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怀抱----马蹄声凌乱

作者:  录入:04-18

铁路把统计数据往郑治桌子上一拍:“可您这是打击报复!这事儿是我挑起来的,我对不起他!大队长,有什么您冲我来!把我调二线喝茶写报告,让他去拼死送命。这事儿不公平!”郑治定眉定眼的看着铁路,铁路和郑治对视良久,忽然他哽了声音:“大队……您要罚就罚我吧。把袁朗……撤回来,行么?”
郑治慢慢地坐倒回椅子,抬眼看窗外:“我已经罚过你了,铁路,你明白,把你从一线撤下来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铁路僵直了身子,嘴唇抖了抖。郑治长叹一声:“我也是迫不得已。老A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真把俩人隔开还真不容易。我只能努力把他往前顶,把你往后撤。铁路……如果我不这样做,我是真对你们没信心。你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们俩还能相安无事的再一块儿上战场,踏踏实实地把自己后背再交给对方么?我看够戗。如果那样儿,我担心我牺牲的可能就不止是袁朗,有可能是你们俩……或者更多的队员……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我这么做的决定。”把头转过来,郑治对上铁路的眼睛:“袁朗是个人才!我相信他的能力!铁路,你看着,如果他三年不死,前途不可限量!比如现在,我要提拔他当少校,谁还能说出个不字来?这小子……以后得比咱俩都有出息!”他长叹一声:“真到总参都离不了他的时候,真有个风吹草动……沉谷子烂芝麻翻上来,也就不怕了……”再顿一顿:“就是你们……咳……谁还敢放屁么?”
铁路看妖怪一样看着郑大队,彻底没话了。
那天郑治给铁路提了新要求:“所以,我们老A要力争做到零战损!”铁路当时觉得这是天方夜谈,他瞪大眼睛看着郑大队:“不可能啊。大队。美国兵牛不牛?他也做不到啊!”郑治认真地跟铁路说:“铁路,你还年轻。得加油干!要知道你的战略战术和指挥决策直接关系到袁朗是不是能毫发无损的回来。这……就算是我给你的军旅生涯上加的沉重吧。”
后来铁路皱着眉毛回了办公室,盯着电脑抽了大半宿的烟。
郑治到底是给了铁路面子,后来跟袁朗许下誓愿等齐桓从军校学习回来的时候,把他派给袁朗当助手。袁朗拨拉脑袋:“不用,真的,不用!大队,咱犯不上出丧把送殡的也埋了!”就为这一句,袁朗少校让郑治给好好收拾了一顿。铁路远远儿看着袁朗嬉皮笑脸的跟大队闪转腾挪,他肩膀上的少校肩章儿闪闪发亮,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想:我的小狼崽子……长大了……
那感觉很希罕:有点儿辛酸,有点儿喜欢,有点儿……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儿的揉吧一顿……
夕阳底下,铁路吸了吸鼻子,独自默默的回了办公室。
周墨林在一边儿冷眼看,袁朗虽说精神儿十足的跟大队长说着闹着,他余光一直扫着队长。可也就是拿余光扫着……正眼都不敢看……
后来齐桓回来了,组织上也没问问孩子的意见,直接给拨拉袁朗身边儿去了。袁朗这人脾气各色,齐桓回来了起初他还不要,非说周墨林同志身边更缺人,丫乐着说:“齐桓是把好刀,好刀得留着开更有价值得同志。”
气的周墨林抽他脖子。袁朗跟周墨林不犯性,他一边儿笑一边儿躲。周墨林也不狠追,他知道袁朗的毛病:不乐意别人跟他非必要身体接触。这点儿贼随铁路!
袁朗也知道自己有这毛病,所以他矫枉过正,总是主动跟别人搂搂抱抱。袁朗越长大越赖,跟谁都能腆着脸撒娇耍浑的。也别说,多少事儿都让他这么给蒙过去了,全老A都拿这个战功显赫的赖毛儿恶狼没辙。
别人没辙,周墨林有辙。
齐桓这事儿袁朗最后还是从了大伙儿的意思。因为周墨林跟他谈了大队长跟他谈,车轮战数,把袁朗谈的都挠了墙了。俩人那也算苦口婆心,最后周墨林说:“袁朗,你浑身是铁能捻几颗钉啊?”听见这个“铁”字,袁朗愣了愣,才把齐桓收下。
临到齐桓去袁朗跟前儿报道的时候,铁路拉着他翻来覆去地嘱咐:“好好去跟袁分队长配合。队长把袁朗交给你了,你们分队长太拼,任务又太紧。你得替队长看着他。对!最好就守在他背后三步的地方。听见了没?”
说实话,齐桓听了这话挺摸不着头脑的,不过铁队长的语气打动了他,那天铁队说的格外动情,把袁朗托付给自己就跟托付个十世单传的孩子似的,说到最后嘴唇都有点儿颤。老也没见了铁队了,齐桓觉得他见老,虽说还是那么精神气派,可是眼角儿多了点儿细纹,老人儿说:那是操心纹……
还能说什么呢,齐桓一口就答应了。大丈夫一诺千金,辜负了谁也不能辜负了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铁队。
从那以后,齐桓就长到袁朗身后了。
齐桓本来是揣着护那啥使者的心去投奔袁朗的,谁知道袁朗这狗东西一点儿师兄弟情意都不讲,把脸一抹就训。简直把齐桓回炉另造了一回,一切从实战出发,生把个尉官当南瓜削,俩月过去,周墨林说:“齐桓成全了袁朗削南瓜头一刀。”
听地齐桓嘴角儿直抽抽。
袁朗实打实的在一线干了三年,要不是有保密守则管着,他这三年的经历够写本儿厚厚的书的,绝对传奇的那种!用袁朗自己的话说:上边境比自己家后院儿还熟呢,地图上多少坐标他都会背了。他跟老A的各个分队也都配过对儿了,不论是跟其他中队配合还是自己带队接应兄弟安全返回,甚至被别人接应然后接茬儿冲回去打。他袁朗都干过!
将军百战声名烈,一路骄阳照战旗!
二十八岁的袁朗中校已经是军区赫赫有名的NO.1。

虚花悟

没人知道,袁朗其实是喜欢执行任务的。他尤其喜欢拿到任务计划的那一刹那,整齐的绝密档案散着淡淡的墨香。看老A的任务计划对行家来说是种享受:完备的敌情分析;狠毒的出击战术,细致的撤退路线……
这类计划书从不署名,但是袁朗心里有数儿,这是铁路的风格!稳重、犀利又重视生命。袁朗叹息:队长办公室里那不眠不休的灯光,就跟灯塔一样,一次次给他们指引着回家的路。每次用手指摸索过一遍,袁朗的心里都能流过些许的暖意。可是暖也只能暖一会儿……这类东西,看过就要销毁的,不能留。
于是,就更喜欢去执行!枪林弹雨,水深火热,把命豁出去都不怕。用行动把队长的思路转化成有效打击的念头让袁朗心情舒畅。他喜欢执行任务,至少在那时,他觉得队长和自己在一起。对!从来没有分开过。
袁朗脾气轴,他喜欢就往上冲。周墨林这正中队长挺替他揪心,袁朗说话就要提副中队长了,可千万别有个闪失。虽然袁朗本人满不在乎的,可是周墨林就是放心不下,老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
结果那天下午,袁朗的鞋……就湿了。其实也不是大事儿,一个近距离的贯穿伤,M16在大腿上钻了个眼儿。袁朗血淋淋的让齐桓给架回来了。那天下午,周墨林的眉头皱的跟川似的,齐桓咬着牙配合他们周中队长,不顾袁朗的抗议给孙子抗野战医院去了。
事实证明:袁朗同志还真是伤的不重,标准的皮外伤。到地方随便让医生给裹吧裹吧就杵病房里睡觉去了。医院的意思:“回去休息就行。不用住院。”周墨林坚持:“不着急出院,您再给好好观察观察。”袁朗挣歪:“观察什么啊?我又没事儿!”周墨林按住他脑袋,回头跟大夫说:“就当您收留他两天!”大夫点点头:“那就再看两天?”回头跟袁朗说:“好好休息休息也好。”袁朗扭头不说话。
周墨林知道,袁朗讨厌医院,尤其……不喜欢见那个老大夫……偏偏人家是外伤科主任……
周墨林想:袁朗必须得住院,要不然他瘸着腿在大队里晃荡得多刺铁队的心?
袁朗好的极快,他也闲不住,转天就自己下地单着腿儿满楼道蹦达了。齐桓觉得:袁朗同志得恢复能力简直像狗一样强。这孙子三天伤口收口儿,一个星期之后血口子就剩下圆圆一个疤了。袁朗不觉得什么,满身疤瘌,再添一笔!
很久以后,齐桓问袁朗:“你身上不是真有M16近距离贯穿伤么?干吗给人家看那改锥扎的啊?”袁朗扇他脑袋:“那我不得脱裤子啊!”齐桓点头:“也是。铁大不让。”
后来就可以出院了,周墨林心疼袁朗,说:“再巩固巩固?”医院死活不收:“赶紧走!我们这儿又不是托儿所!”于是他们就接袁朗出院,齐桓负责任,不让袁朗动,楼上楼下的给他跑手续。袁朗闲的身上长盐,自己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
他是狙击手,眼睛毒。人群里一闪,就看见了个熟悉的影子。虽然只见过两次,可是袁朗怎么能忘?那是铁队的媳妇儿!
容容从小经常自己在屋子里,所以她对人的视线很敏感,只一扭头的功夫,两个人的视线……就交融了。
对袁朗来说,那是一次很尴尬的对视,这样尴尬的关系总让人缺乏上去笑容满面打个招呼的信心。再说见了面儿,又能说什么?
容容想了想,还是朝袁朗走过来。她看起来更弱了,弱不禁风的那种弱。袁朗深信不疑:只要自己一根手指头,就能要了她的命。袁朗心里一紧,赶紧甩甩脑袋,抽自己:胡琢磨什么呢?容容看了看也是一身病号服的袁朗,皱眉头:“你现在的工作很危险。随时都会死么?”袁朗抓抓脑袋,很抱歉的语气:“嗯,不过还没死呢。”容容也是有点儿歉然:“没关系,其实……我也没死呢……”袁朗哭笑不得的愣了,嫂子这话说的……让人没办法接。
尴尬的沉默。
容容想一想,继续说:“反正……你们……和我死不死也没关系……”说着,叹息一声:“我亲哥,我哥,还有你……都一样……心里只有部队两个字最大……”语声幽幽,不是不怨。
没话说的时候,就说套话。这是他们大队长教的,就冲这一句,袁朗当时恨不得给他们大队长跪下,他清清嗓子:“嫂子,你别瞎想,好好养病最重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容容抬头看看袁朗,声音软绵绵的:“嗯……我去好好休息……你选随时会死也并不是我的错……”袁朗表情一本正经:“嫂子,第一我不会死!其次,我死了也不是你的错。”容容眉眼间忽然带了浓浓的倦意,她笑了笑,说:“嗯,我知道……”
袁朗看着容容,觉得她好像一朵随时会凋谢的花,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从医院回来,大队长就给袁朗升职了:老A最年轻的副中队长。威风凛凛、赫赫洋洋!也许是考虑到他最近负伤比较多,也许是因为大队里隐约恍惚的人事调动传闻,郑治大队长决定让袁朗暂时从一线上下来休整。不白歇,有新任务――训南瓜去!
这对袁朗是个新考验,以前他在中队里面出的任务多,都觉得他辛苦,挺照顾他的。冯越都说过他:“袁朗平常有大队长罩着,中队长哄着,连自己的分队都对他崇拜的一塌糊涂。三中队里多少事儿都是周墨林这中流砥柱抗着。他个挂名副中队长还真没出什么力。”张恒是老实人:“话是这么说,袁朗也不白吃饱,这不是拼命给三中队混下来的金子招牌么?”
这话传到袁朗耳朵里,他也不生气。嗯,不生气,光叹气。金子招牌管什么啊?别的不说,多少次了,自己出去拼命,弄的周墨林在家连操心再受累,捂着胸口犯咳嗽犯喘,冯越张恒拿白眼瞪自己。袁朗有良心,他不是不愧的慌。
这次他闲下来了,正好回家帮帮忙。袁朗同志当时真是揣着一颗忠心颠颠儿的回了三中队。周墨林笑呵呵地把袁朗直接推进了……南瓜地……
训南瓜的日子轻闲了许多。
脸皮已经百炼成钢的袁教官可以非常坦然的让南瓜们去跑20000米,然后自己心安理得地坐在375的山坡上看夕阳。上次这么踏实的看太阳是什么时候?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模糊有个印象,爱尔纳突击之前,有个熟悉的影子也喜欢坐在这里发呆。下意识地模仿了他的动作,袁朗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南瓜们还没上来,于是他有大把时间坐在那里慢慢的想。
山里的黄昏,让袁朗想起来很多以前的事儿……
375上的一草一木还是当初那个德行。摸着一丛灌木,袁朗甚至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南瓜的时候,铁路是怎么把打脱靶的自己从这个潜伏地揪起来,然后手把手的教自己校枪的……呵呵……现如今都轮到自己削南瓜了……
摘了一片叶子,袁朗拿到嘴边蹭,他想:真快啊,八年了……
远处不知道哪个探亲的家属孩子,小嫩嗓子唱的正开心:“小小黄花开又败,年年燕子飞回来……不是光阴无情意……当年小树长成材……”
铁路坐在办公室里,抬头往远处看了半天,然后低头笑了笑,在请调报告上签了自己的大名。
容容真的像樱花一样忽然凋谢在了那个春末。
一场很小的伤风,让她再也没有从沉睡中醒过来。绝对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毕竟她曾经那样坚强的撑了这么久……
给容容收拾东西的时候,铁路找到了她的遗嘱,很简短,措辞得当,炼字合理,非常上的了台面儿,看来是琢磨了很久。铁路自责的想:我居然都不知道……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铁路闭上了眼睛,没有办法想象在加班的无数个夜晚,容容自己一个人在孤灯下写遗嘱的样子。
他忽然苦笑出来,他也没办法想象执行任务之前的袁朗咬着笔杆写遗嘱的样子。
可是这两个人的遗书,他都看过。
容容的遗书里面很客气的表达了对组织和丈夫多年关照的感谢,谨慎的表达了不想再给组织添麻烦的感叹,最后希望:丧事从简;袁朗的遗嘱也类似:工资、抚恤金交党费、衣服被褥捐灾区,遗体火化,甚至要求不保留骨灰……
月亮明晃晃的照了一地,铁路胡噜了把脸,这是他三十八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活的一无是处。眼泪郁积在眼眶里,抽泣全部堵在了嗓子眼儿。可是铁路没哭,一点儿也没哭出来,他觉得……自己没脸再掉泪了……
容容的后事办完之后,铁路就病了。结结实实的一场大病,甚至到卧床不起。老A里面轮流派战士伺候他,也没什么起色。轮到三中队值班服侍铁路的时候,周墨林冒死把袁朗给派去了,大队长消息灵通,先找齐桓跟着一块儿帮忙,然后再没人的地方很踹了周墨林一顿。
重逢的感觉好像做梦一样,虽然有好多人跟着,毕竟还是又见到了。
在房门外听着队长压抑着咳嗽,袁朗觉得自己的手都会抖。
再这么近距离的看见袁朗,也是铁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起初觉得自己是病昏了头了,直到清清楚楚的在袁朗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才忽然明白过来:是他!真是他!我的狼崽子正在我眼前明明白白的看着我。
鼻腔莫名的酸楚,那一刻,他真想伸手摸摸袁朗的头发,还像很久以前一样。手伸了一半儿,终于还是忍住了。看着袁朗朝自己突兀伸出的手发呆的样子,铁路无力地笑了笑,这些年已经习惯了给袁朗拿作战方案,铁路低声说:“我想……喝水……”
齐桓觉得让袁朗来伺候病人纯属瞎掰。你看他那手忙脚乱的笨蛋德行,平常那反映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副中队长给铁队倒杯水都差点儿撒人一被窝儿。光手净脚的把铁路的被子拿出去晒,齐桓回头嘱咐袁朗:“跟队长换被子啊……”
袁朗拿了床新被子,仔细地给铁路盖好。铁路能感觉到:近距离的接触让袁朗的肌肉僵硬又紧张。他死死的看着被子,头都不抬,却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队长……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好像榔头砸到了铁路心里。
不期然抬眼看见容容的遗像,铁路神使鬼差地说:“袁朗……你这些年干的不错。保持下去,队长等着你当最年轻的将军,上将,然后很多很多年以后,你带着将军衔儿来参加队长的追悼会……好不好?”袁朗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和铁路对视了许久,下一瞬间,他眼睛里有水雾蒸腾,那是咬牙切齿的发音,伤心又绝望,他说:“不好!”
铁路在那个初夏递了去国安的报告,这个消息飞快的传遍了整个A大队。大家毫不意外,不过议论纷纷:“铁路这种军区挂号的良将被雪藏了三年,没晋升没提拔,搁谁不委屈啊?”也有人说:“铁路是没了老婆想离开这个伤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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