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几秒,饕餮才低声回道:「为了我而死。」
「是吗……」喉中一阵乾涩,瑟明白自己不能说什麽,这对主仆很多事情,不是他能干涉得了的。
走出了房间,客厅里穿著整齐灰色西装的莫瑞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瑟温和地一笑。「穆罕默德先生,初次见面,很抱歉是在这种状况之下。」
很美的一双眼眸,但也很悲伤。这大概是瑟对莫瑞的第一眼印象,他浅笑著摇摇头,没有说什麽。
车子已经在外头发动了,莫瑞看了饕餮一眼恭敬地弯身,先行上车。搂著瑟站在一定的距离外约莫五分钟,饕餮才带著瑟走近车子拉开门。
「饕餮先生,您似乎并不信任我。」车子起动後,莫瑞异色的眼眸从後视镜望著饕餮,无奈地苦笑。
「我不信任的是庆忌。」
对於饕餮冷淡的回答,莫瑞只能搔搔头叹气了。
回到玻璃工坊大约是四小时车程,莫瑞开车的技术很好,沿路上车行平稳舒适,瑟很多次想开口问莫瑞关於维托的事情,但紧搂著自己的有力手臂,以及背後滚烫的温度,都让他什麽也问不出口。
到达工坊後,饕餮拍拍他的脸颊,隐约地勾起微笑。「等我,不要随便下车。」
瑟还是不太乐意,但温顺的性格让他没有跟饕餮争辩,只是僵硬地点点头,看著男人对他一笑,转深隐没在黑暗里,像一头猎豹那样敏捷轻巧。
饕餮并没有开灯,瑟不安地贴在窗口,眯著眼却什麽也瞧不见。
「请不用担心,饕餮少爷受过训练,在黑暗中还是有相当的视力。」莫瑞温和沉稳的声音很能安抚人,瑟不自觉点点头,黑眸依然盯著饕餮离开的方向不放。
突然,一声巨响,在清晨六点的宁静中,异常的响亮。瑟浑身一僵,想也不想就拉开车门跳下去。
那个声音他很熟悉,非常非常熟悉!
心脏剧烈的在胸口跳动的几乎快从口中撞出来,冬天的清晨连一丝晨光都还没有出现,黑暗无边无际地压过来,让瑟几乎喘不过气来。
莫瑞也跟著下车,迅速地跑到他身边,拉住瑟往前冲的身体。「穆罕默德先生!请不要冲动,饕餮少爷不会有事的!」
「那是枪声!」瑟抖得几乎没办法顺利说话,大脑嗡嗡作响回盪著几秒前才听到的声响。
「穆罕默德先生,请不要……」莫瑞来不及说更多话,就被瑟扣住手腕拽倒,狼狈地闷哼。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很快,其实并没有。每动一下都是颤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男人高大的身躯浮现在他眼前时,瑟听见自己哭出来的低泣,朝男人扑了过去,被紧紧搂住。
「抱歉,让你受惊了……」饕餮的呼吸有点沉重,虽然神情如常,但额头上却布满汗水。瑟没有迟钝道对这种状况视而不见,也无法忽视男人搂著他的臂膀,并不若平时的有力。
「饕餮?」连忙环住男人的身躯,当手擦过精壮的腰际时,触碰到一股黏稠的湿热。
「没事的,当做没看见,都忘了,你会没事的。」饕餮将额头贴上他的,低语是从未有过得轻柔安抚,这麽近的距离,瑟瞪大眼看到了饕餮的脸带著惨白。
「你中枪了……」紧咬著唇,瑟拖著饕餮软倒的身躯往车子走,但男人并不配合,反而挣扎地推了推他。「我们去医院,你中枪了。」
瑟努力轻揉地哄著,饕餮却只是摇摇头,用微凉的手摸摸他的脸颊。「当做没看见,都忘了。」
沉重急促的气息,让瑟有种自己的心跳也跟著僵直的错觉。他摇头,硬要拖著男人,但就算重伤饕餮还是轻易地推开了他。
莫瑞靠过来,硬架走瑟。「穆罕默德先生,请您离开,这是布列尼家族的家务事。」
随著轻巧的脚步声,饕餮回来的方向,慢慢出现另个人影,那个身形瑟非常熟悉,熟悉到他全身冰冷,动弹不得……勉强靠著车灯的光,他模糊地认出那张脸。
「维托……」他嘶哑地呻吟,被呼唤的青年只是举起枪对著地上的饕餮,满脸痛苦地流泪。----先说不可以谋杀蛋白(逃)
平行线--74
维托的动作稍嫌不顺,总是轻快有活力的脚步拖在地上,每走一步瘦长的身躯都略微摇晃,显得非常吃力。
手上虽然拿著枪,但就算是这麽微弱的车灯,这麽让人不敢置信的状况下,瑟还是发现了维托的手微微发颤,像是拿不动似的。
「莫瑞……」咬著唇,维托的声音发著抖,瑟习惯的那种愉悦快乐的语调,完全消失了。「莫瑞,这是怎麽回事……」
枪口还是对著饕餮,瑟几乎忘记呼吸,直到因为缺氧脑中嗡嗡作响,才用力喘了几口气,在莫瑞的束缚间抖得牙齿都撞击在一起。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维托怎麽会对饕餮动手?谁会亲手毁掉自己世界里重要的支架!就算为了乾果仁,也得要有蛋糕底座呀!
莫瑞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著维托痛苦流泪的脸,还有手中颤抖得快要握不住的枪。僵持沉默了数秒,瑟听见了他深吸口气:「开枪,这是换回你视力的条件,替主人杀人,替主人死,开枪。」
「这是怎唔……」瑟听出不对劲,但才开口就被莫瑞一把捂住嘴,几乎不发脾气的他,难得感到极度不愉快。
想挣扎却被扣的死紧,这时候瑟非常希望自己有帅昭民一半的行动力,而不是还在思考该不该动手的问题。
「瑟……瑟先生?」维托颤抖得更明显,脸色一片惨白,脸上的神情既痛苦又迷惘,持枪著手缓缓放下了些,又迟疑地举起来。「不可能……主人应该和瑟先生离开美国了才对,不是吗?」
最後那句应该是对著莫瑞问的,然而维托并没有把视线转向莫瑞。
就算从黑暗里接触到了车灯的光亮,维托的眼眸却一次也没眨,专注但无神地看著某个点,泪水顺著脸颊慢慢往下滑,聚集在下巴後滴落。
「维托,你希望我回答什麽?」莫瑞咬牙,苦笑著反问,瑟感到他的身体有些紧绷,更加恶狠狠地箝制著他,让他痛的皱起眉头。
「主人……主人……」维托手上的枪掉落在地上,人也跟著像断线的人偶猛地颓倒在地。「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嘶吼在宁静的清晨异常的惊心动魄,似乎要把内脏都吐出来那样用力的吼叫。趴在地上,维托像野兽一样爬行,摸索著找寻饕餮的位置。
「维托!那不是饕餮少爷!」莫瑞似乎承受不了的怒吼,用力把瑟推开,打算上前阻止维托。
「不可能!不可能!主人!主人!」维托的手指却早一步碰到了倒在地上的饕餮的手,紧紧握住的动作像痉挛似的。「主人……主人……」
「嗯。」饕餮淡淡地应了声,回握住他的手指。「嗯。」
「主人,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是条没用的狗,真的很抱歉……」莫瑞的手搭上维托的肩,但被狠狠甩开,维托完全不理会他,只是用无神的双眼试图看著饕餮。「主人……主人……」
「嗯。」饕餮还是不清不重的回了声,呼吸有些沉重,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这是因为我吃光了你的巧克力戚枫蛋糕吗?」
维托愣了愣,哭著但努力弯出微笑。「原来那块蛋糕是主人吃掉的,您那时还说是迷谷小姐的错。」
「其实大部分是她吃的。」饕餮舔了舔唇,仰头看著开始泛白的天空。「大概是七比三这种分法,罗莎琳的蛋糕太美味了。」
语尾,饕餮的气息并不顺畅,有力沉稳的声音也显得飘忽,维托紧张地顺著手指往上很快撑住饕餮的身躯。
「维托,你不要眼睛了吗?」莫瑞躲闪著饕餮灰色的眼眸,脸色难看地握住维托的肩,用力摇著。「维托,不要为了主人连自己的命都不重视!」
似乎被提醒了什麽,维托撑著饕餮的身躯一震,原本就软弱无力的手滑了开,饕餮就这样摔在他胸口,闷哼了声。
「你已经背叛过饕餮少爷了,为了费奇。」莫瑞的唇弯起苦涩的笑,一把将维托试图再去撑起饕餮的手紧紧扣住。「我尽量不要伤害你,维托,我试过了,所以不要再……」
没能把话说完,莫瑞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饕餮微微蹙起眉,奋力抬头看到了瑟修长的身影,冷漠地站在莫瑞背後,手上握著维托抛下的枪,牙齿狠狠咬著嘴唇。
「瑟……」看来在大家都没留心的时候,瑟捡起了枪,用枪托打晕了莫瑞。
「我们去医院,你也好维托也好,先去医院。」瑟远远的把枪抛开,藉机压制自己克制不住的颤抖,他没有这样攻击过人甚至是偷袭,心里有种很不舒服的厌恶感。
但没办法,他说服自己。为了饕餮跟维托,这是没办法的……他已经从他的世界跨进这个世界,有饕餮有维托还有各种争执跟死亡。
莫名的,他松了口气。
「瑟……」饕餮不满地扭起眉心,瑟只是靠过去与维托一起撑起他的身体。
「饕餮,我们是情人吗?」这个问题,他一直不知道怎麽回答饕餮,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反问回去。
饕餮腰上的湿痕似乎没有扩大的迹象,血还是缓缓地流著,但看样子饕餮那时候是躲开了要害。
「我是你的情人。」这个回答很温柔但也很狡猾,饕餮总是这样逼著他但又留著喘息的空间,反倒让他更不知所措。
「先去医院,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好吗?」瑟想,自己该主动弄清楚布列尼家族到底发生什麽事情,不是为了帅昭民,而是为了自己。
「嗯……」饕餮没有拒绝,虽然受伤依然尽量不把自己的重量压太多在瑟身上。「维托,这一枪值三十个乾果仁蛋糕吧。」
「主人,在得救之前,是不是先放下食欲?」
「放心,我会活著把三十个蛋糕吃完。」这该说执念还是幽默?当被放进车子後,饕餮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看维托仍站在车门外迟疑,瑟难得粗鲁的把人塞进车子里,一路踩著油门飞车前往医院。※※
夏天的义大利海边,很适合做日光浴。在离布列尼主宅不太远的距离,海岸边的某幢别墅,面向海的二楼阳台刻意弄得宽敞。
一身白色洋装的少妇哼著歌,细瘦的手臂轻轻松松扛来了三张沙滩椅,接著是附遮阳伞的野餐圆桌。
将桌椅都摆放好,她满意地插著腰点点头,脚步轻盈地回到屋内,偷摸摸走近左侧的书房,连开门关门都无声无息。
铺著短毛地毯的地板上有点杂乱,呈现圆形的书房是楼中楼设计,书架是塞满的,地上也东一堆西一堆到处是书,还有一些小孩子的玩具跟少妇不太喜欢看到的「大人的玩具」。她偷偷用脚趾踩了踩冷硬、沉重、冷漠的金属物品。
「安娜贝儿。」背对著门坐在地上的男人没有转头,语气宠溺又无奈。
「嗯?」少妇笑嘻嘻的,既然被发现了,她也就大大方方往男人背上扑。「亲爱的查理斯先生,已经下午三点了,阳光正舒服哪!」
「是是是,亲爱的安娜贝儿小姐,我并没有忘记约定。」男人摆出无奈的模样,回头亲吻了妻子粉嫩的脸颊,架著黑框眼镜而显得斯文的脸,温柔的会让人害羞。
「你想吃乾果仁蛋糕还是焦糖苹果派?」少妇笑嘻嘻地嘟起嘴唇,暗示丈夫吻错了地方。
男人从善如流在妻子柔软的唇上轻吻。「我以为会有巧克力蛋糕这个选项,饕餮不是最喜欢巧克力了?」
「我怕他吃太多呀!那个小王子最近被舔得都习惯了,小孩子真有趣。」少妇窃笑著,手环住丈夫的腰催促著他站起身。「走走,我们去叫两个小孩子起床,一起晒太阳。」
「妈咪。」男人刚站起身,小孩子软嫩的声音已经从门边传来了,夫妻两人回头一看,儿子正抓著小被子,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可爱的小脸泛著刚睡醒的薄红。
「宝贝,你的小客人呢?」少妇一见到儿子就抛弃老公,笑嘻嘻地跳到儿子面前,歪著头捏了捏那嫩呼呼的脸颊。
「他在睡觉。」乖乖的任妈妈捏,小男孩动动小鼻尖,带著渴望问。「我闻到蛋糕的味道,还有烤苹果的味道,可以吃点心了吗?」
男人走上前将妻子搂进怀里,推了推眼镜。「饕餮,虽然爹地妈咪都疼你,但是你要学著忍耐,知道吗?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点心。」
当然,这不是跟儿子吃醋的意思,身为父亲原本就要有威严,这是理所当然的。
小男孩沉默地看著父母,银灰色的眼眸看起来很空洞,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了解父亲话里的意思,小手上抓著的棉被被塞进嘴里,对著上头的蛋糕图样嚼呀嚼。
爸爸妈妈都笑了,笑得很开心。他想,以後,就算他跟爸爸一样高、一样大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是会这样笑得很开心,大家一起吃点心。
然後他看到了,躺在床上,满身鲜血,像被蜘蛛往绑住似的母亲,在医生的电击下弹动身躯……
为什麽?为什麽?母亲为什麽会死?
为什麽!---请大家收起武器来我有好好交代了唷(乱扭)是说,谜团哪时要解开呀OTZ 我都厌烦了(被打)
平行线--75
一直到醒过来,饕餮心里还是充满了疑问。
他睡得很不好,身上的伤倒不是大问题,庆忌很了解他们每个人,他也不会无知道完全信任庆忌,更不可能信任莫瑞。所以在进入玻璃工坊时,他尽量谨慎小心。
黑暗里,受过训练的眼睛只要有一点微光,是可以看得见七八成的景物,所以他很快就发现了有人,淡淡的呼吸、不太俐落的动作,有点疲累似地坐在他休息时的木凳上。
瘦高结实的身形是他熟悉的,但拖泥带水的动作却让他淡淡皱起眉。所以他刻意不开口,观察著那个应该是维托的人。
他没能躲太多,维托身为一只狗,非常完美。当枪朝向他时,饕餮决定要做出一点牺牲。
维托的眼睛虽然朝向他的方向,却不是在看,只是对过来,这让他非常在意。与其出声,让维托被莫瑞带走,他必须要留下维托解决问题。
所以这一枪,不是太意外,只是他忘了庆忌的兴趣之一是改造子弹,那一颗子弹打入身体里的瞬间,已经不是痛彻心肺就能够带过的。
其实,他并不是很喜欢这样使用手段,特别是让瑟难过。
但是,为什麽会一直梦到小时後的事情?他当然很想念母亲,也很羡慕父母之间的亲腻,当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麽父亲对母亲的死绝口不提,丧礼结束後,父亲就将母亲所有的东西都烧掉了。
可是他想,父亲是个自制的人,应该只是不想让自己陷入过度的悲伤里吧!
这麽多年来他不曾感到疑问,但腾蛇那天说的话就像卡在鞋底的小石头,一但留心到就会越来越在意。他知道要从父亲嘴里听到什麽很难,若是父亲想说就不会瞒著他这麽多年。
不回义大利问清楚,他会一直睡不好吧!
虽然背上的伤仍在阵阵抽痛,饕餮还是撑起身体准备下床。手指从床垫上擦过时,勾到一束柔软的发丝,从指缝中散落。
「饕餮,你醒了?」轻柔的声音带著一些鼻音,感觉上是刚睡醒似的。他靠在床头上,顺著铺散在床上的发丝,缓缓地抚摸。
「饕餮?」轻咳了声,瑟的似乎有些无奈害羞,但仍是让饕餮抚摸著自己的黑发。
「嗯。」从轻抚,接著握起一小束,贴到唇边轻吻。「对不起。」
「不要跟我抱歉。」瑟叹了口气,神情看起来有点迟疑。他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已经换回惯穿的阿拉伯长袍,巧克力色的脸颊上带著薄红。
非常美味的样子。重伤刚醒,梦里又充满母亲准备的甜点,蛋糕的香气似乎还留在鼻间,饕餮感到一种深层的饥饿。
「饿了吗?想吃什麽?」银灰色的眼眸总是那样沉静带著虚无,可是瑟多少能判断出一些饕餮的心情了。
当然,跟梦话也有些关系。
饕餮在睡梦中喃喃自语地不断问著为什麽,其中夹杂著各种甜点跟菜式的名称,义大利文、英文、法文、德文,担心的同时瑟不禁也觉得好笑。
的确该饿了,从受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多,光靠点滴的效果应该不足以安抚男人肚子里的馋虫。反而会因为适度了补充了活力,让饥饿感更深。
「蛋糕,巧克力蛋糕跟香橙布丁。炸马铃薯丸、山羊乳酪菠菜方饺、烤茄子义大利面、乳酪火锅、还有……」滔滔不绝的菜单,让瑟忍不住笑得趴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