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个方向。盲目去追实在太过浪费时间。”
见他不是打算不顾洛晋的生死,洛离的神色放松了一些,但握剑的手还没有松开:“那难道坐以待毙吗?总要试一试!”
“与其盲目尝试,不如弄清楚庄主会去哪里,再赶去不是更好嘛。”洛尘停了一会,略做思索,“庄主的房里有密室,我想在那里一定能找到线索。虽说未经允许,擅自闯入,也许会见怪於庄主。但是事关紧急……”
庄主房里的密室。
那个他一直不让他靠近的禁地,藏著他一直不能从他口中知道的那段往事的留影。
洛离握著剑的手松开了,目中的火焰却烧得更烈:“但事关紧急,为了庄主的安危也顾不得这麽多了。事後我自当亲自向庄主请罪!”
说罢,转身便往洛晋的住处走去。
这一次,洛尘没有阻拦他,而是跟在他身後,隔著一步多的距离和他一起走著。
锺 情 30
三十。
杜暮雨没有想到,一觉醒来,自己居然能看到自己此刻应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哥。而且,自己好像已经不在原来那个房间了。
过度的震惊让他从睁开眼之後就大张著嘴,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笨蛋!苍蝇飞进去了!”一只手伸过来在他的下巴上重重拍了一下,强制性地合上了他的嘴。
呜,没有防备之下,感觉牙龈都撞的麻了。不过也好,终於可以确定这的确是自己的大哥了。
於是,杜二少下一个动作就是激动地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直扑向他大哥。
在他扑过来的那十分之一秒里,杜朝云是有考虑过要不要躲开的,不过看在自家小弟这次也受了不少罪的份上,就由著他吧。於是,杜二少成功地在下一个瞬间把自己挂在了杜朝云的脖子上。
可是啊可是,这一扑也让他痛的立马哇啦哇啦地叫了出来。之前因为一醒来就处於震惊的状态而被他忽略的全身酸痛终於侵袭了杜二少的粗神经。
“好痛!好痛!哪个混蛋在我睡觉的时候欺负我!”哇啦啦地叫著痛,杜二少撒娇一样的赖进他大哥的怀里。
只是杜二少没发现当自己叫痛的时候,他大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神有些诡异的落到了他的……屁股上。
可他也没这精神去注意,因为这一痛终於让杜二少完全从刚睡醒的迷糊中清醒了过来。
沈行归!
最大的混蛋就是那个沈行归!
於是杜朝云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就看见杜暮雨已经像是被烧著了屁股的小猫一样从他的怀里弹了起来。
“大哥,大哥,是你让人救了我?那你有没有,”小猫儿急的脸上都烧红了,“你有没有把沈行归也救出来?他怎麽样?还好吗?啊?”
看见自己小弟这著急上火的样子,杜朝云实在很想叹气,心说他好得很,都能把你给吃了怎麽能不好。
不过看这小笨蛋估计都不记得自己昨晚已经被人吃干抹净了,自己还是先别提了。至於沈行归……哼!可没这麽容易饶了他。
我们杜大少在本质上可是个极其疼爱弟弟极其护短的主啊。
於是,表面上,杜朝云只是笑了笑,伸手把杜暮雨重新按回自己的怀里,摸著他的长发,很平静地说道:“昨晚时间太紧,我派去的人只来得及把你带出来。”
“啊!”杜小猫儿又弹了起来,“那,那,那,你知不知道沈行归有没有事啊?他之前受了伤,都是……”想到那一幕的惨烈,小猫儿的眼睛红了,吸了吸鼻子,“都是为了我。”
唉,在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猫儿的头:“怎麽回事?说说。”
吸吸鼻子,靠近大哥的怀里,杜暮雨把那天的事都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了。
“大哥,他到底是怎麽了?为什麽会不认识我?又为什麽……”吞了吞口水,才哽咽著说下去,“又为什麽会那麽痛苦?痛苦到,到要……”
问到这里,压制在心里这麽多天的痛苦伤心一下子完全爆发了出来,小猫儿终於放肆地哭了出来,直到他大哥把他抱在怀里了还一直一直哭。
杜朝云搂著怀里的弟弟,一下一下为他顺著气,眼里的黑色却冻结成冰。让他疼爱的弟弟这麽伤心,无论什麽理由,他都不会让有份参与的人好过的。
只是,低头看了看怀里哭得一颤一颤的小人儿,他犹豫著要不要说实话,沈行归那家夥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罢了,但最後还是不忍心,只是把人搂紧了,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的,别哭了。”
小猫勉强克制了下自己,把脑袋埋在大哥怀里磨蹭了磨蹭,又抬起脑袋,可怜巴巴地用红通通泪盈盈的大眼睛看著杜朝云,小小声哽咽著问:“那大哥,可不可以也把他救出来?”
杜朝云揉了揉他的头顶,觉得自己的小弟真是越来越像小猫儿了,偏偏自己还真是对他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没什麽抵抗力。
“放心,他不会有事的。”他平安的很呢!杜朝云在心里阴阴地补了一句。
听到这话,杜暮雨只以为大哥已经答应自己会救沈行归,顿时觉得安心了些,又趴进了杜朝云的怀里。只是他一放松,全身的酸痛马上侵袭了上来。
刚刚还哭的快要洪水泛滥的小猫儿咬牙切齿:“要是让我知道谁害得我这样,我一定要报复得他生不如死。”只是红著眼睛鼻子,声音沙哑的威胁真是再嚣张也没人会怕,更何况他下一秒就软绵绵地躺下去了,背朝上,枕著杜朝云的腿,用眼神示意他大哥帮他揉一揉。
这麽明显的意图,杜朝云自然知道。轻轻笑了笑,很自然地帮杜暮雨推拿起背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