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他被陌生人带到黑色的小巷里,之后被关进了黑色的屋子。从那件事之后,杜珈延不管被什麽人接触都会觉得非常可怕。
直到和蓝蔚玟在一起之前,除了潘奕,杜珈延不能忍受任何人的接触。现在杜珈延渐渐明白只要自己是主动的一方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是不是就是因为潘奕他才没有从接触恐惧的阴影中走出来呢?如果当时及时接受了治疗,就不会是今天这种状况了。小时候不希望去治疗,潘奕帮自己求了情,治疗的事情也就耽误下来了。
他和蓝蔚玟在一起之前,一直喜欢着潘奕。步入工作后他的价值观渐渐成长起来,以前觉得潘奕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的想法也受到了极大地冲击。
杜珈延脑中不断想到小时候和潘奕在一起的片段,每一个画面都破碎不堪,因为不去回忆和潘奕在一起的场景,记忆变得越来越淡薄。
如果可以早点接受治疗,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样子了。和客户礼节性的握手还可以接受,一旦被人接触到了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会不舒服很长时间。每到这个时候,杜珈延就会去找蓝蔚玟。
当时思维有点混乱的他□了蓝蔚玟才和他在一起,被杜珈延紧紧抱住的身体开始颤抖,蓝蔚玟尖叫着。安静下来之后,杜珈延看见蓝蔚玟腿上和身上的、并不是自己制造出的旧伤痕。
“很痛苦吧。”杜珈延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他轻轻地拍打着蓝蔚玟的后背。过了很久他感到脊背被身体中的少年拥抱住,随即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对不起。”杜珈延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会保护你的。”重复的话接下来变成了这一句,他抚摸着蓝蔚玟的脊背。
身体紧紧贴住,杜珈延没有感到一点不舒服的感觉。
这样的恋人根本不会为了金钱的原因和自己在一起。杜珈延右手紧握左手,他咬紧牙齿,因为害怕颤抖起来。
一定存在着因为喜欢而在一起的恋人吧,不会所有人都是因为利益而在一起的,杜珈延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
不知觉地走进了黑色的小巷里,杜珈延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前面亮着灯的地方好像是潘奕常来的GAY的门口。
心情一下又揪紧起来,不知何处袭来的痛苦让杜珈延无法忍受。
那就是潘奕常去的酒吧,杜珈延推开门。潘奕的那些男友都是在这里认识的吧,杜珈延感到恶心的难受,他准备推门离开,听见了似乎是在交易的对话。
“多少钱?”其中一个人问着。
“400够吧?”那人继续问着。
“是不是太少了点。”有人这麽回答。杜珈延愣在那里,虽然眼睛在黑暗中看得不大清楚,但是这个声音确是自己熟悉的人的声音。杜珈延回头看去,当确定是那个人之后他已经无法抑制手指的颤抖了。
项尘,以前项家的少爷,因为父亲死了,他便被继母赶出来了。杜珈延一直觉得这个男人在任何方面都是稳重和优秀的,但没有想到他也可以为了钱做这样的事情。
“你要多少钱?”杜珈延问道,他的手指依旧在不断颤抖。
买家是个恶心的胖子,他不耐烦地对杜珈延说道:“不过是400块杂牌货,这里多的是,别和我抢。”
“与其卖给这个死胖子,不如卖给我吧。至少我们还是熟人,绝对不会做出上了你又不给你钱的事情。”杜珈延一把拉住项尘的手臂,他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小时候以为搞不清楚的价值观和很多东西,到了大了也无法理解吗?为什麽潘奕总是要在这群人群中找到慰藉呢?
推开门又是黑色的巷子,那种黑暗的感觉让杜珈延非常痛苦。
连项尘也做这样的事情,但杜珈延不想去相信潘奕那种“所有人都是为了钱”理论。
他伸手打了项尘。脑中被潘奕的话充满,无法抑制地负面情绪让他几乎没有办法思考。
他把项尘拖去了宾馆,结果男人完全没有表情地说出“6天。2400元。你预支我吧,你也说过‘至少我们还是熟人,绝对不会做出上了你又不给你钱的事情。’”
杜珈延对项尘抱着的所有希望瞬间崩塌,如果他能够告诉自己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原因才做这种事情他还可以理解。杜珈延多年努力建立起的价值观全部崩塌,内心无可避免的叫嚣着。
他拽着项尘的头发把他扔上了床。一味地在他的身上汲取着。
那种狠狠地拥抱项尘的意义到底是什麽呢?他明明不太能接触到别人,在感到那只是因为项尘和潘奕有些相像之后,他无法控制地殴打了男人。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不断地想到潘奕的样子,他的全身都在颤抖。
要是拥抱着的是潘奕就好了,他这麽想,就突然拥抱着项尘的身体。人类的体温是非常舒服的东西,但自己却完全没有办法体会到。少年时候要是死掉的话,现在就不会这麽痛苦了吧。他紧紧抱着项尘。
“潘奕”──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这个男人的名字。
11
本来在安静的街道上走着,后来所有的汽车都开始鸣笛,声音越变越响,潘奕半天才有了模糊的意识,他从梦中清醒过来。
原来是七点的闹钟。
硬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昨晚只睡了2个小时,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寒冷,空调明明没有关掉,但就是觉得冷。
他把桌上装着企划的U盘放到包里,迅速地穿起了衣服,和杜珈延争吵之后的不安沉浸在心中,他的手指异常冰冷。
把企划交给杜珈延他大概会对自己稍微改观一点吧。毕竟是做得这么辛苦的东西。
潘奕走出门去,裹紧了衣服坐进车里。感到脖子有些异样,他伸手摸了摸,脖子不知何时长出了一个硬块。
“杜珈延说他今天早上不来了。”潘奕刚到公司黎渊就这么告诉他。
杜珈延大概又去蓝蔚玟了,潘奕叹了一口气,他打开电脑插上U盘,想把企划再看一遍。
电话响了起来,是杜珈延专用的铃声,潘奕急忙把手机掏出来。
“潘奕,我早上不去上班了。企划我已经交给黎渊做了。”
潘奕有点没有反应过来,“那个,”他想辩解,但为了避免麻烦他还是住了嘴,“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潘奕将熬夜做好的企划从u盘中删除了。
做到五点多的东西,因为杜珈延的一句话就这么删了,他自暴自弃地把相关的资料也删掉了。
就像笨蛋一样,如此辛苦做出的东西得到这种下场,潘奕无奈地笑着。
“前辈。”听到背后的声音,潘奕回过头。
“资料上有些不懂的地方想问一下。”站在身后的人是黎渊。
“你说吧。”
明明资料就是黎渊准备的,潘奕不明白黎渊到底抱着怎样的态度来问他这些简单的问题。
这个男人一直如此会处事,潘奕并不认为他像别人说的那么好。
明白自己的心胸并不宽广的潘奕,对于心底的嫉妒和不舒服没有任何办法。
“前辈下午有事吗?”
“没有什么事情。”
“新产品的数据和开发部有点不对,而且就新产品是否符合市场也争论不止。本来我下午应该过去看看,但是少爷突然说要我做新的商业企划,虽然有点突兀……是不是能拜托前辈你呢?”
被这么请求了,潘奕觉得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自己也不可能今年一天什么事情也不干。
“我帮你去吧。正好我没有事情。”
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笨蛋一般,他是从开发部被调到总部的,现在回到开发部协助判断,在别人看来不免带有挑衅的意思在里面。然而,潘奕已经无法收回自己说出的话了。
昨晚几乎没睡,眼睛有点痛,潘奕用力地揉着。
任何方面的糟糕透了,潘奕碰了碰脖子上的肿块。
硬着头皮完成了协助判断,还好没有遇到以前的同事。结束了事情之后他迅速离开了开发部的大楼。
走在街上他想到企划的事情就一阵头痛,和黎渊一起成为杜珈延的助理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少年之时的牵绊已经所剩无几,他和杜珈延已经到了形同路人的地步。潘奕并不期待恋人那样的发展,只要正常的上下属关系就可以了,这样至少能够明白自己是被需要的。
不断变化的人际中,渐渐变得越来越无力,遇到了更多比自己厉害的人。全力去争取大约可以挽回些什么,但他竟然连争取的心情也没有了。
潘奕在路上随意地逛着。还有几天就要到生日了,过生日的话一定会去杜家吃饭。这样至少可以在30岁生日那天见到杜珈延。体会到自己的希望竟是如此卑微,潘奕不仅有些茫然。
他向街尾望去,看到前面牵手的两人,潘奕愣在原地。
杜珈延和项尘。
果然杜珈延已经不再有接触恐惧了,以前还抱着一丝希望地觉得他只是习惯了蓝蔚玟而已,事实很显然打破了他的猜测。
也是时候认清现实了,杜珈延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自己的孩子了。
这三十年来都是把杜珈延放在第一位的,不管是以前的不情愿,还是现在无法改变的刺痛心情。
如果要把关于杜珈延的所有记忆全部磨灭,大概脑海中剩下的不是碎片就是空白。
潘奕想起他最后一次握住自己的手,那还是前年的二月。他已经想不起来那个温度了。
瞬间体会到了这么多年一直掩藏在心底的寂寞,他移开视线。
如果还可以回到过去的话,应该会想出办法改变这一切。
但是潘奕并没有这样的自信。
若是早点告诉杜珈延自己的心情,就算被拒绝也比现在轻松。
过去的事情全部浮上眼前,在不断袭来的痛感中,潘奕剧烈地咳嗽起来。
最终在那种要把内脏都咳出来的感觉中,潘奕的眼睛模糊起来。
12
2月26号,潘奕看著面前的月历。
还有一天生日。
在日历上画了个圈,潘奕摸著脖子上的硬块。昨天他还是去了医院。
“肿块在淋巴的位置,要化验才能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的。”
潘奕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原来以为只是小事情,不料一到医院就被往大问题方面鉴定了。
做了病理切片,硬块的位置被割了一刀,接著缝合起来。疼痛的感觉已经被恐惧掩盖了,手掌中满是汗水。
“一个星期之後来拿结果。”医生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道。
做医生的,看过太多自己这样的病人,所以不管是癌症还是肿瘤对他们来说都是常事,但对於自己来说,只有一条命而已。
还要七天才可以知道结果,50%的机会是癌,就算是良性的肿瘤也有恶化的可能。
间接被宣告死亡了,潘奕苦笑著。
他盲目地在街上走著,经过繁华的街道,霓虹划过脸上,潘奕被强光刺了眼,他闭上眼尽情享受这种可怕的晕眩。
脑中出现了几秒锺的空白,他睁开眼,看著川流不息的街道,突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原来这就是恐惧。
万一死掉了,会流泪的是哪几个人。潘奕考虑著这个问题,他摸著脖子上疼痛的伤口。
明天的生日可能是这辈子最後一次,过完30岁的生日就要死了,怎麽想都觉得很可惜。
即使一再安慰自己一个星期之後才会知道结果,但内心早已被黑暗和恐惧占据得彻底,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尝试,如果就这麽死了,真的非常不甘心。
看著来往的人群,他不禁悲怆地发现在现实生活中连个可以倾诉的人也没有。潘奕无法流下眼泪,知道哭出来会舒服,但却完全没有办法哭泣。眼睛干涩得可怕,他整个人陷入了瘫软的寂寞中。
眼前不断出现杜珈延的脸,从少年时的他直到现在的他。
小时候被侵犯过的杜珈延也是陷入这麽强大的恐惧之中,那时候的自己却没有很好的安慰他,还产生“这真是个麻烦的小孩子”的想法。现在这样孑然一身的情况只能说是他的处事风格导致的。
产生强烈的自我厌恶的同时,潘奕否认了这三十年。
未免做人太失败了一点。
窝在被褥中的潘奕不到一会儿就睡著了,在梦中躲避现实中的不愉快,嗜睡的习惯让他非常满意。
耳边突然传来尖锐的声音。
潘奕模糊地判断出那是起床的闹铃,一夜就这样睡过去了。他焦躁不已地睁开眼睛,脊背立刻流了汗,那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让潘奕无力地看著天花板。
他摸到手机,看见屏幕上的现实:2月28日,7:10。
生日。
潘奕支起身来,他没有犹豫拨了电话给杜珈延。
“潘奕?”
“我今天不去上班了。”
“为什麽?”
“不是很舒服。”他回答。
要是说出“我很可能得了癌症”这个男人会不会过来见自己呢?潘奕笑了。
“你休息吧。今天是你的生日,晚上记得回家吃饭。”
“我会去的。”
“晚上见。”
“晚上见。”
又一次昏昏沈沈地睡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嗜睡的习惯愈发严重,在梦中逃避现实的做法愚蠢至极,但潘奕却异常迷恋这种不需要思考现实的嗜睡。
他穿戴整齐出了门,离晚饭的时间还有一些。潘奕走在街上,依旧没有目的地随便逛著。
在街上的路口,他看到了项尘。
一想到自己就要死了的事实,嫉妒的心情就转变为复杂的感情。与其是和蓝蔚玟,他更喜欢杜珈延和项尘在一起。
他请项尘去了茶室,接著微笑地对著面前不太说话的男人说道:“要是他的恋人是你的话,我能很轻松地说出‘杜珈延就交给你了’这样的话。”
胸膛中溢满可怕的情感,潘奕觉得这样的自己啼笑皆非。
已经要死了,还是在嫉妒。果然就是这麽低劣的男人。
想到这点他便又一次自我厌恶起来。
既然是生日,就纵容自己任性一次吧。
潘奕不想克制心中嫉妒和寂寞的心情,夹杂著恐惧的情绪在里面,潘奕看著面前褐色的茶壶。
和项尘说了再见之後,杜珈延来了电话。
“你什麽时候过来?”那人问得直接。
“我马上就过来。”
他立马赶到了杜家,和大家一样在主厅里面坐下。
吃饭时,潘奕很友好地保持了一贯的笑容。脑中被其他的事情充满但却可以很轻松地回答出父亲问自己的各种问题。
面前的杯子又一次被盛满了红酒,杜珈延的电话响了起来,坐在杜珈延身边的潘奕很明显地听到了蓝蔚玟的声音:“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潘奕看著面前的餐具发著愣。
“我有事情先走了。”杜珈延站起来。
“潘奕的生日你这样太不礼貌了。”杜容晖说道。
“他有事就让他先走吧。”说话的人是父亲。
杜珈延没有理睬潘奕便离开了,看著他出门的背影。潘奕捏住勺子的柄,装作不小心把它掉在了地上,接著弯腰去捡。
他不能告诉任何人,那是只有弯下身体才可以抑制住的心痛。
13
捡起勺子,潘奕忍住想要流泪的酸楚,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餐布,带着巨大的勇气开始回忆过去发生的事情。
紧闭的房间门口,真的焦虑和只是表现出焦虑的大人们在三楼的走廊不断穿梭,从走廊的窗户看下去,三三两两警察在庭院里询问着楼下的厨子和花匠。这样做看上去什么意义都没有,潘奕想着。
“你进去看看杜珈延吧。”杜容晖在多少次无奈的敲门之后,对潘奕说道,脸上显出无奈而疲惫的表情。
“是的,先生。”现在能够安慰杜珈延只有自己了吧,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关于他的一切都要自己来处理,但潘奕还是冷静地说:“麻烦让其他人离开三楼走廊,如果还是这个喧闹的状况的话,就算是我去叫门,少爷也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