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麻烦你了。”似乎一下子苍老了的杜容晖竟然向潘奕鞠了一个躬。
潘奕虽然觉得这相当不适合，但是他还是抿住嘴没有说什么，同样像杜容晖深深鞠了一躬：“先生，我尽力。”
杜容晖微微点了点头。
走廊上的人很快便减少了，最后只剩下潘奕一个人，他敲响了紧闭的房门。
“少爷。”叫了一声之后，潘奕注意听着里面的动静。等了五分钟之后，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你在里面吗？”他明知故问道。
“潘奕……你进来吧。”里面传来轻微的声音。
“那我开门了。”潘奕取出口袋中的钥匙——这是他自己的房间，以尽量轻微的动作开了门。
走进房间，潘奕随手将门关上，因为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显得很黑，潘奕的眼睛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便站在门口没有向前迈步，只是为了安慰杜珈延一样的轻声叫道：“少爷。”
因为年龄的差距导致的想法不同，会在成长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小，但是现在这个年纪一年就可以相差很多，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比杜珈延大七岁的他，比只有10岁的杜珈延成熟很多。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潘奕向前走去。
他往床的位置走去。猜想着杜珈延应该就在那里吧，果然不出所料，床上的被褥中躲着一个人。杜珈延弓起背部，整个身体都缩在被褥之中。
“杜珈延。”放弃了少爷的叫法，潘奕顺着床边坐下。他隔着被子抚摸那个颤抖着的身体。
“很冷吗？”潘奕慢慢将被褥掀起，杜珈延躬身在床上簌簌地发着抖。
安慰任性的少爷，潘奕并不想做这种事，但他还是尽可能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已经没有事了。”
颤抖的杜珈延抬起脸看着潘奕，他甩开潘奕的手，又抓住潘奕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感到了强烈疼痛潘奕有点木然地看着手臂上深深的齿痕。
原来就不想安慰杜珈延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强烈。
毕竟还是他还是个小孩子而已，潘奕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少爷。”把被咬过的手臂藏在身体后面，潘奕又一次叫起这个称呼。
杜珈延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潘奕苦笑着搂住他的身体，很快就感到了胸前的衬衫被泪水染湿了。他抚摸着杜珈延的脊背，想带给他一点安心的感觉。杜珈延因为流泪颤抖得更加厉害。
“潘奕。”杜珈延喃喃着叫着他的名字。
“是的，少爷。”潘奕回答。比他小7岁的杜珈延可以叫他的名字，但是他却还是要叫杜珈延“少爷”，14岁之前潘奕觉得这点非常不公平。现在他已经不会去考虑这无意义的事情了。
“你哪里也不能去，要一直留在这里。”杜珈延抬起头看着潘奕，依旧是命令的句子。完全看不出刚刚哭过的样子，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
“是的，我哪里也不去。”
“你要一直在这里。”杜珈延重复着一样的命令。
“是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的。请你放心。”
“你哪里也不能去。”
“我不会去任何地方，我就一直留在少爷身边。”重复着这种对话，潘奕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潘奕，”杜珈延握住潘奕的胳膊，而冷漠的表情也因为泪水的再次渗出有了改变，他的瞳孔像是要确认旁边有没有人一般转动着。而泪水就在那一刻从脸颊处滑落下来，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杜珈延握住潘奕的手在不断颤抖，“我求求你。”
从来没有听到过杜珈延以这样的方式说话，潘奕一时不知所措。
“少爷。”
“我求求你，你不要离开我……我一个人会死掉的。”眼泪积攒得越来越多，杜珈延用袖子擦去满脸的泪水。
“你会好好地活着。我也不会离开你。”
“求求你……”杜珈延还是在哀求，他将身体缩成一团，显得相当瘦小，眼泪不断地流下。在潘奕的印象中杜珈延似乎是没有哭过。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呢？”潘奕问道。
“你吻我吧。”
“嗯？”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潘奕就感到嘴唇被湿润的感觉附上，像是孩子亲吻母亲的轻啄。被吻了的感觉只是持续了一下就马上离开了。
杜珈延的眼睛像是恐惧的动物一样充满水汽。
“少爷。”潘奕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契约，所以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
潘奕没有说话。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哀求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空洞，潘奕抱着杜珈延瘦弱的身体，慢慢地抚摸他的背脊。
“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回家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少爷。”
一次又一次的安慰之后，杜珈延在他的怀中睡着了。眼泪干了之后他的面颊显得有点紧绷，他湿润的鼻息扑在潘奕的手臂上。
潘奕低头看看手臂，刚刚被咬的地方留下了深深地齿痕。潘奕叹了一口气，想将杜珈延放到被褥之中，但只是这个微弱的动作就使得杜珈延又睁开了眼睛。
“快睡吧。”潘奕抚摸着杜珈延的头发。
“你陪我睡……”没有干涸的泪水重新涌了出来。
同情的心情涨了上来，他平时对这么孩子只是简单的照顾关系，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现在却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好吧。”
觉得“只有这样做了”的潘奕开始脱去自己的衬衫，钻到被褥中的时候，杜珈延的身体很快贴了上来，带着舒适的体温。
杜珈延并没有停止流泪，他的身体也在不断地颤抖。
“很冷吗？”
杜珈延摇摇头，还是在流泪。潘奕突然觉得原先事不关己的态度实在恶劣的过分。
“你有没有受伤吗？”
杜珈延拼命地摇着头。
“那就好。”潘奕把杜珈延抱紧，“睡吧。”
疲惫的杜珈延很快睡着了，他的身体缩在潘奕的怀里。在比他大七岁的潘奕面前，杜珈延显得非常瘦小。
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吧。潘奕想着，确认杜珈延已经睡着了，他想稍微看一下杜珈延有没有明显的伤口。
潘奕掀开杜珈延的T恤，杜珈延白皙的身体上面，从肩膀开始到腰腹都有小的擦伤和被指甲抓出来的痕迹。
有些恐惧地看着鲜红的指甲伤痕，还是检查一下为好，潘奕想。他将杜珈延的外裤褪下，只剩下一条内裤。红色抓痕从小腿一直蔓延至大腿根部，潘奕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已经好起来的旧伤口也在大腿上零星地散落着。
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感情的潘奕慌张地帮杜珈延把衣服穿好，他抱紧被褥中的杜珈延，试图给他多一点的温暖，杜珈延熟睡的鼻息很是平静，潘奕的内心早已忐忑地没有任何睡意。
14
父亲是杜家的管家，潘奕便成了杜珈延从小的玩伴。
初中升高中的时候，潘奕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学校，在轻松的高中生活中，有好朋友，有喜欢做的事情，也参加了社团；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普通的高中生，本来十七岁就应该是放课后出去玩的年纪。然而潘奕放了学就要立刻回家，陪着杜珈延画画或者读书。这种无聊的事情让潘奕厌烦到了极点，明明是和别人一样的高中生，为什么要和这样的小孩子混在一起？明明有想要参加的聚会，但是他却被束缚在一个小孩子的身边。
虽然杜容晖不止一次说过其实不用管杜珈延，可杜珈延却很黏潘奕，为了不让父亲为难，潘奕只好用自己所有的课余时间陪着杜珈延。
比起不大说话又霸道的杜珈延，潘奕更加喜欢杜珈睿。杜珈睿是杜珈延的弟弟，天性开朗的他比杜珈延小两岁。但潘奕只要和杜珈睿多说一句话，就会遭到杜珈延的呵斥。
杜珈延是个脾气古怪的小孩，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独占欲变得越来越严重。而潘奕，也只好陪在他的身边。
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熟睡的杜珈延，想到那触目惊心的伤痕，潘奕感到了由衷的恐惧，他回想起杜珈延被绑架的那一天。
九天前的一天傍晚，潘奕和平时一样放课回到家中，他看见所有人都乱成了一团，知道现在不好去问些什么的潘奕闷不吭声地站在旁边。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地从花匠的口中听到了杜珈延被绑架的事情。
令潘奕吃惊的是，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急切，反倒是觉得这个孩子不见了自己应该可以轻松了。在冒出这样的想法之后，潘奕为内心的黑暗感到吃惊，他告诫自己不可以这样想，可还是无法涌出急切的担忧之情。
对方竟然没有提出索要钱财的要求，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嫌疑人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青年人。警方由此判断很可能是由于心里障碍引起的绑架，他们告诉杜家做好孩子已经死掉的心理准备。
当没有任何用处的搜索进行到了第九天——也就是今天——的时候，杜珈延竟然自己跑了回来。他浑身脏兮兮地出现在杜家的大门口，没有理睬任何人，他直接跑进了位于三楼的浴室，洗完澡之后又不顾任何人的阻拦跑进了潘奕的房间没有再出来过。
刚刚看到了杜珈延身上的伤口，潘奕没有任何睡意地翻来覆去。一想到杜珈延可能受到性虐待，他就异常恐惧。
潘奕又一次从床上坐起来，他想再检查一下杜珈延的伤口，如果很严重的话现在就要送他去医治。
潘奕脱下杜珈延的T恤和内裤，他被孩子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幼小□旁边的红色痕迹惊呆了，捂着嘴才没有叫出声来。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红色痕迹散落在杜珈延□的两侧，□处红色的痕迹更加明显。
不知道因为什么，潘奕的眼泪竟然夺眶而出，他很久都没有哭过了，但这时他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下来了，啜泣的声音也变得严重起来。
这九天里，杜珈延一定受到了很可怕的对待，但是自己当初竟然觉得“他不见了最好”。
自责的感情在胸膛中汹涌地扩张。
没有穿衣服的杜珈延似乎感到了寒冷，他的喉咙处发出了几声呻吟，接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潘奕尚未帮他把衣服穿上，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杜珈延会不会以为自己也想对他做些什么呢？
发现下身没有穿衣服，杜珈延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他抬起眼睛看到了潘奕的脸，松了一口气般的地笑了：“是你的话，就没有问题。”
“我只是想检查一下你的伤。”
“是你的话就没有问题。”杜珈延伸出手，抹去潘奕的泪水，“你哭什么？”
“一定很痛吧。”潘奕紧紧地搂住他瘦弱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发出啜泣。
“我什么事情也没有，你不要哭。”杜珈延推开潘奕仔细看着他的脸，“你不要哭。”
“对不起。”潘奕不知道用什么话可以安慰杜珈延，他重复着，“对不起。”
“我很困了，陪着我一起睡吧。有你的话，我就不觉得害怕了。”
他们一同钻到被褥之中，杜珈延试图脱下潘奕的衬衣。
“你穿着衣服，我却脱了光了真不公平。”他任性地要求道。
潘奕也脱去衬衣。这十七年来他第一次和另一个人□地抱在一起睡觉，皮肤的触感让他深刻地觉得双方都是活着的。
“我当时很想死。但是，想着你就想活下去。”
杜珈延把嘴唇凑上来，潘奕感到了那冰凉的触感。他没有觉得不适。被比自己小7岁的孩子吻着，像是被一只动物碰到了嘴唇，他伸手抚摸着杜珈延的背脊。
“我会一直陪着你。”除了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杜珈延像是很喜欢嘴唇的相碰，光是接吻就花了大约二十分钟。再到后来，杜珈延在他的怀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能保护这个孩子吗？潘奕并不知道。
15
猫是优雅的动物，前肢跳跃地扑向沙地，悉悉索索在沙滩上蹦跳。皮毛光滑。
把猫的样子收入眼中，杜珈延想伸出手摸它，猫躲开他的手，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了。
他回过神来，看著周围的场地──是他很熟悉的沙滩和大海。
从上个星期开始杜珈延一直来到这片沙滩，沙滩上没有人，他也不觉得孤独，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是属於他的。
杜珈延看著椰子树的叶子，他抬起头想，每次在海潮退掉的时候，潘奕都会过来陪他一起玩。在温暖的阳光下面，潘奕笑得格外温柔，这样的潘奕只属於他一个人。
怎麽今天潘奕还没有来呢？他踢著脚下的沙子，潮水已经慢慢退去了。
“杜珈延。”天空中传来爸爸的声音，杜珈延不想理睬他，他装作没有听到。
“醒醒吧，这里很安全。”这是个不熟悉的声音，但好像在哪里听过。杜珈延想了一会儿，他刚回家躲在潘奕的房间里的时候，这个被叫做医生的男人就是用这种声音在外面叫他开门的。
真是讨厌的人，杜珈延变得急躁起来，他厌恶地挥了挥手，声音不见了。
在沙滩上坐了下来，阳光非常和煦，看著属於自己的沙滩和海岸线，那被阳光笼罩著的世界非常美丽，但是总觉得少了些什麽。
杜珈延的心中掠过一丝恐惧。潘奕呢？
他每天都会在这里陪自己玩，怎麽今天不在呢？
“潘奕！”杜珈延对著大海大声吼道。
天空中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少爷。”有人在叫著他，是潘奕的声音。
“潘奕。”杜珈延叫起来，他怕如果不给潘奕回应他就会走掉。杜珈延无法判断这个“潘奕”是属於海滩的还是属於屋子的，他不敢离开海滩。如果离开的话，一下子就会出现黑色的屋子，什麽也看不见。门时不时被打开，会有很可怕的人走进来。他会打骂自己，接著对自己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只要哭，他就会给自己黑色的巧克力。杜珈延不喜欢吃巧克力，在这样非常痛苦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巧克力太甜。
“少爷。”还是潘奕的声音，“醒醒吧。其他人都走掉了，只有我一个人。”
“少爷。没事了。”
重复著的声音一直在杜珈延的耳边想起，他抬起头决定走出去。即使外面再怎麽可怕，有了潘奕，就不要紧。即使潘奕也用那样方法对待他，他也觉得不要紧。
杜珈延睁开眼睛，感到腰部钝拙但明晰的痛感，他挣扎著要转身，腹部的痛感也明显袭来。
瞳孔中映出了潘奕的样子，也只有潘奕而已。他抬头往四周看看，这是潘奕的房间，床上还有潘奕的味道。
“吃点东西吧。”潘奕摸摸他的头发，“昨晚你也没有吃东西。”
“嗯。”杜珈延点了点头。胃里没有食物，胃壁摩擦地有点痛。
潘奕扶著他坐起来，“我喂你吧。”
“嗯。”杜珈延点著头。
粥有点烫，很久没有吃到热的食物的杜珈延很想哭，他不知道要怎麽抑制胸腔里的震动。
他想要潘奕能抱住他，就这样在他怀里死掉也好。
眼泪从眼眶中跳落出来，潘奕的样子在泪水中有点模糊。
“吻我。”他用了命令的口气。
几秒之後，湿润的浅吻落在杜珈延的脸上。他伸出手去搂住潘奕的後背，温暖的感觉充满了全身。潘奕的味道带著一点香甜，杜珈延浑身颤抖著，那个黑暗中的男人有时候也会这样抱住他。
黑色房间里，充斥著霉味和苦涩的过甜的巧克力味道，非常恶心的虫子会咬他的脚，那个男人用木板打他，在他的伤口上再加上更多的伤口。
拥抱的感觉有点类似，杜珈延本能地想推开潘奕，他想了想放弃了这种做法，因为现在抱住他的人是潘奕。
要是做那种恶劣事情的人是潘奕就好了，现在就不会这麽难受了。
这麽想著，他的眼泪顺著细微的颤抖安静地流下来。
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