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怀抱----马蹄声凌乱

作者:  录入:04-18

铁路这次大概想做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把珍藏的俄罗斯弓弩送给了张恒,把治腰上的犀角腰带送给了冯越,甚至他最贵的一黑超儿都给了齐桓了。临了儿自己就剩下一个铺盖卷儿,思量再三,铁路一咬牙叫马健把去埃尔纳突击得的纪念品都捎给了袁朗。
然后他就上了老A的烈士陵园,去陈强的墓前一坐就是半天。铁路那天把一瓶儿茅台都敬到了陈强的跟前。这茅台是好酒,是那年埃尔纳突击回来军区首长送的,铁路原本打算跟自己队里人喝庆功就的时候儿才开的。
谁知道,一直就没开成。
如今开了,正式打鼻儿的香味儿。铁路眯缝着眼睛坐在陈强墓碑的旁边儿,看着训练场上奔跑的袁朗,那样的生龙活虎,那样的生机勃勃……忽然想起来陈强曾经跟自己说过:“我们老家啊,生了男孩儿就酿酒,等他成事长大再打开来喝,那个酒啊叫状元红。”铁路笑了笑,把满满一杯倒到了陈强的坟前,他说:“强子,尝尝咱的状元红……”
宣布命令的时候,大队长指示,让大家都到场。除了袁朗,所有人都依依不舍的看着铁路,铁路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军姿标准。袁朗眼神飘忽的看着窗外,初夏的天气,草木葱茏,大队长的窗户边正有柳枝摇啊摇。他胡乱琢磨着:不记得是谁写的酸诗:杨柳枝,芳菲节,苦恨年年赠离别……还真TA妈应景。
郑治大队长那天照例姗姗来迟,挺有风度地捋了捋头发,他掷地有声地宣布了组织上的慎重考虑结果:“从明天起,郑治同志将调任安全局工作。A大队大队长一职由铁路同志接任。”屋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很茫然地看着铁路。
郑治大队长,嗯,前大队长左右看了看,怪憋屈地责问他的下级:“铁路,怎么你当正职了连个鼓掌的都没有?你怎么人缘儿就这么差劲?”
新上任的铁路大队长双手握拳,哭笑不得还带着点儿咬牙切齿的看着他的前上级。郑治拍了拍铁路的肩,很有一番推心置腹地说:“铁路,这就要走了。这三年你表现不错。经受住了组织的考验。有些事情……哎……我也是迫不得已。以后,只记得大队长我的好,行么?”铁路诚恳地回答:“没门儿!”
周墨林的脸“腾”就红了。
袁朗悄悄地在他耳边嘀咕:“我都知道,我不怪你。”周墨林有点手足无措的看着袁朗。袁朗乐,抓住周墨林的手暗地里握了握,他说:“还是好兄弟。”周墨林点点头,说:“嗯。”
那天宣布了一系列的人事变动:比如周墨林接触三中队长职务,正式在老A里接替原来铁路的活计干上了作战参谋;比如袁朗……那天做了老A最年轻的中队长。
听完了任命,角落里的袁朗常常松了一口气,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肯定不是因为自己。
郑治大队长调走的轰轰烈烈,在老A经营了这么多年,情分在那里。大家伙儿给他喝酒送行,气氛空前热烈,除了袁朗值班儿,其余的人能喝高的都喝高了。郑治大队长少有的话多,他抓着铁路的手说:“这三年还行,以后我走了,也就压不住你们了。不过铁路,能不闹出来,就别闹出来……真的……惹麻烦……搞不好,扒了你们的绿皮啊……”
他满口酒话,语重心长。
铁路看了看自己的军装,闷了自己一口,说:“嗯。”
袁朗在一边儿恍惚听到了什么,忽然想起来容容说过:自己、队长还有队长那死去的战友,都是一路货。把军装看的比天还大……于是他也闷了自己一口,心里隐约有些明白了大队长这些年的苦心:如果有一天军装跟队长,让自己挑一个,可怎么选?叹息一声,怎么选怎么难。还真是不如藏着掖着,没名没份的好。
酒桌儿上也有流言潜行,说:郑大队长拿着特种大队一些优秀战士的血汗功劳给自己搭了个晋升的梯子。就是这些战士超负荷的任务量给他铺了条晋升的金光大道。
结果,A大队的那些传闻中的优秀战士退席很早。袁朗自顾自回了宿舍倒在床上把那些爱尔纳突击拿回来的纪念品挨个儿翻出来看,玩玩这个,摸摸那个,翘着嘴角笑的像个小孩子。忽然他又叹了口气,“淅沥哗啦”的把什么都收了起来,早早蒙头睡下了。
转天郑治就上国安局走马上任去了。
许是问心无愧,他头也没回。
郑大队走了,铁大队来了。
可是日子还是那样的过,训练、任务、演习。没有更多也没有更少。老A藏着掖着的日子单调而枯燥。袁朗的任务量下来了,有了更多的业余时间,他反而有点无所适从。带着自己的中队训练、吃饭、睡觉,睡觉、吃饭、再训练。简单机械的周而复始,从那个时候开始,袁朗迷上了打牌:捉老A。齐桓觉得他们队长玩这个游戏特别特别的入脑子,他总是在苦苦追寻着那张出奇制胜的牌。呵呵……可是好像总找不到……
铁路经常深深地看着袁朗,不说话。袁朗佯作不知。表面上看,他们……只是一对极熟悉的上下级,如此而已。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
他们毕竟又有些不同,袁朗对铁路更大胆一些,全老A只有他敢无视大队长千辛万苦从散兵挖来的墙角宝贝儿,弃如敝屣的给人家扔回去。还同着他们大队长嚣张地放话:“也许这四十二个南瓜我一个都不留。”看都不看他们大队长一眼,铁路对袁朗听之任之,这么看简直是宠的不象话。
可铁路对袁朗也更苛刻一些,明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杀人之后心里崩溃这样的常事二,他也能指着鼻子数落袁朗:“可是他现在甚至不能上训练场!”把袁朗训的低着头做自我批评:“是我太心急了……”
但是周墨林参谋长冷眼看着,觉得他们也还好。有新南瓜控诉袁朗的时候,铁路大队长毕竟还护着他,别看铁队话不多,就是压阵。
这俩人啊,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扛着呢。
偶然的机会,周墨林听了段儿昆曲好像叫做《思凡》的折子,戏里的小尼姑盼嫁想还俗,唱的却着实好听:“念一声阿弥陀,道一声没奈何……哎!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周墨林听着听着,“噗哧”乐了出来……

盈怀抱

周墨林能笑的出来,袁朗笑不出来。他那阵子为了那个头次开枪杀人而崩溃了的兵头大了好些日子。袁朗喜欢这个兵:这孩子多直啊,一条道儿走到黑的脾气,什么心事儿都摆在明面儿上。瞧着许三多,袁朗偷偷儿羡慕过,想哭就哭的傻小子,多么好……
那天齐桓跟铁路汇报的时候说:“大队您放心,许三多已经让我们队长放了长假回家了。我看他能行,我们队长也说了:准没事儿。”关于准没事儿这条儿,铁路还是信任袁朗的,三中队长办事儿,大队长能放下心。铁路玩味着齐桓对袁朗的称呼:队长,我们队长……谁都知道:齐桓是袁朗的嫡系、臂膀、左右手。袁朗是齐桓的队长,是他的头儿。
这哥儿俩处的好。袁朗是个好上级。
铁路挑着嘴角儿笑:我们袁朗都混成了队长了。想当初小狼崽子上窜下跳在他身边儿老实不住的样儿,就跟昨天似的。忽然想叹口气……这一晃,把他接来老A,也十年了……
汇报完了,齐桓也没走,他看着铁大队长发呆。犹豫了一下儿,他问:“大队,你说我们队长结婚了没?”铁路皱眉头:“没有啊……你还不知道?”心里莫名地别扭,铁路问:“怎么了?”
齐桓性子直,不用打就全招了。他一五一十地跟铁路说:“他那天在375上跟许三多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什么他的护士老婆,拉盲肠没打麻药。说的跟真的一样……我后来问他,你那老婆哪里来的?我们队长说:郑大给他说的。哎,大队长,你说……”
齐桓这边儿一语未必,就看他们大队长毫无征兆地“噗”一口把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
铁路毕竟反应快,自控能力好。也就是几秒钟的失态之后,他毫无愧色地看着齐桓作训服上的天女散花一样的茶叶末,铁路语重心长地说:“齐桓同志。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那天下午周墨林都看的出来,大队长心情不错。
袁朗心情也不错,他看着一身茶叶的齐桓表情很无辜:“齐桓同志,我有点儿冤。那护士老婆确实是郑大给我说的啊!”齐桓扭头就走:“我要是再信你我就是个南瓜!”袁朗开始光乐,后来他很认真地说:“我们齐桓啊,早就不是南瓜了。”
齐桓不是南瓜了,袁朗要他独当一面。
然后就是SILENCE行动了。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多兵种演习,但是这次是袁朗挑大梁唱主角。铁路知道,这是军区里为了个绝密任务而布置的事前练兵,事关重大。
袁朗没带齐桓,他带了三个新手。其实这得算个标志性的举动:作为一个中队长,袁朗终于用上了自己一手培植的班底儿,而且是个让人眼馋的豪华阵容。他们出发的时候威风凛凛,把别的中队看的心里痒痒。
张恒叨咕:“十年前咱队长,也有这气派。”他忽然感慨:“哎,当时打前锋的是咱四个啊。” 张恒轻飘飘一句话说的冯越心里百感交集的,他忽然扭头往回看,站在铁路身边儿的周墨林,林子啊……还是那么帅……
感受到冯越的目光,周墨林和他对视了一下儿,朝他微微笑。
一般来说,袁朗这人还是比较适合藏着掖着的。也许是这次出发的时候太过张扬,结果战绩不是特别的……完美。别的都不错,就是袁朗再一次让人家给俘虏了。你说俘虏就俘虏把,他还是败在同一个人手下。弄的齐桓都替他臊了一把,丫摸着脑门跟铁路念叨:“第二回了。大队,我都没脸去接他了。”马健嘴快:“菜刀你那是舍不得咱的液体手雷。”
说起来酒,铁路忽然一皱眉。他听说了,袁朗这次跟师侦营那个小副营长打出来交情了,自打演习没完的时候儿俩人就嚷嚷着“二两舍命”的了。
对于这类不打不相识,部队里挺长见。英雄惜英雄么!是汉子才互相待见!于公于私,铁路都挺乐意袁朗多结交些这样的哥们儿。何况王庆瑞的下级,铁路看的上。铁路担心的是那个“二两舍命”。他想:这次袁朗是躲不过去了。
袁朗不能喝酒,这是A大队不成文的规矩。袁朗自己也不喝,他说:“怕醉。”官方给出的解释是:袁朗曾喝出了胃出血……于是大家都理解。
真正去喝的那天铁路下班也没走,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太阳发呆,袁朗说过,山里的夕阳让人想起来往事。呵呵……铁路的修炼比袁朗更进一层,他每次看着那个金黄黄的东西沉下去,心里都能感慨万千的,特别是今天,他心不定。铁路点了根烟,深深地嘬了一口,他好像是自言自语:“狼崽子……喝是喝,千万别把命舍出去啊……”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袁朗那次醉酒,铁路狠狠抹了把脸。
墙上的表滴滴答答地转着,铁路眼睁睁地看着月上了中天。
外面挺安静,只有夏天的草虫儿唧唧的叫着,一阵一阵儿的晚风吹过来,窗外是吴哲的花坛葱郁,一丛草茉莉也香的动声动色。老A基地的月亮好,明晃晃的照了一办公室,越发趁的铁路形单影只,那只狼崽子啊,还没回来……
眼看时钟走向了十一点,袁朗他们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铁路突然做了个决定,叫上了值班的周墨林:“走,看看去。去接袁朗。”周墨林说:“队长,没事儿,你看齐桓都不去。”铁路打着了基地的陆虎:“那也不耽误我去!”周墨林跳上车,俩人一路朝袁朗他们喝酒的那馆子奔了下去。
事实证明:袁朗同志就算乐意“舍命”,他也不是每位都能消受的起的。起码高城怵头。
铁路赶到的时候袁朗正在发酒疯儿,其余七个人手足无措的看着他坐在地上傻乐。袁朗的酒疯儿发的邪行:明明已经离了歪斜站都站不稳当还说什么也不让别人碰。你要是拉他扶他,他就跟你翻脸,挣歪,下手特别狠,吴哲跟成才拉都拉不住。扶几次挨几次打,高城再好的脾气也急了。卷了袖子就要跟袁朗翻车!
然后……他看见,袁朗那样儿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
高城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主儿都让袁朗那么难过的眼神儿看的心里发麻。更别提跟着袁朗的几个兵了,许三多磕巴着劝:“队长,别这样,这样……没意义……”袁朗捂着脸“嘿嘿”的笑,他说:“对,这样……儿……没意义……嗯……没意义……”
烈酒撞头,月色晃眼。
风吹过来有点儿冷,蹲在地上袁朗的忽然想起来这情形眼熟。
蓦地,他觉得自己的心口拧着疼,特别疼……
混乱中,有一双稳定而干燥的大手把自己扶了起来,袁朗愣了愣,没动。手的主人显然功夫也不错,而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只趁着袁朗略一迟疑的功夫,下一秒钟就已经天旋地转。
袁朗已经被抗上了一个熟悉的肩膀。模糊的听见周墨林说:“高副营长,把他交给我们吧。”高城如释重负的敬了个礼,目送着袁朗远他们去了。马小帅多嘴:“真是王牌啊,看人家牛的,喝多了都有个大校来接。”高城点头:“人家受器重啊……”许三多忽然回头看高城:“连长,要是当初班长喝多了,你去接他不?”高城抿了抿嘴角:“你三班长啊,从来不会喝多……”
回了基地,铁路就直接把袁朗扛自己宿舍去了。别人没意见,都觉得大队长这属于为民除害,要不然就袁朗那么折腾法,谁顶的住?就周墨林看着欲言又止,铁路说:“你放心,没事儿……”
周墨林点了点头,他想:都这么多年了,这俩人……也该没事儿了。
袁朗在铁路的宿舍睡的不安稳,胃里的那点儿酒挺折腾他的。翻来覆去了半天终于冲到卫生间吐了出来。袁朗吐的搜肠刮肚,铁路在后面给他捶背,一下一下的拍,力道柔和不轻不重的。吐过之后,铁路轻轻地给他递上了一杯水。
袁朗直勾勾的看着铁路,喃喃地念了一句:“队长……”带着孩子气的信任,袁朗凑了过来,在铁路怀里蹭一蹭脸,然后选个舒适的姿势想要睡去。
这月亮,这酒气,这个人,这些咫尺天涯的日日夜夜一一从眼前流过……
铁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吻上袁朗的唇。舌头卷着一起纠缠不休,袁朗无意识地给出了回应。袁朗是铁路最好的学生,总能把铁路给出的一一反应,然后呈上意外的惊喜。狩猎,追逐,捕获,绞缠。
铁路慢慢的抚上他的肩,他的背,他的……臀……他闭上眼睛,五年了,空荡荡地怀抱里渴求的依旧是这具健康而柔韧的身体。
Si处被碰触的袁朗忽然警觉地睁开眼睛,许多不堪的痛楚印象像是脱缰的野马奔腾而出。惊恐的记忆让他本能地侧头避开,连贯的肘击。铁路下意识地躲避,抵制。近身间的突发格斗引发肉身的纠葛。两人的气息都变得粗重。好在唇齿的脱离带来了久违的氧气,窒息的感觉稍微退开,袁朗猛地翻身下床,趔趄着躲开。
铁路怕他摔倒,一下子扶住他。
安静,宿舍里只有两人的喘息声,一是惊惶,一是强忍。
月亮底下,袁朗的深潭似的眼睛里孕了水光儿,晃一晃就落下来,看了让人心碎,他说:“队长……”铁路那样看着,仿佛那不是泪珠而是自己心头刺出来的一滴血。
铁路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袁朗,把他放回床上帮他躺平。那天大约是十五吧,那么好的月亮照了整整一张床。铁路那样细心的拍着袁朗的背,说:“你睡吧,好好睡。队长守着你……”
袁朗把自己盖的紧紧的,然后睡着了。
黑暗里,铁路发出那样一声长长的叹息。
天底下,是有报应的。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睡熟了的袁朗还是向铁路的身边蹭过来,那是一个偎暖的姿势,代表最基本的信任。
铁路拍着他的背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袁朗咕哝一声,舒服地翻了个身。
看着他的鼻子,摩挲着他的眉,铁路对自己说:如果一辈子都这样守着他,也挺好。真的,挺好。
SILENCE完了,就是实战。袁朗照例交了遗嘱。还是那么简单的措辞,那么没心没肺的要求,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袁朗说:“没必要改,反正也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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