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少”,先开口的竟是一向冷静沉稳的樱井,“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请光少指示!”
床上的人不语,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泷泽只看得横眉倒竖,提了提声音道:“此事是泷泽失职,泷泽愿承担一切责罚,还请光少指示!”
依旧没有动静,床上的人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任由两人在一旁焦急无比。泷泽和樱井虽则焦虑,也不敢逾越,只得暗自叹气,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估摸着两人走远了,光一才缓缓张开眼,朝上瞥了一眼,笑道:“下来吧。”
梁上一人轻飘飘落在光一床前,一身黑衣如墨,配上他的眉眼,便是说不尽的妩媚,道不完的风情。光一看着他落下,幽幽叹气:“竟连你在此也没有察觉到,当真是关心则乱啊。”
松本润扶他坐直了身子,边道:“也怪不得他们吧……您怎么会受伤的?”
光一笑得三分狡黠三分嘲讽三分傲意,却也带了一分怒:“不受伤怎么逃过逼问,芷兰清居的禁地你当真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进吗?你又胡闹,这里岂是你来得的?”
润柳眉一蹙,带了点闷意带了点委屈道:“我本是来传信的,无音阁的事昴儿已经罚过仁了,我前几日见了他也说了他一顿,您就暂且放下吧;另外,亮下山了,昴儿说是让他去天灵寺,可我怕……”
“你怕他来找内?”光一双眼一眯,脸色微变,说出了润的担忧。
润幽幽一叹,眉宇间现了些许不忍:“内如今这样子,谁知道了都不会袖手,何况亮……”
“阻住他,一定不能让他进来!”光一说得万分坚决,便是润也不由得愣了愣,听光一叹息解释道,“他们囚禁内,无非是想知道天魔域的事,不会太过为难他。反倒是亮一来,难保不会成为内的一个弱点,若是被芷兰清居的人抓住,你想他们会怎么做!”
润想到可能发生的事,脸色也起了变化,点了点头道:“润知晓了!”
迟疑了片刻又道:“只是……万一阻不住呢?”
光一沉默,细长的眉此刻完全堆成了一团,也不看润,只低着头沉思。润也低了头,脸色惨白,想了想转移了话题道:“对了,伤了您的是什么?”
光一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悠然道:“怕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八荒阵法,传闻此阵变化万千,奇妙无比,却早已失传,不料在此处存有。”
润头一歪,眉间满是疑惑:“八荒?做什么用的?”
“不知……”光一微微低下头去轻声说道,片刻后似意识到什么,抬头看着润一字一句说得严厉:“润,你切不可轻举妄动,八荒阵法绝不容你小觑。”
润嫣然一笑,目光坚决:“润还没那么傻,但若您想到破解之法,润愿代为一试!”
光一轻轻摇头,眼中笑意加深:“破解之法谈何容易?你且去吧,这里还有小泷和翔,出不了什么事的。你去看着亮,别让他惹出什么事来,告诉他内的事我自会处理。”
润知他已明自己的心意,也笑了,颔首道:“是,您好好养伤,润去了。”说罢足下一踏,已施轻功翩然离去,身形过处,徒留风情万种。
有光射进来,淡淡的几点,也分不清是日光月光或是其它。内将手伸到光亮处,纤细美丽的手在光的照耀下仿佛透明了一般,神秘而圣洁。内自嘲地笑了笑,收回手环膝而坐,眼睛注视着地面,眼神涣散。
已记不得是第几天了,来的人一拨接一拨,无非是想从他口中套出些许蛛丝马迹,内觉得呆在芷兰清居三年所见的人也不及这几天见的人多,那几张面孔,他已能在脑中描绘得分毫不差,只除了一个人。
只有那个人,那晚离开他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也是,这么大的事,他身为首席弟子下任居主,哪有不知之理?既然知了,又岂会想要再跟自己扯上瓜葛?何况,便是他愿意,今井冈田之辈也断不容他来。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可以不用烦恼该怎么面对他,该说些什么,也不用去想他会怎么看待自己,岂不更好?
内笑容中的苦涩渐渐弥漫开来,叹了口气缓缓靠上身后的墙。忽听得极轻微的一声响动,似是有人倒地,内微微蹙眉,全神戒备,眼神带了点疑惑看向不远处的入口,却在见到那日思夜想了三年的熟悉身影后被震惊和喜悦所取代。
隔着栅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眼泪不听使唤地直往外涌,颤抖着手抚上那人轮廓分明的脸颊,开口吐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字:“亮……”
轻轻握住那只仍在颤抖的手,低头用唇轻巧细微地碰触,一寸也不肯放过,要将那人的气息尽数纳入口中,心中。内由他亲吻着自己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也要将眼前之人好好地刻在眼里,心里。
微微垂了眼睑,带了一丝浅笑,内道:“你怎么会来?”
那人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柔情,拉了内的手放在心口:“我来带你回家!”
月光如水,一泻千里,洒在庭院内,山石上,人心处。蜷了身子,独坐在银光下,任晚间微凉的山风吹乱满头青丝,吹乱心头思绪。
凌乱时,忽觉有人靠近,披了衣在自己身上,微抬头,对上那人含笑带惜的眼,心头不由的一暖,忙拉了他坐下,笑问道:“伤不是还没好吗,怎么起来了?”
那人却握了自己的手,笑道:“不碍事了,不愿多动而已。”
低低地笑了出来,半是调侃半是责备道:“小光原来也这般胡闹。”
光一但笑不语,拉了拉披在刚身上的外衣,柔声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吹风,会着凉的,你身子又不好。”
刚的笑僵了僵,低下头去沉默了一阵,才缓缓道:“小光知道吗……小内的事?”
“略有所闻。”光一眉心微蹙,略有些不安地唤他,“刚……”
却见刚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眸中带了点点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让它滴落下来:“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不甘心!”
光一暗暗叹气,没有继续问下去,陪他安静地坐着。忽的光一抬眼蹙眉,瞧了眼身旁的人,见他毫无动静,显然是没有意识到。也是,他本就不会武,只是这个时段,会是谁?光一心中闪过一个名,他只希望自己的预感莫要再次应验。
光一的猜测最终还是被证实了,出现在月门外的泷泽的身影让光一的心不由得下沉,润还是没能阻住他吗?暗里做了个手势让泷泽先行退下,他自己起身对疑惑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刚道:“早点回去吧,免得……”
接下来的话光一已没有机会说下去。许久之后堂本光一独处时想起此时情景,仍会不住问自己,果然当时能把话说完,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看着眼前的两人,光一只愿自己没有一时心血来潮,成天躺在床上虽然乏味了点,总比现在的状况要好。看了眼那人手中犹自泛着青光的剑,光一不顾刚的震惊,移步将他护在身后。
来人握剑的右手紧了紧,冷冷吐出两个字:“让开!”
光一蹙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正待开口,身后之人却先他一步出声:“小内?!”
来人身后之人身子明显颤了一颤,却不肯回应。刚站起身,自光一身后走了出来,若不是光一拉住了他,他定然会一直走到那人跟前。光一拉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他摇了摇头。刚的眼中浮现些许迟疑,终还是缓缓点头,却固执地不肯再躲回光一身后。
光一无奈,拉着他的手不敢有所松懈,直视来人的眼睛,道:“你是天魔域的人?”
来人不语,手中剑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算是回答吗?光一觉得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又看了看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道:“你要带他走?”
来人微微抬头,一扬眉,似在反问,有何不可?
狂妄!这是光一第一个想到的词,可是他没有忽略狂妄下的诡异,太过明目张胆,太欠深思熟虑,这是天魔域的人会做的事?一丝不安渐渐爬上光一心头。
来人没有给他深思的时间,略微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让还是不让?”
光一回答的话语,在瞥见月门外的身影后改为幽幽一叹:“怕是我让了,你也走不了。”
来人双眉微蹙,缓缓偏头看向正从月门外走进来的人,手中青莲剑不着痕迹地换了方向。
今井翼看似毫无戒备地步入战局,好整以暇地朝光一和刚点了点头,才对上来人犀利的目光,冷笑道:“进得来,未必代表出得去,何况带了个人。”
那人嘴角微微上扬,道:“是吗?”手中青莲剑一震,正欲出击,却被人拦了下来。
拦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在他之后的内。内一手抓着他右手手腕,朝他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对今井翼道:“翼公子,你们要留的是我,放他走,我留下。”
今井翼剑眉一挑,还未答话,那人已一把挣脱内的束缚,低低地吼了一声:“内!”
内叹了口气,眉宇间的痛苦和无奈相继浮现:“亮,你走吧,回去告诉主上,内不悔!”
那人却抓了他的手,摇头坚决说道:“我说过要带你走,就绝不会留你一人在此!”
“亮!”内几近绝望地唤他,眼中隐隐泛着泪光。
那人身子轻颤,低头沉默,但片刻之后便抬头,目光冷厉:“我绝不留你一人在此!”
内呆滞地看他放开自己的手,青莲剑一扬直逼今井翼,听今井翼漠然下令“小和,小雅,拿下”,双目一闭仍由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他说,我绝不留你一人在此!
你无非是要我死,何必搭上一个亮,何必……
刀光剑影中那人的目光始终如一,内痛苦,却无奈,他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尽数被封,此刻内力全无,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拖累亮。他恨,但不怨,他只盼亮能改变主意,不要再顾念着自己。
他却不知,痛的不止他一人。光一能清楚感觉到身旁之人身子都得有多厉害,一手拉着自己衣袖,低着头不愿看那乱斗一眼。光一甚至觉得,若不是自己有伤在身,他定会开口让自己去阻止他们。
二宫和也和相叶雅纪联手,锦户亮便是再厉害也不是敌手,眼看相叶一剑刺出,锦户亮才避过二宫的剑,这一剑却是再避不开。他一蹙眉,身形一换竟以左肩迎上相叶的剑,右手青莲剑毫不怠慢,一剑快过一剑,直逼二宫周身各处穴位。
胡闹!光一心一颤,竟不自觉松开了刚的手。刚诧异地抬头,却见他目不转睛看着场中打斗,目光深沉。刚顺着他的目光,缓缓转过头去,却正好见到相叶那一剑直穿锦户亮左肩,殷红的血自剑身剑尖滴落下来。相叶雅纪似也没想到他会这般刚烈,稍一分神,锦户亮青莲剑回转,一剑挥下砍断了相叶手中的剑,那半截剑身便留在了他左肩。
堂本刚一声惊呼,闭了眼不愿再看;堂本光一与今井翼本是见惯了这场面的,竟也心生不忍,微微偏了头去;二宫和也适才锦户亮一路杀招紧逼,此刻稍缓才看清局中变化,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而相叶雅纪早已呆住,手握那半截断剑,剑身上犹自淌着锦户的血,怵目惊心。
以青莲剑支地,锦户半跪在地,左肩血流不止,咬牙想要站起,一双纤手轻轻覆在自己握剑的手上。锦户抬眼,对上那人清澈的双眸,听他柔声道:“够了亮,够了……”
惊呼声中,谁的血,染红了青莲剑身,染红了满地银光,染红那一身素白……
堂本刚从没有想到过,最后一次见内,竟会是那样的结局。
那一日,青莲剑贯穿了内的左胸,他却笑得温柔,擦去锦户脸上的泪,转过头对刚说:“公子,三年前小内的命是你救的,三年后小内把命还给你,小内……不欠公子了……”
堂本刚早已失了神,颤抖着身子,不知所措:“我不要你还啊……我……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内笑得苦涩,眼中泪光点点:“公子……若还念着这三年的情分,就请公子……放亮走吧,小内……求……”
却被锦户怒吼着打断:“内,不要求他们!我带你走,我们回家!”
“亮!”内用最后的力气推开想抱住自己的人,“你清醒一点,我……死不足惜……你没有必要为……为了我把……自己搭进来,你……明不明白?!”
今井翼闭眼,袖中双手死死握紧,声音虽冷却仍能听出一丝颤抖:“小和……”
“让他们走……”一直显得慌乱的堂本刚此刻却似清醒了过来,镇定地开口。
今井翼看向他,眸中闪现疑虑:“刚哥哥……”
堂本刚直视他的目光,无力地道:“小翼,让他们走吧……”
今井翼低头,沉默了少顷,却让堂本刚觉得有一世纪那么久,而后他抬头,目光坚决:“对不起……小和,拿下……”
二宫稍有迟疑,却还是无奈提剑上前,只是他还未近锦户跟前,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小院的一处假山后响起:“不想他死的就给我让开,本大爷可没心情陪你们在这里耗着!”
声音未落,月下假山后缓缓走出两人,走在前的一人眼中满是恨意,赫然便是今井翼的小侍龟梨和也,此刻一把朱红色的剑正架在他白皙的颈上。剑的主人以黑纱遮面,只露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在外面,右眼眼角处一点泪痣,平添一段风韵。
他二人慢慢走到锦户和内身边,持剑那人扫了锦户一眼,道:“锦户亮你死了没?没死就带小内走。”
锦户手中抱着脸色愈加苍白的内,瞪了他一眼,怒道:“赤西仁,这没你的事!”
黑纱下传出一声冷哼:“你以为我想管吗?要不是润让我来替你解围,我才懒得理你,让你和小内去地下做对苦命鸳鸯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锦户亮难道连这都不明白?你若当真为小内想,就赶紧带他离开,你想让他死也不能瞑目吗?”
忽闻龟梨低声呻吟,赤西冷笑,望着龟梨颈上的殷红道:“你们最好安分点,本大爷可不懂怜香惜玉!”
再看一眼怀中双目半颔,血色尽失的人,锦户一咬牙,抱起他便施轻功离去,走前只搁下一句话:“芷兰清居的人给我记着,内的债锦户一定会回来讨的!”
空岚谷后山的引蝶台,植满花草,一到季节,蝴蝶便纷纷来至,蝶舞风中,美轮美奂。
光一还未至引蝶台,便见那人独坐风中,单薄的身影让人心疼。快步走过去站到他身旁,却不见他像平常一样抬头看向自己,不由叹气:“又在想内了?”
堂本刚没有答话,保持着一个姿势沉默了许久许久才用很轻的声音道:“小内……救得活吗?”
饶是光一内力极佳也差点听漏,轻叹一声无奈摇头道:“就算是鬼医仙也未必有办法,那一剑太深了。”
刚听了这话却忽然笑了一笑,苦涩而绝望。抬头看着眼前翩翩飞舞的蝴蝶,刚问光一:“小光你说,这里面……可有内?”
光一也看向那些蝴蝶,终还是拉了他起来,无力地道:“回去吧……”
目送着堂本刚离去,光一转身迎向猎猎山风,发丝衣袂随风而舞,满目凌乱。松本润自暗处走出,见了光一这副模样,垂了眼睑,不发一语。
光一先睁开了眼,问道:“仁可安全离去了?”
“是。”松本润应了一声,迟疑了片刻接着说道,“内他……走了。”
光一再次闭了眼,一声叹息:“内的死,倒有一半是我害的。”
松本润抬眼,说得急忙:“不关您的事,是润不好,是我没有阻住亮……”
光一却摇摇头,阻住他的话:“怎会不关?若我能一早明白他的心思,他也不至于去做这种傻事,亮也不需来亦不会与他们起冲突,内也就不会……”
松本润沉默,一阵后轻叹一声道:“您又何必自责,内自己也知必有这一天,不过是迟早而已。死对内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吧,这样,他不用再为欺骗他们而烦恼自责。您不该为此事耿耿于怀,要做大事,岂能拘小节?”
光一冷笑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千百年了,这话是对是错,究竟谁来盖棺定论?”
松本润颇为担忧地看着他:“光一大人……”
光一似是倦了,摇了摇头道:“润不用再劝了,我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润去见见亮吧,仁制不住他的,久儿没那么快赶来,小泷和翔不能离开,也只能将他们托付给润了。”
松本润颔首道:“大人放心,润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大人自己也要小心,芷兰清居不比其他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