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话,领子边沿时不时显出来一块瘀。
朱筱想扑上去掐她,咬她。她不用玩到这个地步,真的不用。朱筱叹口气,听着她说要去吃点什么,叫上米小惠。
那天朱筱喝多了,执着的踩对角,从马路一边走到另一边,再走回来。
米小惠追在她后面,叫着让她别跑了,范海燕远远跟着,沉着嗓子说别管她,让她疯。
朱筱回头,以前觉得她真是个大人,从头到脚都成熟了,一举一动都勾着她看,勾着她想。现在自己长大了,她还是个大人,可是怎么就那么没意思,那点心思,那点算计,没意思透了。
朱筱其实还是刻了字的,在人民公园的树林里,找了最里头一颗隐蔽的小树,有她胳膊那么粗,在上面刻一把伞,一边写范,另一边写到一半,她反悔了。结果剩下孤零零的两笔,像是一个歪斜的人字。
朱筱有时候会想起那棵树,它是个界牌,只要它端端正正的立在脑子里,就好像能把从前都割开。
那些面红耳热的事情,那些疯疯癫癫的时光,不是她干的,是从前的什么人。
朱筱站在一边,莫名的看着,绝不代入。
只有一件事情剥离不掉,从前,她站在山顶上,迎着风,喊着范海燕我爱你。那一刻是真实的,任何时候都能如蛆附骨的回想起来。她爱她,这件事存在过,并且无法再改变。
朱筱高中毕业,跟米小惠她们站在街道中间欢腾,商量着去哪玩。朱筱一年比一年阴沉,就喜欢抱着包站在圈子边上看着,米小惠推她,她跟着笑两声。扭头发现一个长久不见的人。
范海燕去外地读大专,这几年等闲见不着。这时候应该是放假了。
正是傍晚,夕阳擦着平房的顶,照射出半天的晕红,光晕里闪着金色。范海燕背着光走过来,看不清人,只看见身上的白衬衣,牛仔裤。下摆细致的塞在裤子里,走起路来腰身映着金光,扭动得鲜明。
范海燕冲着她招了手,朱筱捂着肚子弯下去,笑得前气接不上后气。有人拉她,有人问她,都顾不上回答,一直笑。
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那么好笑。
完
直到死亡让我们在一起
每个人从出生以来,就已经注定了一切。富有和贫穷,智慧和愚昧,美丽和丑陋,高大和矮小,强壮和羸弱,贵族和贱民。世界和世界之间,像是白天与黑夜一样相对而立。
“呐呐,觉不觉得贵族真是漂亮得不得了?”鲁卡跳到镇子里最高的墙头上,用手掌遮住光线,眺望城中的建筑。
“你这是哪个世界来的审美观?”哈那跟在他身后,奇怪的唠叨着。
“因为他们真的很漂亮。”鲁卡坚定的强调。“很漂亮。”
毫无瑕疵的皮肤,五官按照进化的最佳可能呈现出良好比例,挺拔的身材,锻炼有素的肌肉,毕竟贵族代表了人类更优秀的基因,从无数代前的前代开始,他们一点点的集中着优势和美好。
“想要哪。”鲁卡感叹着。
想要一个贵族,这在正常的贱民比如哈那的思维里,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据说几个世纪之前,人类的区隔并不严密,无论贫富都聚居在巨大的城市里,出于极少数的几率,贵族和贱民之间可能发生爱情和婚姻。只不过是传说而已,在这个世界,对异族存有欲望就像黑夜追逐白天一样,根本是个笑料。人类可能爱上蟑螂吗?
“我养过蟑螂。”鲁卡高举起手,“有十几只,晒干之后排成一排放着。”
“那不叫养,那是单纯的尸体收集癖。”哈那有气无力的回应。
“我还养过蜗牛、乌龟和穿山甲。”
“晒干?”
“晒干!”鲁卡快乐的跳起来,指着边界上徒步行走的一个人。“决定了!就是他。”
他是个贵族,在贵族当中可能也是古怪的一个,喜欢流连在城镇的边界,在杂乱的物品交换市场寻觅一些手工的东西。他用来交换的小型电子设备非常精密,如果不是畏惧他的身份,来自镇上的人们可能会洗劫了他。
要知道,排除武器的因素,就身体而言,贵族也有更强大的力量和敏捷度。制服一个贵族,凭武力和头脑都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交给命运吧!”鲁卡大喊了一声,把一根金属棒举过头顶,从墙头上跃下来。
托上天的福,被看中的贵族走到了边界尽头废墟跟前,这是个无人地带。他低着头,也许在上个世纪残留的混凝土缝隙里寻找什么。
于是金属棒迎头砸下来,鲁卡放脱手,棒子以自身的重力加速砸向了贵族的颈椎。没记错的话,那里是记忆芯片和ID植入的插口,很容易损坏。猎物匆忙向前逃,被缝隙绊了一下,没能彻底躲开袭击。他跪倒在地上,尽力保持身体平衡,茫然的看着地下滚动的金属棒。
鲁卡伸手捡起棒子,兴奋的跑回他身边,没错,这是命运,命运将他交给了自己。
真是个漂亮的家伙,鲁卡小心的抚摸着他的脸,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个吻。他不解的抬头,用最后的神智注视着鲁卡,试图站起来。
“爱你哦。”鲁卡按住他的肩膀,再度敲击他的后颈,确保中枢神经完全损毁。
沉闷的一声响,美丽的贵族终于安静下来,平和的躺倒在废墟上。
把他搬运回去费了更大的功夫,鲁卡预先收集了尽可能多的冰块,全部堆积在他的四周。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眸子依然有着晶莹的美感,皮肤好像损失了一点光泽。鲁卡思考着,可能还是要去边界的填埋场,把那个巨大的冷柜拖回来。
那都是接下来的事情了。
现在,鲁卡正忙着扑在他的贵族身上,用各种姿势拥抱他,溺爱他。看也看不够,摸也摸不够。
这是他养过的唯一一个没有硬壳的生物,可是他最爱他。
搬动冷柜需要一个帮手,鲁卡只好把哈那叫来,他盯着冰块中心的贵族,半天没有眨眼和合拢嘴巴。
“呐呐,漂亮得不得了吧?”鲁卡得意的问。
“你这是哪个世界来的审美观?”哈那更加有气无力了。
完
村上春花
有许多回忆,隐约便成了故事。
母亲抱着不足月的我乘火车北上,再回到故乡,已经是近十年后。学期并未结束,母亲同学校请了假,固执的带着我回来。路途中她极少说话,总是垂着头,泪水有时在眼眶中打转,终于没有掉下来。
我那时大约也是明白的,因为不懂事,并不看重。父亲执意要同母亲分开,我只是担忧到了陌生的故乡,要如何应对。
母亲放下我,没坐半日,匆匆就走了。
祖屋中只有年过半百的外婆,张罗着给我冲蛋花,我不大听得出她的言语,她也不再多说,笑着用手指指碗。我坐在堂屋的木椅上,双腿沾不到地面,偏头看房中灰而冷的四壁,家具上积的灰尘,脸上撑着笑,心头一味慌得想哭。
院门边挤着一堆村里的孩子,后面的往前推,前面的就用土话喊回去。在他们看来,我是个新鲜物事,只要我张口喊外婆,口音就能让他们笑成一团。外婆生气,追出去都骂走了,只叫住走在最后的一个,拉进堂屋来。
“这是你刚表哥,他妈跟你妈是一起读书的。”外婆费了许多语句,才同我说明白,一面回头交代:“刚,你是当哥的,照顾着浩浩。”
刚表哥年岁上并不比我大许多,面相却显得老成,身材不高,结结实实的农家孩子。我不愿再张口,刚表哥也不说话,面颊上两片酡红,倒是常年就有的颜色。
同刚表哥认识,原是这样平平无奇,三言两语的说上了话,我不曾叫过他哥,他却记得我的小名,再不肯改口。“浩浩!”叫声一响起来,就知道是他来了,提着藕根、莲蓬或是他自己捞的河鲜,献宝一样交了给我。我一面剥莲子一面看带来的课本,刚表哥就坐在一边,到后来我想起给他一颗,他也不肯接。
刚表哥总说,要带我去湖上坐船,荷叶成片成片的绿着,说不出的好看。要是赶上细雨飘起来的时候,四面都水茫茫的;到了夜里,天晴了,躺在船板上看星星,比地面上看得亮。
我是想要去的,外婆却说我不会水,不许去。我撺掇刚表哥偷偷带着我,他听了,只憨笑着摇头。
后来一起出去过一趟,却不是乘船,那年春节便是在村中同外婆一起度过,到了年初二,刚表哥骑车带着我,往各家亲戚去拜年。临湖地方风吹得冷,一路上我使劲往他背后贴,腿冷麻了,臂弯里仍是暖暖的一团。“你回来的时候不好,要是春天过来,这路边上田里绿油油的,还有成片的油菜黄,可好看了。”“到春天再出来吧,春天出来坐船,看成片的绿,成片的花。”“嗯!”刚表哥乐呵呵的答应下来,我也跟着他笑。
回想起来,年少时欢愉的片刻,都是同他一起。惟愿那时的快乐能长久些,再长久些。
年节过后,母亲来了。我正在村外水渠同刚表哥玩,听见有人喊,拔腿赶回去,笑着扑进祖屋。母亲再见我有些吃惊,捉住我的泥手,一面抚摸我的脸,张了口却没说出话来,开始不住的哭。我手足无措的站着,头一回试着揽住她,竟发觉母亲瘦弱得厉害,背上清晰的一条条骨。
母亲哭得累了,往房里睡下,我给她盖上被子,她说天棚上有老鼠,叫我去村口小卖部拿些农药回来。我愈发觉得自己成了大人,可以让母亲依靠。于是快步跑出去,路上遇见刚表哥,大声同他说了,却不见他赞许,笑也不笑。我伸手推他,他低头盯着自己脚尖。
“还没到春天。”
我这才想起,母亲过来,是要接我走的。我有些哑然,刚表哥硬着脖子转了身,就这样走了。
我也觉得不快,偏说不出缘由,垂头丧气的买了药回去。母亲身体不舒服,我也不知如何同她开口,就这样耗到了夜晚,她跟外婆说了阵话,叫我陪她一起躺着。我原本操心着要看顾她的病,强睁了一会眼睛,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睡梦里觉得母亲抱着我,身体一点点的变凉。
很久之后,我仍觉得是做梦,不是真实。
在母亲的灵堂上,我也是傻气的站着,外婆哭得背过去,亲戚们忙着照顾她,只有刚表哥一直站在我身边,贴着我的脊背,扶着我的肩膀。我没有回头看他,我心中知道,就这样倒了下去,他一定会接住我。竟然不觉得心慌。
“浩浩,不走了。就在村里住下去。”
刚表哥反复叫我,我没有答应他。我的预感果然便成了真,葬礼之后,父亲终于来到这个村子,同外婆赔了好久的不是,要带我走。
我在村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想要把刚表哥找出来,我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是十分想见他。他再次闹了别扭,不肯出现,因为我要走。我跟着父亲上了前往车站的三轮摩托,车厢壁是撑起的塑料布,从缝隙里露着冷风,我收紧了自己的衣服,并不往父亲身边靠近。
缝隙里能够看见路边的田地,开春翻耕过的地面是簇新的黑土色,到春暖的时候,就会有成片的绿,成片的花。我仿佛看见故事的最后,一望无际的花田里,浩浩跟着刚表哥,一路向前走去。
完
好人卡
遇上一个笨蛋已经足够头疼了,如果这个笨蛋再遇上一个笨蛋,你总不能把他们一起捏死,只好无可避免的充当起倒苦水的桶子,不招人喜欢的碍事精,冷言冷语吐槽的坏心眼朋友等等接近炮灰的角色,其实,他们还有一个最后的统称,叫做好人。
安源同学目前就面临这样的囧境。
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在中学时代开始横向扩展最终变成了一个年轻的胖子,不得不说,他的脸蛋还保有清秀时期的可看性,并且更加让人想要亲近。
就是这个胖子,好死不死的遇到了一个瘦子,搞起基来了。
“说不清,有的时候觉得他很烦,想要把他远远踢开。但是看见他的眼神就觉得不行了,总是不能就那么丢下他。”胖子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说起瘦子来就更加温柔细致,像是蓝天上纯净的云朵。
安源听着他的话,心里面咯噔响了一下。
“你们,该不会做过了吧?”
问出这样讨厌的话,更加讨厌的还是他的回答,漂亮的眼睛低垂下来,整个人俯在书本上,有些无奈的微笑着 。安源觉得有点眼花,好朋友的表情仿佛笼着一层光晕,也许是一种叫做幸福的光芒吧。
安源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的说:“注意安全。”
胖子的瘦子,是个年轻帅气的人,异性缘很好,并且一点也不懂得节制。他用从早到晚的时间黏着胖子,向每一个人讲述胖子的好处,用各种不贴切的比喻陈述胖子对他的温柔,胖子很无奈。胖子让他去死,之后还是无奈的拉他回来,允许他像橡皮糖一样贴在自己身上。
校园里每个人都知道瘦子对胖子如火如荼的爱慕,女孩子们会用憧憬的眼神看着他们,仿佛那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嘛,某种程度上,也算美好吧。
偶尔有女生冲到安源的面前,用正义的语气慰藉这个被抛弃的人。“安源同学,我是支持你的!不懂事的小朋友就让他一边去!饲主最高!”“呵呵呵。”安源傻笑着,瘦子本来就嫌他碍事了,这样的话被听到,不知道他们要闹出什么别扭来。
而且,饲主是什么?
“就是你喂肥他的啊!”瘦子瞪着安源,像是瞪着歪在路中间的垃圾桶。安源很悲哀,为了自己自认为垃圾桶的乖觉。于是他伸手握住胖子的手,深情款款。“呐,今天晚上一起去吃烤肉吧。”
“不许!不许!不许!手也不许握!放开他啊!”
“切。要知道,从头到脚我都看过摸过。现在才来嫉妒,太晚了吧。”安源热情的拥住胖子,有一点点异常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说了奇怪的话吧。
“真的吗?”瘦子盯着胖子,泫然欲泣。
“嘿嘿嘿。”安源得意的笑。
“别闹了。”胖子说。“你们都去死吧。”胖子又说。
三个人的处境,虽然尴尬,其实也挺有趣的。安源同学有时候会想,在遥远的将来,从他们的大房子里拐出胖子,带着他吃烤肉,然后瘦子在房间里抱着电话哭鼻子。多么的,有趣啊。
毕竟是不同了,见到胖子的时间远远少于以往,安源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什么东西被偷走了一样。稍稍有一点,寂寞。
总会听到他们的八卦,热心肠的女生时刻向安源报告他们的动向。
昨天,在林荫道牵手了。
前天,瘦子去了成人店。
今天,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啊。
女生的语气很痛心,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看着安源。安源觉得应该配合着吐点血看看,然后还是笑得很高深。他个子高,眼镜度数很深,于是很高深。
后来听到他们闹别扭。
年轻时候的爱情,唯一的前途似乎就是分离。安源莫名的惆怅着,在胖子租住的公寓楼下看到了伫立着的瘦子,他低着头,僵硬的抱着一个枕头。
“为什么?”安源叹口气,为什么自己要像个知心姐姐或者娘家代表一样来讨公道来主和不主离。
“跟低年级的女生在一起,被他看到了。”瘦子供认不讳,一心一意要勒死手里的枕头。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所以总想要试一试。明明很喜欢很喜欢他,但是不被他同样的回应,于是觉得这不是爱情吧,真正的爱情不是这样吧。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莫名其妙的就做出来了。”瘦子哭了,哽咽着,让人心痛的哭着。
“你这个,大笨蛋!”
安源挥动拳头,结结实实的揍在瘦子脸上。瘦子需要这样的拳头,其实,安源也需要。只此一次。
安源冲进胖子的公寓,实在太了解他的性格,比瘦子,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看到满眼血迹的时候,仍旧不行了,周身的血液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干,冷得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