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一公子蹙眉扶额:“倒成我的不是了?”
刚公子自觉理亏,垂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何况身边又跟了个高手,谁不想去看看?顶多我以后再也不打这些主意了……”
很委屈你吗,受伤的可是我!光一公子顿觉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啊,叹了口气道:“世人都道堂本公子琴剑双绝……”
却被刚公子一挥手打断:“是啊,我的琴,你的剑,堂本公子不就是琴剑双绝吗?”
光一公子无语望天:“这也算?”
刚公子继续强词夺理:“怎么不算?谁让你要姓堂本的。”
……
到鬼门关去溜达是什么感觉?堂本光一看着眼前的人,第一次深切觉得,没事还是不要去鬼门关溜达得好。
樱井翔再进来的时候,堂本刚已经不在了。没有问他的去向,翔只是扫了一眼他留下的残局,暗暗为自己哀悼了一回,便在光一身旁坐下。
光一在闭目养神,身上的外伤只好了三成,内伤却是不得而知。翔坐了有一阵,才见光一挑眉:“有事?”
翔压了压声音,道:“光少昏迷期间,武林不是很太平,清心观与无音阁遭天魔域袭击,据传清心观连同掌教真人稻垣吾郎、稻垣真人最得意的弟子横山裕、村上信五在内已尽数被歼,无音阁也是一般。不过无音阁内还是逃了两人出来——无音阁主草剪刚的关门弟子大仓忠义和他的琴童安田章大。”翔看了看光一,见他仍是面无表情,紧闭双眼,刚才的话也不知听进了多少,也不知他此刻是在思考还是真的累了,不由得微微蹙眉。
等了差不多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光一慢悠悠道:“仁做事怎还是这般鲁莽,早知如此倒不如让亮去了。大仓未死,必会去投天灵寺或芷兰清居,翔你猜,他会去哪?”
翔微微一笑,道:“断魂岭地处西北,与空明山仅三日路程之隔,大仓若是急躁之人,必投天灵寺。”
光一也笑,笑意染在眉梢:“可惜他不是。草剪刚当年之所以为他破誓再收徒,其中一个原因便是看中了他的隐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光一静了下来,翔接到:“论实力与地位,芷兰清居都高出天灵寺许多,天魔域如今势头正盛,能与之抗衡的,除了芷兰清居不做他选,此其一;其二,论起交情,因了那人,芷兰清居与无音阁的交情也远胜过天灵寺。”
光一笑,低喃道:“不错,因了那人……”
翔垂首请示:“可要拦截?”
光一微一沉吟,摇首道:“无妨,润会处理。”
翔乍听这名愣了一愣,抬头却见光一双眸微睁,带点疼惜带点无奈地看着自己,道:“我以为你已知,天灵寺至今无事,润自然不在,栖霞客栈的人便是润。”
翔眸中有一丝犹豫,沉默片刻道:“翔也猜是如此,只不敢确定。润……为何在此?”
“为我。”光一再度闭目,脸上有一丝疲惫之色,“也为你……”
为我,是公亦是私;为你,却全是私心。然这话,光一没有说出口。
翔沉默,目光落在地上,游移不定。正不知所措,听光一道:“我累了,你且去吧,有消息再通知我。”
“是。”翔起身,将之前刚弄乱的居室稍稍收拾了一番,关门离去,未见门阖上之后光一缓缓张开的眼眸中,愁绪万千。
每次见到泷泽秀明,今井翼都会忍不住想,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他什么,这辈子才会被他缠。望着不远处那眉开眼笑、悠然自得地摇着把破扇走向自己书房的人,今井翼差点捏碎了手中的茶盏。心里默念了几次莫与小人一般见识,今井公子挥手遣退了身边所有人,壮士断腕般迎向那人:“泷泽公子早啊。”
那人嬉皮笑脸地朝他颔首招呼:“还是不及翼公子啊。”
今井翼嘴角一抽搐,皮笑肉不笑:“泷泽公子是客,翼虽不才,也懂一些待客之道,总不能怠慢了泷泽公子。”
“哪里哪里。”泷泽秀明折扇摇得欢畅无比,脸上笑得灿烂无双,“翼公子为人处事大方得体,泷泽每每受宠若惊,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井翼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深吸一口气道:“不知泷泽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泷泽敛笑,折扇一收,一脸委屈地看着他:“没事就不能来找你聊聊天吗?”
今井翼觉得自己越来越有涵养了,不然怎么听了这话还没有一拳凑过去。懒得再笑给这无赖看,今井翼板着脸道:“请恕翼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陪泷泽公子,聊天!公子若有兴趣,翼倒是不介意去帮公子找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泷泽干笑了两声,折扇打开摇得飞快,摸了摸鼻子道:“既然翼公子有事,泷泽就不打扰了,公子请便。”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今井翼只觉得周身毛孔都在咒骂,直想把这人扔出去了事,然想到这人的主子不久前才救了他家刚哥哥,就这么把人扔出去好像太不给那人面子了,又只能作罢,由他在那坐着,只当他是空气,眼不见为净。
二宫和也送信进来的时候,看到端坐在今井翼书桌旁悠然品茗的泷泽秀明,先是一愣,随即便很是无奈地看向今井翼。今井翼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给了一个“不用理会那无赖”的眼神,从二宫手中接过信件。
泷泽本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原则,端了茶走到窗前,观赏起窗外景色,偶尔还很愉快地同路过之人打声招呼。今井扶额叹气,手中纸张承受了他满腔怒气,不知做何感想。二宫摇头苦笑,不确定此时劝慰会不会给自己惹来无妄之灾。
将纸上内容反复看了三次,今井翼将其折叠好放回信封,问二宫道:“此事师父可知?”
二宫点头:“这信便是先生让我送来给公子过目的。”
今井翼沉吟片刻,道:“可知师父派了何人前去接应?”
二宫蹙眉:“先生没有明说,但不出意外该是太一哥哥和小井哥哥。”
今井翼缓缓点了点头,瞥了一眼依旧在品茶赏景的泷泽,道:“我也这么想,小和,这事你跟小雅也要多留意,莫忘了他手上有很重要的东西。”
“我知道了,公子放心。”二宫颔首。
“很重要的东西?”光一的声音给人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泷泽与樱井对视一眼,在看到樱井眼中的一闪而过的惊慌与无助后,不甘不愿地当起了出头鸟:“润昨晚传书说,大仓在落霞镇被冈田所救,明日巳时便能到此。”
“落霞镇?”光一的声音很轻,轻得泷泽和樱井几乎听不到。二人蹙眉,看看彼此,又看看半躺半坐在床榻上的人,泷泽一咬牙,补充了一句:“润说他手上有天魔域的资料!”
“所谓很重要的东西?”这次光一的声音倒是清晰得让人有点怀疑,但见他嘴角微微上扬,苍白的脸上染了一丝笑意。
泷泽的脸却黑了一黑:“难道光少认为这不重要?光少又不是不清楚仁那张嘴,就算大仓说是他泄漏的我也一点不会觉得奇怪。”
光一微微张开了眼,笑道:“与仁无关,就算去的是小泷,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光少!”泷泽的声音稍微提了提,“对比之前请选择好对象!”
光一的笑意更深,似乎很满意泷泽的反应:“小泷莫要小看了仁,怎么说他也是能与你平起平坐的。”
“职称上!”泷泽秀明额上的青筋跳了跳,怒瞪了一眼身旁那满脸写着“赞成光一大人”的樱井翔,转回头来严肃地看着光一道,“光少你不是想在这见血吧!”
光一低下头去细细地咳着,遮了眼角眉梢的戏谑,再抬头便又是平日淡淡的模样,看得泷泽火气顿消,只能撇撇嘴不雅地翻白眼低声咒骂起来。樱井翔知他一时半刻释怀不了,便接了适才的话问道:“光少觉得无所谓吗?”
光一的目光移向樱井翔,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翔不觉得落霞镇更有意思吗?”
樱井蹙眉暗叹:“光少,翔若此时离开,怕会惹来不必要的猜忌。”
光一偏过头去,声音轻柔:“我没有说让翔去啊。”
樱井看了一眼静下来的泷泽,试探道:“那光少是想……”
“总有办法的……”光一的目光涣散了开来,喃喃道,“这世上从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总会有破绽的……”
樱井和泷泽交换了个眼神,泷泽垂首道:“光少是否该休息了,接下来的事小泷和翔会处理的,请光少放心。”
放心?光一唇畔眉梢的笑意勾起,缓缓闭上双眸,究竟是谁该担心,谁能放心呢?
“小内小内,快点!”
一听这声,泷泽好看的眉马上堆在了一起,光一大人重伤休要静养,难道芷兰清居那个负责给光一大人瞧病的“梅居士”山口达也没有告诉过他吗?!
认命地迎上小跑过来的两人,泷泽秀美的脸上堆满了诚恳的笑:“刚公子,怎么起得这么早?”
堂本刚公子一愣,昂首看了看头顶上偌大的太阳,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看了看身后的内博贵,继而很困惑地看向泷泽。
好吧,巳时也不能算是很早。泷泽有些尴尬地干笑了几声,道:“光少还没有醒,刚公子有事泷泽可以代为转达。”
刚秀气的双眉微微蹙起,颇为担忧:“小光的伤还没有好吗?达也明明说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难道小光的内伤这么严重?要不要我找师父来看看?”
泷泽听得冷汗直下,木村来看还了得,光一大人就算再厉害怕也演不下去了。微微一笑,泷泽不动声息移了移身子,遮住刚的视线,道:“刚公子放心,光少已经好很多了,多休息一阵子肯定能像以前一样。对了,我听翼公子说,芷兰清居今天有客人来?”
“小翼跟你说了?”刚颇为惊讶,一时倒也没再眺望光一的房间,见泷泽一脸满足的笑,想到可能出现在今井翼脸上的表情,不禁也觉得有趣,也淡淡笑了起来。一阵好似想起什么,敛了笑叹息道:“其实能算是客人吗,大仓他……小泷知道无音阁吗?”
泷泽一愣,道:“断魂岭……无音阁?”
刚点点头,却没有立即接上去,沉默了片刻忽然拉着泷泽往前院走去:“我本想约小光一起去的,既然他爱偷懒,我就带小泷去吧,去见见无音阁主草剪先生最得意的弟子!”
泷泽自问学识渊博阅人无数,可眼下却好似黔驴技穷江郎才尽,竟想不出来要用什么词来形容大仓忠义。无疑,大仓是个美人——虽然这么评论一个男人不见得是好事,但介于此刻泷泽公子已是词穷墨尽,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美得清丽脱俗冷艳绝凡,但又不是那种冰山美人的感觉。想了半天,泷泽也只想出“淡雅”二字,自己识得的人当中,大仓无疑是最衬得上这二字的人。
来意自不必说,中间发生的事也被一言带过,泷泽自不能问,估摸着也探不到什么了,便同刚打了个招呼,以回去照顾光一为由,顺利逃脱开去。他一走,之后发生的事自不归他管,只是泷泽不知,当时那人心中竟下了那样的决定,若泷泽一早知晓,断不会轻易离开,这可说是泷泽此生一大憾事,此后每每想起,心中仍不免懊悔愧疚。
大仓被安顿在今井翼的幽兰苑中,所携的一切也随之入住幽兰苑。刚也难得的没去看光一,凑到幽兰苑中来陪大仓,大仓却笑:“刚公子不必为在下担忧,在下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优雅无双,好似他所经历的浩劫不过是一场梦。
刚皱了眉,有些不快:“你是说我不识好歹了?”
大仓一愣,轻叹一声:“刚公子何须故意曲解,在下并没有说不欢迎公子啊。”
“那便是了,你又何必勉强自己?”刚的声音带了些疼惜。
大仓眼睫缓缓垂下,一旁的琴童安田见状不由得担心起来,轻唤了一声:“公子……”
大仓抬眼,朝他微微一笑,让他放心,转向刚问道:“不知在下带来的东西可有用处?”
刚才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种事你别问我,我可不管!东西是小翼拿去的,你还是直接去问他吧。”
大仓微微蹙眉,却是一脸笑意:“木村先生不是有意传位与公子吧,怎的公子还是这般性子?”
刚一声轻哼,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别过头去,却刚好见道窗外今井翼与二宫和也正往此处行来,刚一挑眉:“好了,你要找的人来了,我也该走了,你好好休息吧。”说完举步便走,正好与今井翼在门口擦肩而过,两人只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便各走各路。
今井翼在平时并不算是多话的人,此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开口,慰藉询问之类的二宫皆可代他为之,自己也就无需做那本不擅长之事,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话,是对大仓说的:“东西翼会保管好的,请公子放心!”
大仓轻轻点头,目送他和二宫离去,眉宇间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
这局,布得吗?
都说月黑风高夜最适合做事,哪知明月当空也不见得就是不好的时机。黑影似对此地极为熟悉,轻易避开了明里暗里的守卫,闪入幽兰苑,不作停留,一路急行直奔今井翼的书房。
时近四更,今井翼等人早已歇下,黑影熟门熟路地摸进书房,避开今井翼无聊时设下的一些机关,潜到最深最暗处的角落。只见他将身子俯在墙上,手指轻叩过每一寸墙壁,双眉时卷时舒,片刻之后,一丝笑意在他眼底闪过。
手指停在适才叩打的地方,他站直了身,另一只手以那手指为中心,细细在四周搜寻,直至觉察到那条细如蚕丝的缝隙才停了下来。这里才停,他原先那只手已握了一片薄刃在手,小心翼翼地将刀刃插入缝隙中,左右移动确定空间后,借着刀刃打开了密格。
一个暗红色的木匣被放置在其中,侧身一旁后用刀刃敲敲上下左右,确定没有机关后,他伸手取出了木匣。然那木匣——确切说该是被打开的木匣——却如一盆冷水临头浇下,让他瞬间从头冷到脚。怎么可能?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手上空空如也的匣子,下意识开始左右翻找,看是不是有遗漏。
忽的灯火通明,火光中一人冷笑:“不用找了,那就是你要找的!如何,在下的书房还算有趣吗?”
静默无语,他紧紧握着手中木匣,眉间煞气浮现。
今井翼继续笑,笑得温文尔雅,却让人冷彻心扉:“这局破绽太多,我本不指望你会入,却不料你竟这般耐不住性子,或许是我高估了你?”
目光一寒,内博贵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你一早猜到是我?”
今井摇头,眼神冷厉:“我若一早得知,断容不得你跟在刚哥哥身边这么久!”
内博贵低了头,一时无语,片刻之后叹息道:“你既已知,打算如何?内可不是那种会乖乖让你抓的人!”
“我自然知晓。”今井翼轻蔑一笑,“天魔域的人若是束手就擒,反让人觉得奇怪不是?只是,你有几分把握胜得了我?”
内博贵也笑,三分讥讽七分不屑:“你确也算得上是一流的高手,芷兰清居除了木村先生,怕也没人是你对手。不过,你想让内服帖,还是得使一点手段的。”
今井翼优雅点头,微笑道:“更别说你还占了一点优势。我的目的是活捉你,这比直接杀你要难;而你的目的却是走或死,你不在乎受伤,甚至不在乎死亡,我又能耐你何?”
内博贵的笑僵在脸上,目光透了一丝不信一丝懊悔,轻叹一声道:“不愧是翼公子,虽然你我道不同,内还是不得不说一声,内确实很佩服你!”
今井翼却苦笑着摇头道:“当不起,我若真如你说的一般,又怎会让你在这呆了三年而不知你的身份?”
内博贵再叹一声,眼睫微垂,道:“翼公子言重了。”说罢将木匣往离他较近的一人身上一丢,便向今井翼这边走来。
今井翼双眉一挑:“你打算走了吗?”
内博贵笑着摇头,半是真心半是无奈:“什么都在翼公子的掌握之中,内已然笨到自投罗网,又何须白费力气做垂死挣扎?反正你们也不会杀我,省了这点气力,说不定日后还能派上用场。”
今井翼与身旁二宫和也对视一眼,二宫侧身,左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动作:“内博贵公子,请吧!”
再看一眼床榻上那犹自闭目静养不问世事的人,泷泽秀明和樱井翔的耐心终于告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