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女子裹脚自小开始,而墨轻双足却因柳四夫人当年废了一番纠缠而保住,这些年他虽慢慢长大,微微长高了些,幸而脚大的不多。
而柳四夫人为使他的脚长大的不是那么快,从小给他脚上带了一个玉镯子,每天夜晚拿下来一次再套回去,人尽皆知正在长个儿的孩子骨头软,反复多年之后却有收获。
墨轻十二岁以前那只白玉镯子都是可以取下的,而在这之后的某一天墨轻跑去告诉她镯子卡在脚踝下的地方取不下来的时候,柳四夫人抱着他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但是这法子总还是让墨轻的脚不至于长得太快,虽然比得三寸金莲还是大了一些。
现在这玉镯子依旧在挂在他脚踝上,原本柳夫人想找了东西砸了,墨轻却制止了她,说是等到再长大一些再说,柳四夫人不知道墨轻心里对于这个镯子带着某种深刻的感情,却也随他去。
因而他从小便是长裙稍稍拽地走路也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脚露在外边,幸而沐儿年幼并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与下人不同是要缠脚的因而从未怀疑过。
门外已经站着两排的女仆恭迎小姐,墨轻一再小心地跨出去,外面的晨色微浓,夏日的明媚味道却也能入得心脾。
茜儿已是被吩咐好的,寸步不离地跟在墨轻左右,时而看见他面前覆着的纱帘微微被风吹开便轻声提醒。
墨轻望着微带红光的景,不敢大意半分。
司马府里红罗幔帐大红灯笼随处可见,一片喜气洋洋。
厅堂之内,柳家上下皆已到齐,柳老爷与柳夫人上座,其他各位夫人坐在大夫人一侧,而柳家的几位少爷小姐则是坐在柳老爷一侧,众人呈撇那的八字状。
墨轻透过微有些迷蒙的纱帘仔细找寻,却始终看不见娘亲,身侧的茜儿则已经在说要开始嫁女的离别仪式,他看见方嬷嬷自大夫人身后走上前来,引他上前。
微微有些窃窃私语传入墨轻的耳中,他不得不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水。
墨轻遵照着方嬷嬷早些时候说的,跪在大夫人跟前,默默听着她虚伪的说辞,心里却是不停浮现娘苍白的脸担心的神情。
“奉茶。”方嬷嬷大声喊道,将下人端上的青花茶杯递给跪着的墨轻。
因墨轻的声音与柳墨烟实在有些差别,故而在众人面前他被吩咐不得说话,此时也只是将茶杯微微上呈——其实,墨轻绝也不愿意喊这个女人一声娘的。
接下来是柳老爷的教导吩咐,墨轻照旧奉茶敬孝。
随后,墨轻便被安排进了一间大红的喜房,端坐着等候景王爷进门迎娶。
卯时正,司马柳家门前鞭炮声起,本就热热闹闹的厅堂更加喧哗。
柳司马等人安然坐着等候,景王爷这门亲事他攀上了,往后的司马家只有更加风光无限,自然喜上眉梢,对于墨轻替代墨烟一事他自是以为只要家中人不说出去,又有谁知道这是柳家九小姐却不是柳家七小姐?
柳老爷心想,往后就只看这个丫头怎么办事了!
稍稍过了一会,待鞭炮的声音更加吵闹,方嬷嬷这才大声响起:“景王爷到。”
不一会儿,高大的身影在后面众人的衬托下缓缓步入。
按照朝廷的礼数,王爷是君司马为臣,柳老爷一家上下自要下跪恭迎,但是今日乃景王爷过门迎娶司马家的小姐,礼数免去,但是王爷自也不必下跪拜见,站着奉茶便是。
柳老爷柳夫人乐呵乐呵地接过茶,嘘寒一番。
这边厢,墨轻坐着未免有些不安,待到茜儿将自己带出去的时候,他想,自己竟然荒唐地嫁人,实乃可叹可笑可悲!
柳家上下都围着一顶六人大轿,正等候着墨轻,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轿边,比自己高很多,看不清眉眼,微愣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这便是景王爷,说不出的滋味围绕在心头,他直想在这一刻就扯下纱帘告诉他自己不是柳墨烟!
“上轿!”方嬷嬷的调子微微拖长,墨轻被茜儿拉了一把,弯腰进了大轿。
大红的轿子,大红的纱帘,墨轻忽然觉得眼前一片红海,血一般漫天漫地弥散将他围绕让他窒息!
一路上的鞭炮震得他耳朵发麻,摇摇晃晃之间五内肺腑都觉得要被摇晃了出来,苍白的手扣在座椅上,紧紧咬着的下唇也泛着白。
墨轻约莫听到街边的欢呼声音,热热闹闹,便更显得自己的凄凄凉凉,想到娘还不知此事,想到沐儿不知现在如何,还有那个清净安宁的小院子,想起那些波澜不惊的生活,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王府此去无望,无助与担忧像春寒一般袭来让他的心内惴惴不安。
因为只不过是纳妾而已,故而王府的规矩并不如司马家的繁复,墨轻只是在一个丫鬟的带领下进了喜房,不似正王妃进门还需经过一大堆的仪式,这也让墨轻喘了一口气。
他经过这多番的折腾又加之没有饱食,早已经疲累不堪。
现下,墨轻坐在喜床上,看着着一对约九寸高的红烛不禁发愣。
房里一个人也没有,门口倒是不断传来两个丫鬟嬉笑的轻声,墨轻大了胆子,掀开了纱帘,往桌前走去,挑了些桌上的贡品揣在怀里,再坐回去慢慢吃将起来。
幸而有了些东西垫肚子,墨轻也不至于太累,他不敢靠着小睡一会生怕有人忽然进来,便直着腰等着。
这一等便等到了九寸红烛燃成了三寸短,泛着红光的蜡油滴落在桌上顺流而下蔓延到了地上。
墨轻微微动动自己的手臂,苦不堪言。
“王爷。”门外恭敬的声音让墨轻惊醒,瞪着眼睛望着门口。
“吱嘎”一声,那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墨轻闻到了酒气,但是不浓,他微微安心,这样就可以好好说清楚,不然和一个醉鬼如何能清楚个东南西北?
景王爷关上了门,往喜床走来。
墨轻忽然站起来,但是由于太久没有动一下便又摔坐在床上。
“这么着急?”景王爷嗤笑道,墨轻听着声音颇有些傲慢。
索性也管不了那么多,墨轻伸手想要掀开自己的纱帘,却被一只大手扣住了手腕,温热的气息就在面前,墨轻的脑袋轰的一声完全没有了主张——因为景王爷正吐出舌尖在他的手腕上慢慢地打着圈舔弄。
“王爷!”沙哑的声音,墨轻一下缩回手。
“怎么?不喜欢?”景王爷一下又凑上来,微带酒气的嘴隔着纱帘往墨轻脸上送,吓得墨轻往后退,大声喊道:“王爷,请慢,我有话说!”
“应该自称妾身。”景王爷捏捏墨轻的细腰,然后掀开了墨轻面前的纱帘。
一瞬间空气凝滞,墨轻终于得偿所愿拉开了帘子,但是他却看见一张面如冠玉的脸上隐忍的怒火。
“你是谁?”狠狠的吐出这一句话,景王爷扣住墨轻的喉咙,直叫他呼吸不能又如何能言语。
“咳咳咳。”墨轻瞪着景王爷,示意他先放开自己,他心里着实一惊,听这语气,景王爷一定见过柳墨烟,这下糟了,他原本想好的说辞不能拿出来,看来还得另找托词。
“说!”景王爷看着一张小脸在自己的用力之下变得通红,微微松开了手,他倒也不是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只是今日之事实在是柳司马欺人太甚!竟敢弄个人代替了柳墨烟!
墨轻顺顺气,坐得稍微远一些,“我是柳家九小姐,不是七小姐。”想来想去,他还是照实说了。
“九小姐?”景王爷凤眼微邪,“代嫁?”
“恩。”墨轻轻声回答,他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实在太吓人,这个人皮相生得却是好,但是看起来脾气不太好。
正在墨轻考虑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个男人的时候,景王爷已经将手伸过来了,扣住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虽长得不如柳七小姐,但是既然是柳老爷送来的我也收了,等明儿在收七小姐去!”
墨轻一听心中大骇,忙慌乱地想要打开他的手。
“怎么?你也是被逼来的?”景王爷好心地问道。
墨轻快速地点点头,希望他明理。
景王爷冷笑一声,“既然你爹就送你来了,那本王就没有可怜你的理由……”
“不是!”墨轻大声喊道,景王爷微微愣住。
“我不是女的!”墨轻再一次用吼的道,“我不是女的。”微微低下声音再一次重申。
只见景王爷的眼眸微微眯起,嗤笑道:“竟有这档子事,实在有趣,有趣之极!”
“我不是女的,但是爹不知道,还请景王爷不要误会。”墨轻低着头缓缓道。
“误会什么?”景王爷的怒火明显已经非方才之时,他怒道,“竟敢如此耍弄本王爷!”
墨轻见他站了起来,知道他大约是不喜好男风的,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本想在解释一番,却只见景王爷如风一般开门出去了,嘭的一声门被关上,房间里顿时冷冷清清。
墨轻折腾了这么久自然是累的全身乏力,他想景王爷应该是不会再来了,便吹熄的蜡烛,合衣躺下,起先还能听见外面守候的丫鬟窸窸窣窣的声音,到了后来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下梦里娘的细语,沐儿的笑!
【十五【十六【十七【十八
【第十五景】
沉沉地睡到第二日,墨轻才在下人的敲门声中慢慢醒过来。
“五夫人,您醒了吗?”墨轻昏沉地头脑忽然惊醒过来,五夫人?眼前是大红的喜帐,喜庆的氛围。
墨轻这才回神过来,他已经“嫁”入景王府。
“进来吧。”墨轻揉揉有些肿胀的双眼,起身。
一个水蓝裙装的女婢指挥着几个女婢进来,大眼睛笑意甚浓地看着墨轻,问道:“五夫人好,我是往后负责打理落梅阁的小婉。”
“嗯。”墨轻忽然想起那一个被柳墨烟摔碎的青花梅瓶,不禁奇怪,景王爷偏爱梅花已经到这份地步,“我想梳洗,你们放下东西,我自己来吧。”
小婉恭敬地指挥让她们放下用具,但是并不退出房间,“我来伺候五夫人洗漱。”
“我想先换一身衣服,你也出去吧,我有事自会叫你。”
“那边的柜子里是为夫人准备的衣衫,小婉就在门口。”小婉低着头退下。
墨轻打开紫檀木衣橱,却没有一件是自己适合的。
他再打开另一个,却是为景王爷准备的衣衫,皆是月白锦衣,墨轻挑出一件方想要微微比量,却听见门大声被踹开,昨晚摔门而去的景王爷此刻正站在门口,墨轻尴尬地将衣服放下。
“柳墨轻?”景王爷忽然问道,白日里的景王爷颇为风流倜傥,俊逸雅致,墨轻将自己与之对比,不觉自惭形秽。
小婉将门掩上,独留景王爷与墨轻。
墨轻关上衣橱小门,点头。
“柳四夫人,据说在柳夫人的手上。”景王爷轻飘飘的一句,却惊的墨轻抬起头来,“景王爷如何知道?”
“天子脚下,本王想知道一事易如反掌。”景王爷不屑地道,“想不想和你娘团聚?”
墨轻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何意。
“你我做一笔交易,如何?”景王爷挑眉问道,“而且,本王保你们母子团聚之后安然度日。”
“王爷请直言。”
“明日,本王派人送你会柳府,你将这一封信交给你爹。”景王爷自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来,放到桌上。
墨轻瞥了一眼,信封上并无一字,他问道:“就这样?”
“自然,你也可以不相信本王,自便。”景王爷瞥他一眼站起身,“没有本王的允许,你不得出落梅阁。”
墨轻没有理会这话,心里自有思量。
景王爷走了之后,墨轻先是换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衫,梳洗一番之后,让小婉送些吃的来。
小婉一定是被吩咐过了,只是安分守己并无多言。
墨轻一边吃着早点,一边盯着这封信。
一顿早餐吃完,他拿起信,“小婉,你去告诉景王爷,他说的事我答应了。”
【第十六景】
第二日清晨,小婉便到落梅阁给墨轻梳洗,墨轻早忘记自己原来已经不是待字闺中,既然身为人妇就要梳起长发,他看着铜镜里小婉心灵手巧的给他挽髻,看着自己的脸,多少不习惯,不过幸好这样的日子不会多了。
墨轻跟着小婉跨出落梅阁。
王府之内奢华非常,亭台楼阁,绿浓花香,堪比皇家庭院。
小婉在前,墨轻随后,他的身后还有两个女婢跟随。
“哟,这不是前儿个刚进门的五夫人么?怎么一身白衣,这么丧气?”一个妩媚却有些尖锐的声音传来。
小婉与两个女婢行礼,“二夫人好。”
“恩,小婉,听说你可是升位了,现在负责落梅阁的大小事宜?”二夫人体态丰盈款款行至墨轻眼前,这话虽然是对小婉说,媚眼却是一直看着墨轻。
“小婉谢二夫人关心。”小婉恭敬地道。
二夫人上下打量完毕,讪笑,“原是五夫人年纪尚小,也难怪王爷新婚之夜到我的房里来。”
墨轻听了这话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他身后的女婢面面相觑,而二夫人身边的女婢却是弯嘴嘲笑。
“不知道,二夫人有何事?我还有些事要办。”墨轻觉得无话可说,便直接道。
二夫人眼梢微邪,笑道,“莫不是会娘家告状去?”说罢,拂袖带着身边的婢子走远。
“走吧。”墨轻倒是没挂在心上,而小婉几人却是暗道不好,跟了个不受宠的主子,往后受气的时候多了去。
景王爷安排了一架马车送墨轻回去。按规矩,新婚的夫妇应当一起回去,但是这情形之下也无人灌这些许,墨轻连到时候的说辞都想好了。
他自是男儿思维,不想旁人会说些闲话,不过就算有人在背后说道也与他无关,他现下最紧要挂心的是娘和沐儿。
“小婉,你不必陪我。”墨轻心想带着王府里的人难免到时候出错。
“夫人您早些回来,王爷让我交代您,不要让伯仁为你而亡。”小婉如实地告诉墨轻。
伯仁?墨轻一念便知,景王爷说的是娘,他皱了眉头,道:“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但愿王爷也不是!”
马车一路颠簸,墨轻跨下车的时候都有些头昏脑涨。
司马府的上下在昨天便已经知道出嫁的是不受宠爱的九小姐而不是老爷手心的千金七小姐,所以这下看见墨轻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倒也只是感叹其命运不济而已。
书房里,墨轻站在柳老爷面前,将景王爷交代的一封信交给他。
柳老爷狐疑地看了眼墨轻,将信封拆开,却是一览之下喜形于色,“不错,墨轻,看来爹低估你了。”
墨轻并不知晓信中内容,一脸迷惑。
“你是一个人回来的?”柳老爷问道,“哦,景王爷是大忙人,没来也应该的,往后啊,墨轻你可要好好争气,将来给王府添丁,再凭着我司马府的实力,坐上王妃一位也不过是时日问题。”
墨轻半懂不懂,只有颔首,心里却是越发怀疑景王爷的动机。
“爹,我可否见娘。”墨轻问道,“景王爷说,若是我想念娘可以将娘接到王府同住。”
柳老爷瞥了他一眼,“你娘还不知道你嫁人一事,也好,你自去与她说明白,至于景王爷所说于理不合,但,若是你娘愿意,那就去吧。”说罢,又拿起那封信皱眉细细看起。
墨轻道了一声:“多谢爹。”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外走。
方跨出书房却看见大夫人拖曳着长裙自别处袅袅走来,“大夫人好,我娘,在哪里?”墨轻似乎心里觉得景王府现下成了他的依靠,连说话的底气也足了许多。
“你娘在原来的地方,你去找她罢。”大夫人自是知道这个嫁出去的九小姐今日回娘家,虽然没有景王爷的陪同,但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好歹也是王府的人了,“快去吧,你那个娘再见不到你就活不下去了。”说罢,哼了一声径自走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