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睡----世界人民的114君

作者:  录入:09-20

  三月很快过去了,天气在四月里转了暖。
  刚刚放学的潘奕趴在窗前做著作业,透过窗户往下看:夕阳照射下的院子里,心理医生和以往一样正给杜珈延做著心理辅导。杜珈延同样是爱听不听的样子,他用手指拨弄著地上开放的小小花朵。
  杜珈延接受心理辅导总是不认真,不用等到晚饭,他就会倒在草坪上睡著。
  现在的杜珈延看起来还很有精神,他根本不理睬那个医生说的话,坐在地上开心地玩著他的手指和地上开放的花。恐怕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看起来像正常的小孩子。
  潘奕被夕阳照得昏昏欲睡,他看看架子上的日历,离杜珈延被绑架已经过了三十多天,周围人的情绪都渐渐平复,当然包括潘奕自己在内。人性是非常奇怪的东西,现在的潘奕无法对杜珈延产生那麽多伤心的感觉了。
  其实也不能怪自己吧,他拉上窗帘想。从懂事开始他就一直在陪杜珈延玩,连一点自由也没有。他十五岁时曾经和父亲提过意见,却被父亲无视了。
  少年时代在这种时光中过来了,如果告诉别人自己的经历也许别人觉得没有什麽,与潘奕自身而言他对一直被桎梏人生的自己感到可悲,别的朋友都可以出去玩,他却要故作成熟地去照顾一个喜欢使唤他的孩子。
  只有晚上入睡的一段时光是属於他自己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他想要什麽,没有人关心他的梦想是什麽,也没有会在乎他到底是怎样心情。带著不应该属於自己的成熟,潘奕过了这麽多年,他非常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任性地说出“不行”这两个字。
  杜珈延已经连续接受了接近一个月的心理治疗,他本来还有些一同玩耍的夥伴,发生了绑架事件之後,他坚决不去学校,为了让他更快地融入集体中,杜珈延开始接受心理治疗。潘奕非常赞成找心理医生来辅导杜珈延的提议,只要治好了杜珈延的心理问题,就可以摆脱这个小孩子了。潘奕赞成他去心理治疗的大部分原因竟然是为了心底的欲望,他隐约觉得自己非常可怕。
  看著杜珈延对他露出的笑脸,他不只一次想告诉那个孩子,“请离开我”,他很难形容自己到底是抱著怎样的心情。他真的不喜欢被剥夺时间的感觉,他也清楚地如果陪在杜珈延身边的是别人,他会更容易从可怕的记忆中解脱出来。
  但就算潘奕表达出“不想陪著杜珈延”这个想法──不管多少次──父亲还是拒绝了他的要求。
  原计划今天晚上必须做完的卷子和作业潘奕已经做好了具体的安排,就算用最快的速度做,也要到12点才能完成。他吃完晚饭离开桌子,小小的男孩子跟在他的身後,潘奕回过身摸摸杜珈延的头,“我今天晚上有很多作业要做,明天再陪你玩可以吗?”
  “不可以。”杜珈延坚决地摇了摇头。
  潘奕还想再说几句拒绝的话,他抬起头看见父亲的眼神,闭了嘴。他无奈地领著杜珈延回到房间,以前还可以不管杜珈延,让他自己在旁边玩。但绑架事件之後,杜珈延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要潘奕陪在他身边。
  “潘奕,我们来玩牌吧。”杜珈延将扑克牌倒在地板上,随手抓起一张,“我们来比谁抽到的红色的牌多。”
  潘奕随手抓起一张牌,他不知道这种游戏有什麽意思,杜珈延却对这个无趣的游戏非常感兴趣,他一张又一张地抓起地上的牌,不时地笑出声。
  这个游戏持续到了九点半,杜容晖走进潘奕的房间叫杜珈延回去睡觉,潘奕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光是和杜珈延道晚安就又花了接近二十分锺,直到那个小孩子走出他的房间,潘奕才无力地捂住眼睛。
  坐在课桌前做作业时已经十点了,潘奕看著那些明天需要交的怎麽也做不完的作业和卷子,烦躁地挠著头。
  和作业焦灼的状态一直持续到3点,还是有很多没有做完的地方,他的手微微有点颤抖:各科的复习资料全部堆在桌子上,一大堆题目都不会做,写错的字用透明胶带粘掉结果连卷子也弄破了。
  以前做过的题目现在还是算不出来,他用铅笔在草稿纸上胡乱地演算了多少遍还是觉得不对,“啪”的一声铅笔芯断掉了。
  那一瞬间,潘奕一下子哭了出来,他不敢哭得多麽大声,害怕会把别人吵醒。
  原来安静的流泪变成了连身体都颤抖起来的啜泣,他钻进被褥用被子蒙住头,迷茫地不断流著眼泪。
  下个学期就要升入高三,因为读的是非常好的高中所以压力更大,他对自己的能力又一次失望了。
  躲在被褥中的潘奕把脸埋进枕头,眼泪渗入枕头之中,他想用放声大哭来调节一下情绪,却完全不能这麽做。
  终於他哭到不想再哭了,疲乏的他开著灯就睡著了。
  潘奕慢慢地醒了过来,他揉揉有些红肿的眼睛,习惯性地看了看闹锺。他吓了一跳,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没有任何时间去学校补作业了,冷汗从他的脊背上流了下来,如果不及时交掉作业一定会被骂得很惨,更不排除让他再多做一遍的可能。
  不吃饭就直接去学校抄一下别人的稍微可以做完几门──很多朋友的做法都是这个,潘奕却没法这麽做,他必须坐下来穿戴整齐和大家一起吃早饭。
  潘奕忙著收拾桌上的试卷和作业,看著昨晚想了很长时间还是空白的题目,他揉了揉眼睛,胸腔里涌起异常的酸楚。
  和潘奕猜测的一样,大家都在上课之前上交了作业和要求完成的试卷,全班只有潘奕等几个人没有交。
  上次的主科目考试在上午的第二节课公布了成绩,潘奕的卷子上是一个不及格的分数,他只觉得一阵眩晕。
  “你现在是怎麽回事,作业常做不完,分数也这麽低。”被最尊敬的老师斥责了,潘奕看著自己的脚尖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卷子必须交给家长签字,放学後的潘奕硬著头皮去找了父亲。
  父亲审视著到处是错题的试卷,半天才说:“我是说等你高中毕业就送你出国,你也没必要这麽自由散漫吧。”说完这句话的父亲转身离开了房间,潘奕无法抑制地流下了眼泪。
  很多事情并不是他的错误,却要所有的责任全部怪到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人愿意听他的解释,他们一句也不让自己说。
  昨晚哭到痛的脸颊遇到了新的泪水,因为杜珈延的缘故潘奕这一个月都是这种的状况。如果他不缠著自己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潘奕用手背抹抹脸,鼻涕和泪水被抹得满脸都是,恶心的感觉让他哭得更加厉害。可悲的是他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如果被父亲听到他不反省反而在这里哭,一定又会被他讨厌的。潘奕从小就是父亲带大的,他没有见过妈妈的样子,也从来没有体会过在伤心的时候还有人安慰的感受。
  “给你。”一双捏著纸巾的小手伸到了潘奕面前,潘奕抬起头,杜珈延不知道什麽时候来到了他的房间,正站在他的面前。
  “潘奕,陪我玩吧。”
  潘奕本能地摇摇头,杜珈延看见了他的卷子,一下子抢了过来,“啊!红色的!”他叫起来。
  潘奕立刻从他的手上把卷子夺了回来,杜珈延看著潘奕,“我们来比谁抽出来的红色牌多!”
  “好吧。”潘奕只好答应他,无聊的游戏又开始了,连订正卷子的时间也没有了,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潘奕看著床头的闹锺。他没有办法对杜珈延说“不行”,照顾他是他的责任。
  ‘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吗?’潘奕努力想也没有结果。
  直到和杜珈延道了晚安,潘奕慢慢关上房间的门,听到门被锁上的声音,他一下子坐在那堆乱七八糟的扑克牌中哭了出来。

  17

  潘奕浑浑噩噩的日子还是在杜珈延的纠缠中度过,完全可以用糟糕来形容。不仅是杜珈延,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会考虑他的心情和感受。潘奕每晚睡觉之前总是在想,如果母亲还活着,他是不是会受到温柔的对待呢?对于那个连面也没有见过的母亲,潘奕无法想象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因为根本没有见过,想念母亲变成了一件没有存在感的事。或许有一天母亲会来把自己带走,他做着不切合实际的梦。
  对杜珈延进行的心理治疗以失败告终,更加可怕的是,上个星期的某天,杜容晖只是拍了拍杜珈延的后背,他就嚎啕大哭起来。愣在原地的医生突然意识到“接触恐惧”这种病。不管谁碰到杜珈延他的反应都是不断颤抖,只有母亲的拥抱能稍微使他安静一点,但就算是在母亲的怀里,杜珈延还是在哭泣。
  治疗开始升级,原来只希望用压制记忆的柔和方法来改善杜珈延的病情,现在不得不采取过激的方法。杜珈延的嗜睡是一种逃避,只有唤起他的那段记忆,才可以让他重新回到现实中。
  “你必须面对现实。”在要接受新治疗的前一天,杜珈延在潘奕的房间里面拨弄着扑克牌,潘奕冷静地对他说道。
  “不要。”杜珈延回答地非常干脆。
  潘奕没有再说话,他已经厌烦到了极点,这些事情根本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却都要他来承担责任。
  沉默继续着,时钟敲响了九点整的报时,杜珈延突然说道:“我不要接受治疗,”他狠狠地抓着潘奕的手臂。
  “你必须接受治疗,必须面对现实。”一个晚上都没有说话的潘奕对孩子残酷地说。
  “啊啊啊啊……”杜珈延尖叫着,随即哭了出来。
  听到声音的父亲,赶到了潘奕的房间。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皱着眉头问潘奕。潘奕没有办法回答,他干脆闭了嘴一句话也不说。父亲摇了摇头之后,对杜珈延说道:“我们出去吧。”
  感到父亲根本不关心自己,潘奕不禁怀疑:到底是不是这个男人生了自己?
  为什么没有人理解他也会有不开心的地方呢。潘奕不知道想了多少遍这个问题。
  “啊啊啊啊啊啊……”潘奕是被尖锐的叫声吵醒的,他睁开眼,阳光已经照在了床上。
  尖叫声像是杜珈延发出的,潘奕把脑袋埋进枕头,好不容易一个周末,他想多睡一会儿。
  “啊啊啊啊啊啊啊……”尖锐的叫声持续着,孩子凌厉的叫声不知为何让人毛骨悚然,像是小型动物临死之前发出的尖锐叫声,潘奕捂住耳朵。他不想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一旦出了房间,这种根本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情也要全部怪在他的头上。
  听着那种带哭腔的尖叫,潘奕根本睡不着,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声音变得沙哑,后来潘奕便听不到了,也许杜珈延只能发出啜泣的声音了。
  有些担心的潘奕从床上爬起来,他刚一打开门,杜珈延就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杜珈延黏着他不放,潘奕感到孩子的身体正颤抖,他紧张地拍打着杜珈延的后背:“不要害怕。”
  杜珈延还是在发抖,“潘……奕……”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连叫出这个名字都费了很大力气。
  潘奕顺着走廊看过去,杜容晖和父亲等人正往这边快步走来。
  “辅导只做了一半就变成了现在的状况,”杜容晖向潘奕解释,“原来想采取催眠的方法,杜珈延却不肯进入医生制造出的梦境,他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后来有了一点效果,他就突然大叫着跑了出来。”
  抱紧身体中颤抖着的孩子,潘奕拍拍他的脑袋,“接受治疗你的病就会好,以后也不会怕别人碰你了。”
  “我不害怕潘奕碰我……”
  这样的状况治疗根本无法进行,杜容晖和心理医生约定了下次的时间,潘奕领着杜珈延进入房间。
  满脸都是泪痕的孩子看起来非常可怜,潘奕让他到床上坐下,刚想帮他倒杯水,他一转身,手臂就被杜珈延拉住。看着那双小动物似的的眼睛,潘奕在他的身边坐下,“现在不用害怕了。”
  杜珈延哭了出来,潘奕拉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伸手抽了纸巾递给杜珈延。就这样呆了十分钟,杜珈延还是没有止住颤抖。
  “明明在那里可以看见大海,却要把我拉出去。”杜珈延握住了潘奕的手,“外面是一片漆黑,我不想出去,我要呆在里面……”
  他把头埋在膝盖之中,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颤抖着的猫,“好痛苦……好痛苦……我不要这样……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不会有事的,现在我在这里。”
  “……我以后一定会在花园里面和医生好好聊天……我不要这种可怕的治疗……”
  “这样的治疗对你有帮助。”
  “我不想死……啊啊啊……”杜珈延抱住头叫起来,他声音已经完全沙哑,却还是尖叫着。
  杜珈延像一条蜷缩起来的虫子一样动起身体,他抓住潘奕的手腕,喉咙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潘……奕……我不想治疗……求……求你……求……求……你……”
  潘奕赶忙扶起他的身子,杜珈延一下子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潘奕轻轻摇晃他的身体,像死去一般的杜珈延的头被摇晃地来回晃动。
  潘奕赶紧安慰:“我会告诉他们采取温和的治疗方式,但是你不能这样一直不听话,至少要认真地学习怎么走出去。”
  听到了潘奕的话,杜珈延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神采,他又一次哭了出来。潘奕帮他抹去眼泪,抱紧了杜珈延。
  连衣服也没有脱。他们就钻进了被褥中。
  “不想想起来的话,就永远忘掉那些记忆吧,在你没有长大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杜珈延用脑袋蹭着潘奕的胸膛,潘奕拍拍他。
  潘奕的脸颊还是被吻了,连嘴唇都在颤抖的吻让潘奕的内心颤动不已,“对不起”他对杜珈延重复,“对不起。”
  潘奕看到了杜珈延的眼睛,红肿而疲惫的眼睛中布满血丝,带有一种非常单纯的恐惧,潘奕不敢再直视杜珈延的眼睛,他紧紧地把杜珈延拥在了怀里。
  “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潘奕抚摸着杜珈延平静下来的背部,“听完了你就可以安静地睡觉了。”
  “嗯。”杜珈延乖乖回答。
  “我看过一个故事,说人有两层眼睑,如果害怕的话,你就闭上第二层眼睑,那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潘奕说完这句话,身体中就没有了声音,过了二分钟他觉得杜珈延大概是睡着了,他轻轻叹了气,结果身体中的孩子突然用小小的声音对他说:“是这样吗?”
  潘奕看着杜珈延的脸,他闭着眼睛,眼睑颤抖着,“我没有很懂,是这样做吗?”他睁开眼睛,又闭上,又睁开又闭眼。
  进行到第五次这个动作的时候,他捂着眼睛叫道:“好痛。”
  潘奕拉开他的手,吻了吻他的眼睛:“像这样。”
  “潘奕是我的眼睑。”杜珈延流着眼泪笑了出来。

  18

  潘奕恳求了大人们很长时间他们才同意让杜珈延恢复到缓和的治疗中。每天下午杜珈延又回到院子的草坪上躺着和医生聊天,虽然文不对题,但至少也说话。还是会睡着,只要不碰到他,他都会很平静。
  自从那次看到杜珈延大哭的样子,潘奕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和杜珈延的相处模式,他带着必须要照顾这个孩子的心情陪他玩各种无聊的游戏。
  就算无聊,潘奕也知道只有他才可以解除杜珈延神经质般的恐惧。仿佛背负了比自己年龄沉重很多的责任,潘奕只有努力适应这种责任。
  往后过了一年多,杜珈延的病情缓解了不少,看起来就像正常孩子一样。
  七月,潘奕度过了让人紧张的高考,父亲原来是打算直接让他去留学,但一提到留学这件事情杜珈延的病情又发作了,咬人、砸东西,所有偏激的病症全部爆发出来。
  他的全身疼痛不已,但就算这样他还是咬着牙拼命抱紧潘奕。
  “好痛……好痛……”晚上睡觉也会痛得哭出来的孩子让潘奕怎麽也放心不下,他最终做出先在这边读完大学的决定。决定了留下来之后,杜珈延的病很快好了,没有改变的是他依旧喜欢黏着潘奕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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