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一这么想着,干脆由他拉着前行,想看他究竟有什么企图。走了一半才发觉不对劲,那路分明是通往后山的,虽不明后山情形,但泷泽和翔大致上已探过路,光一自然知道这路通向哪里,心中竟莫名地期待起来。
果不其然,再走一阵便隐隐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那人背对着他们,许是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地道:“茂叔,好慢啊,我都快饿死了!”
“原来你在这思过,倒是个好地方。”光一怀里抱着食盒,环顾四周道。
刚诧异地回头,对上光一双眸:“你怎么来了?”
光一才待回答,却被那带他来的中年人抢先一步道:“我来的路上碰到他,就带他过来看看。你不是老说一个人没意思吗,我又不能总陪着你,给你找个伴,你就凑合吧。”那人边说边从光一怀中取出食盒,放在地上打开,各色糕点可谓是一应俱全,那香味扑鼻而来。
光一和刚相视一笑,刚抱了那人手臂笑吟吟地道:“这个伴可找得好极了,谢谢茂叔!”
那茂叔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将东西摆好,取了刚身旁另一个空着的食盒,起身道:“你们聊着,我厨房还有事,先回去了。你啊,安安分分呆在这,别四处乱跑!”
刚嘴里嚼着桂花糕,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笑意:“知道了,您去忙吧。”
茂叔叹了口气,朝光一微微一点头,便朝原路返回。这边刚见他走远了,估摸着不会回头了,往怀里塞了一把桂花糕,又往光一手里塞了几样糕点,自己却空了手拉着光一往后山深处行去:“这里闷得很,我带小光去别处玩吧。”
“可是……”光一犹自不断回头看看茂叔离去的方向,刚却一摆手道:“没关系的,茂叔要晚上才会回来,其他人没事才不会来这,我们就算把后山铲平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光一似笑非笑看了他一阵,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摇头蹙眉道:“难怪你那茂叔要那般叹气,你若真听话,也就不是你了。”
刚只咯咯地笑,拉着他往更深处走去,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吃着零嘴,哼着小调,这半天竟也走也大半个山头。不过光一似乎对甜食没什么兴趣,带来的糕点都进了刚一人的肚子,光一倒没觉得如何,反是刚有些好奇。在又一次诱食失败后,刚歪着头看着他问道:“小光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吗?”
光一笑而不答,忽转头用空出的一只手指了不远处一山峰的山腰道:“那是什么地方?”
刚的脸色变了变,差点被才塞进嘴的桂花糕噎着,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却是眼角带泪神色凝重道:“那是禁地,去不得的,整个空岚谷只有这一处是我从没有到过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总不肯我去,连靠近都不可以。小光你说,那里面会有什么呢?”
禁地吗?光一唇畔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摇了摇头道:“我们回去吧,一会儿茂叔该来了。”
“好。”刚虽这么说着,却仍呆呆地望着那处出神,直到光一叹了口气,上前拉起他的手,他才半梦半醒地跟着光一的步伐离去。
自那日之后,光一便不时会去探探刚,一开始还是由那茂叔带着去的,久了也就熟了,以致后来茂叔若抽不了身,干脆直接让他替自己跑起腿来。光一倒也乐得当这差,缘由不外乎一则是能见到刚,二来他也将后山摸了个透,怕是比芷兰清居大部分人还清楚得多。唯一困扰的是,刚在那禁地外总能失神好一阵子,光一虽也不算太在意,但毕竟能让刚变成这副模样的事物实在是少之又少,光一只怕他哪天一个激动,就把两人的小命搭进去了。
也不知该说是幸运或是不幸,堂本光一一直十分引以为豪的一点,就是他的预测十有八九都会成真,而以上预测,偏就成了那八九中的其一。于是当某日刚终于在他又一次失神回神后毅然决然地指着那地方说“小光,我们去禁地吧”,堂本光一只能在暗叹自己的预测能力越来越强的同时,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不是不可以去的吗?”
堂本刚吸吸鼻子,喉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噜声,握成拳的双手抖了抖,大义凛然地颤抖着声音道:“我们……偷偷去,再偷偷回来,师父……不会知道的!小光不好奇吗?”
堂本光一只觉得最近太阳穴疼痛的频率越来越高了,看着犹自在发抖而不自知——或只是不愿自知——的另一位堂本公子,叹了口气迟疑道:“可那即是禁地,必有机密,还是不要擅入得好。”
另一位堂本公子听了这话低下了头,握拳的手也慢慢松开了。正当光一公子暗暗松了口气,为自己的劝解成功而欣慰时,那低下头的刚公子又猛地抬起头,以一种不知可不可谓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眼神看着他,道:“你不去我自己去!”
说完也不待光一反应,拔腿便向那处跑去。光一只能苦笑,怕他有什么闪失,慌忙追了上去:“刚……等等我……”
光一将刚护在身后,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光一原以为那处既是禁地,这半路之上便该有阵法机关之类的阻隔之物,自己只要稍稍表现一下无能的一面,应该便能顺利将刚带离此地,不料到了离那所谓禁地一丈的空地边缘处,还是没半点动静,光一公子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蹙眉心想,这真的是什么禁地吗?
刚跟在他后面,本来还算乖巧,想是看光一这般护着自己也是考虑到了路上的凶险,可这一路行下来竟是平安得很,他的戒备之心本就不强,到此时也就消磨得所剩无几了,见前面忽然空了块地出来,一丈之内寸草不生,不禁好奇了,微一用力已蹦进空地中。光一本还在查看四周地形研究是否有机关,刚这一进去着实让他惊了一惊,也来不及细想,忙跟了上去。两人走走停停,倒也没出事,看来这禁地之外是真的连最简单的机关都没有。光一只能安慰自己,大概是木村知晓刚的个性,怕他哪天一个人闯了进来有个闪失,才没有在外头捣鬼吧。光一不知若木村一早知道刚会拖着自己这么个“高手”进来,可还会让他们如此顺利就站到这禁地之外。
刚瞧着面前那光滑得可以当镜子的石壁,第一次转头为难地看着光一。光一无奈摇了摇头,上前一步道:“这石壁光滑如镜,应是天然形成,人力还是无法做到的。”见刚歪着头看着自己,眼神明显有怀疑的成分,只能继续道:“不过这样的天然之作也正适合用来设机关暗门,外人便是怀疑,多数也会讶于天力而忽视人力。刚若有兴趣,不妨找找看是否有入口处的机关。”
刚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跑到石壁周围四处敲打摸索找机关去了。光一看着兴奋不已的人,暗暗叹气,眼光不由自主往山下飘去。从这里看可以将上山之路一览无遗,此刻那路上静悄悄的,莫说是人,就是连个鬼影都不愿出来晃晃,难道真如刚所说,便是他们将后山铲平了也不会有人理吗?
光一还在想要怎么通知山下的人,却听刚发出一声兴奋的惊呼,光一紧蹙的秀眉立刻塌了,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缓慢挪动过去的同时光一在心里暗骂,芷兰清居的人到底在想什么,设的机关竟然连刚都可以找到,真不知该说是他们是太自信还是太轻敌。
可等光一见着那机关后他就不这么想了。机关很小巧,一块如孩童巴掌大小的罗盘被嵌在石壁左侧边缘之处,色泽如山石,若不仔细倒还真不容易发现。然这并是让光一收了心思,开始认为木村不费力去设其他机关是明智之举的理由。真正使光一在意的,是罗盘上又镶他物,指针碎屑,杂乱无章,中间刻有图案,似鸟非鸟,似兽非兽,目光如炬,血盆大口张开,狰狞之相尽现。那物刻得栩栩如生,凡人与之对上一眼,只怕已怯了胆,哪还敢有其他想法。
光一闭目定了定神,清了脑中杂念,斋心涤虑,睁眼在罗盘上拨弄一阵后,拉了刚稍稍后退,在一旁静待了片刻,才见一道石门缓缓打开。刚眨了眼睛惊讶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朝光一笑了笑,便要往里走,光一一惊,忙拉了他道:“刚,内里比不得外面,你不会武功,跟在我后面踏着我的步子走,切不可慌张。”刚见他神色颇为凝重,点了点头,乖乖退到他身后。
光一捡了几块小石子放入袖袋中,左手牵了刚,慢慢移开步子朝门内走去,每走一步都小心非常,偶尔丢几块石子探路。说也奇怪,这本该是个山洞,却一点也不显暗,虽不如外头白昼般亮堂,也还是可以看清洞内路径构造。两人沿着唯一的通道行了一阵,忽觉前方豁然开朗,比通道之中亮了许多,举目望去却是一方径长约三丈的圆形空地,空地上方高达数十丈,难以见顶,有光线不断从上方投入,才使得整个洞中的光线较为充足。而空地中又有一整块凸出的浑圆岩石,径长一丈半。两人看了半晌,终还是小心地往岩石处移去。
近看那岩石却是表面十分平整,其上如门口罗盘般也刻了事物,细看似是一些咒符之类的东西,按九宫八卦之位布下,中间却又参杂了一些古怪的鸟兽图案,看得人一头雾水。刚皱眉看了半天,终还是挠头看向了光一。
光一也是紧皱着眉头,又细看了一阵,喃喃道:“似是什么阵法……”
“做什么用的?”刚忙接道。
光一摇头,沉默了一阵子才道:“不知,但好像很麻烦。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走吧。”
刚许是也有点不安,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随着光一折返。眼看洞口就在眼前,刚不由松了口气,却忽觉眼前白茫茫一物飘过,他心下一惊,脚步顿了一顿未及时跟上光一,回神时光一已离他三步之遥,咫尺的距离在此刻却恍若天涯。刚有些急,身子往前倾时已失了平衡,下意识伸手扶着山壁,却觉在手触到石壁的一刹那整座山都开始抖动。诧异地抬头,对上的是回过头来的光一微带惊恐的目光,他尚来不及思考,只觉身侧有风掠过,下一刻人已在洞外,狠狠地摔在地上,疼痛立即侵占他所有的意识。挣扎着坐起,慢慢回想刚才的一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意识到洞外只有自己一人,他猛地回头,对上的却是那方冷冰冰的石壁,密不透风!
刚愣愣地看着石壁,片刻之后挣扎着爬了过去,双手拍打在石壁上,一下,一下……泪水夺眶而出,他无暇理会,只是机械地拍打着石壁,全不顾双手被震得发麻,指尖隐隐有血丝渗出。直到背后来人握住他的手,将他纳入怀中,他才缓缓回过头,待看清来人,终如弓弦崩断,哇的一声哭倒在那人怀里:“师父,您快救小光,小光还在里面……都是我不好,我触动了机关,小光他为了救我才……”
木村轻抚他早已散乱的长发,柔声道:“刚,你冷静点,师父自会救他,小光不会有事的!你先跟太一回去找达也,带他去小光房里,明不明白?”
刚闻言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忙点头:“刚明白了,我这就去找达也,师父放心,没见到小光出来,刚不会有事的!”
木村点点头,将他交给国分太一带走,又命二宫与相叶守在来路上,才沉了目光对身旁的今井翼吩咐道:“小翼,若为师在一个时辰内没有出来,你便封住洞口,切不可迟疑!”
今井翼一惊:“师父……”
“现在不是迟疑的时候,记下没有?”木村喝问,不怒而威。
今井翼内心挣扎了片刻,终是下了决心:“小翼记下了,也请师父当心!”
木村一点头,不再看他,身形一移已至机关前,一阵拨弄之后洞口重现,然内里已是大不相同。今井翼看着山洞石壁上的斑斑血迹,竟不自觉捏紧了双手,木村双袖一拢,也有些心悸,微一定神便施轻功往里行去,片刻之后已不见踪影。
今井翼在外等候,感觉手心已是虚汗涔涔,心里默念着时刻,只盼这一个时辰能过得慢点,双目紧盯前方山洞,一眨也不敢眨。好在正当他眼见一个时辰将近,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的时候,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在过道中。今井翼正欲上前,木村已将怀中一人朝他抛来,今井翼微微一呆,身体先一步反应,接过那人的同时身形急向后退,退至极限一个旋身,卸尽冲撞之力,才看向那人。
但见他双眸紧闭,眉心微蹙,呼吸微弱,苍白的脸颊带了点点血迹,衬得他肌肤如雪,却也让今井翼瞧得心颤:“师父,光公子他……”
木村已关了石门,此刻望着光一叹道:“伤了几处要害,但性命无忧,先送他回去吧。”
滴……滴……水滴的声音,好熟悉……不,不是水滴,水滴怎么会是热的……是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下来,一滴,两滴……好热……好热……令人作呕的味道……脸上,手上,身上,都是这个味道……好难受……窒息的感觉,好热,好难受……
其他人呢,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人来拉我一把……对了,他们都不要我了……双亲,义父,挚友……都是假的,假的……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人会可怜自己,没有人会心疼自己,从来都没有……那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
咦?凉凉的……一滴,两滴……水滴?咸咸的,不是水滴,是什么……小光?在叫我吗?我不叫小光啊……我叫……我叫……
双眸缓缓适应着昏暗的光线,慢慢聚焦,勉强辨认出眼前的事物,却在移向身旁一张张脸时变得模糊。看不清,是谁?算了,有什么关系,从来不会有人将心思都写在脸上,看清了又有什么意义?
闭上眼睛不想去理,好累,好似这么多年来的痛苦和压抑叫嚣着要在这一刻完全释放出来……罢了,有什么关系,自己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罢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地叫着我?小光,小光……是谁……谁会叫我小光……义父叫我光儿,其他人叫我大人,更多人叫我公子……那么是谁在叫我小光……
记忆中有一个人的,圆圆的脸,水灵的眼睛,微翘的双唇……如天籁般的声音,此刻叫的是我……是了,他还跟自己一个姓氏呢……堂本……
缓缓张开双眼,对上眼前人那满是焦急不安的眼眸,忽然有种安心的感觉。微微弯了嘴角,刻在心底的那个字,仿佛穿越了千万年,终在这一刻绽放:“刚……”
不用再说什么,感受着身边熟悉的气息,安心地闭上了眼。
你没事……太好了……
到鬼门关去溜达是什么感觉?这问题若在早前拿去问堂本光一,他大概会笑着跟你说不过如此;而现在拿来问他……泷泽秀明看着床榻上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的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又一地。
自那日被木村从所谓的禁地救出来后,他们心目中——起码是他心目中——如天神一般的光一大人就开始了长达六天的昏迷。泷泽秀明敢发誓,光一大人醒来一定会庆幸带着的是冷静睿智的自己和翔,而不是八卦多嘴的仁或是破坏性过大的亮。开玩笑,他们所追随的堂本光一公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赛过西施气死貂蝉,为了救一个表面上勉强可称之为朋友实质上就一敌人的人,弄得自己浑身是伤,昏迷了六天六夜,这要传到自家人耳朵里像话吗?万一要是伤了脸,那更是不得了了,他以为自己是靠什么游走花丛招蜂引蝶的!
一旁的樱井翔安静地看了他许久,终于开口:“泷泽,我想你生气的方向有偏差,虽然我也觉得光少若是伤了颜面会很可惜,但我不觉得那会影响他的能力。”
泷泽回过头瞪了他一眼,又转回头悠然道:“樱井公子是不是误会了,光少的颜面有没有事,泷泽是一点都不关心!泷泽关心的是,光少何以昏迷了六天就变得神志不清了!”
神志不清吗?樱井翔看着不远处有说有笑的两人,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唉,光一大人也是人,强求不得哪。拉了泷泽出去,无视他的抗议,给那两人腾出空间。走吧傻瓜,还嫌光一大人的眼刀不够犀利啊,你想死我没意见,问题是别扯上我!
看着眼前生龙活虎的人,堂本光一公子眉梢的笑意愈浓,莞尔道:“你这样子,真不知木村先生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四处乱跑。”
堂本刚公子撇撇嘴,全不当回事:“有什么不放心的,反正那些地方我都熟得很,又不会出什么事……这次是例外啊,要不是有小光跟着,我一个人才不敢去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