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躁郁----面影

作者:  录入:03-16

李思文稍微瞟了一眼客厅里。房间乱七八糟的,烟灰缸里满满地塞着烟头,估计至少有几十根。屋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地上也乱七八糟地摊着报纸和坐垫。
“我……我只是觉得太累了,就一个人在外面歇了两天……周子裕他人呢?”李思文小心翼翼地问。
“我在这儿呢!”之间周子裕从里屋走出来,李思文感受得到他的满腔怒气。
李思文不敢直视他,马上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我、我去给你们做晚饭……”说完便向厨房走去。
“思文!我以为你受不了这种苦日子、不要我们了!”兰泽悲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思文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身后一紧,好像是兰泽抓住了他的衣角。
“思文,我知道你已经烦了这种日子、不想再伤脑筋了对吧!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了,全凭着自己的性子来……让你生气了吧!你不想再理我们了吧!”兰泽紧紧地抓住李思文的衣服,声音颤抖了起来。
李思文心里一阵悲伤。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我只是担心你、担心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啊……
“没有的事!兰泽你放心,我真的没生你的气!只是最近实在觉得累了,就想一个人出去换换心情……任性的人是我,你不需要自责的。我、我向你道歉!”李思文转过身去,像安慰小孩子那样摸了摸兰泽的头。
“真的吗?”兰泽抬起头来,李思文看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真的,我们是好朋友啊,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们一个人走掉!”李思文温柔地对他说。
“思文!之前是我们太欺负你了,什么事都交给你去做,让你觉得不堪重负了吧!从今天起,我们会努力学做饭、衣服也会自己洗、房间也要自己打扫,不会再让你做这做那的!”兰泽紧张地对他说,“所以,请你不要走!赵希之已经走了,如果你再走……我就再也没法坚持下去了……”
都是自己不好。明明就对自己发过誓,哪怕是自己受苦,也要让他一直笑着的啊。现在自己却害他担惊受怕成这个样子,实在太过分了……
李思文再度向兰泽保证,自己不会离开他们,兰泽才稍微放心,还抢着要帮他做饭。深知兰泽的烹饪能力,李思文为了屋内四人的人身安全着想,还是把他推出了厨房。
当晚四人一起吃饭,其乐融融——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李思文心不在焉地跟兰泽和宋彦说笑着,尽量不去注意周子裕身上传来的怒意。他知道,回家后,少不了一番争吵了。

青春的告别式

果然,晚饭后,周子裕以家里需要大扫除为借口,硬拉着李思文回家了。一路上两人还是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谁都不吱声。到家后,周子裕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李思文忐忑地关上了门,无言地在离周子裕不远处坐下。
“你突然消失两天,到底是因为什么?”周子裕单刀直入。
“不是说过了嘛,我觉得太累了,就去外面歇了两天。你不用担心,这两天我哪也没去,啥事也没干,就窝在宾馆里来着……”李思文尽量说得轻松些。
“这不像你。”
“啊?”
“这不像你!你平时是责任感那么强的一个人,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突然跑掉的!”周子裕严肃地说,“你要是真的觉得累了,就跟我们打声招呼然后再自己出去住几天,没人会拦你,也没人会怪你!你为什么就偷偷跑掉呢?”
听到周子裕絮絮叨叨的责怪,李思文也渐渐不耐烦起来:“你也行行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做什么还要一一向对方汇报吗?你管那么宽干吗,你是我妈还是我老婆?!”说完这话,他才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
周子裕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一向温吞的李思文会说出这么尖锐的话。“是,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兰泽才是你的全部,只要他关心你就够了,别人对你而言都是不存在!”
“你又扯上他做什么?我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再说,我对你们而言只是个保姆一样的存在吧,你们只会在衣服脏了肚子饿了的时候才会想到我,别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活得那么潇洒!那么我即使消失个十几天,对你们来说也是无足轻重吧!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李思文近乎是用怒吼的把憋在心里多时的话说了出来。这段日子烦恼的来源都在于这一点。他找不到自己在这世上存在的价值。
“没人那么说过!我是真的担心你担心得要命,打电话给你你居然接都不接就关了机……这两天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么!我一直把手机握在手里,不停地拨你的电话,希望总有一次能接通……可是都没有!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发信息给你,发了那么多条,你一条都没回过!就连一句‘我没事’都没回!”周子裕咆哮道,“我真不明白,你老是无缘无故自卑个什么劲儿!谁说我们只把你当成洗衣做饭的了!人人都关心你,你可到好,成天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自己把自己锁在一个壳里瞎想些有的没的!”
李思文吃惊又悲伤地听着他的训斥,这才发觉自己好像确实没把兰泽以外的人放在心上。周子裕平时对他关怀有加,他却我行我素,一点回应都没有。
见李思文不吭声,余怒未消的周子裕继续骂道:“你怎么就认为你啥优点都没有?你是长得比别人矮啊,还是智商比别人低?都不是!不就是因为你觉得你帮不上兰泽的忙么,难道就因为那样你就把自己存在的意义抹杀了?大少爷,我求你别再整天把自己想成一个悲剧英雄了,你就不能为了你自己活一回?”
李思文定定地望着面前这个激动的男人。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把实话说出来而已。接下来要怎么办,都是你自己的事,正如你说的,我也不是你啥人,以后你的事我通通不管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行了吧?”周子裕说完,颓然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被讨厌了。被一直关心着自己的人讨厌了。我果然是个令人嫌恶的人啊。
李思文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他想像小时候那样,遇到伤心事就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
他任性的举动不仅吓坏了兰泽和宋彦,还伤害了周子裕。可是自己当初只是想逃避一下、放松一下而已,并未打算伤害其他人。结果他又给大家填麻烦了。这样的自己真是失败,毫无优点可言。为何周子裕总坚持认为自己很优秀呢……
活着真的很累。可是又不想死。但是现在只想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去听,什么都不去想。
客厅里的日光灯亮着,很刺眼。李思文不由得合上眼皮。屋内很安静。他维持着坐姿,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突然就很想回S城。想回到自己有着大书柜的房间……想着想着,意识又模糊起来。
周子裕在房间里生了会儿闷气,感觉客厅里好像一直没有动静,便忍不住出去看看,结果一推门就见到李思文可怜兮兮地倚在沙发上,双目微闭,好像睡着了。现在是夏天,睡在这里也不会着凉吧。那就不要惊动他了。周子裕抑制住想要叹气的冲动,轻轻地走到大门口,关掉了客厅的灯。
“嗯?”突然坠入黑暗的感觉把李思文惊醒了。
“啊,还是吵醒你了吗?我看你好像睡着了,就想把灯关了……”周子裕站在黑暗中说。
“对不起……”李思文脱口而出。
“咦?”周子裕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太难听了……你那样关心我,我不但不领情,还冲你发脾气,实在不应该……请你原谅我吧……”李思文的声音显得很慌张。
“唉……算了,你这人呐,平时压抑久了,难得暴发一下,应该不是坏事。现在心情好点没有?”
“……”
“行了我服了你了李大少爷求你不要再郁闷下去了……”周子裕绝望地拍上了自己的脑门。“呐,不是跟你说了么,再郁闷时想自己出去住,当然可以,只是麻烦你提前跟我们打个招呼,不要一声不响就消失,我会以为你想不开要自寻短见或者你被人贩子拐走了!”
李思文嘿嘿一笑。“不会了,以后绝对不会自己跑出去的。”
兰泽终于觉得乐队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在四人商讨后,决心重新出发。李思文跟他们说起网络上有很多支持他们的歌迷一事,兰泽提议,不如专门为歌迷们办一场“禁色”的mini concert。此话一出,大家都觉得这个建议比较可行,也算是对长久以来一直支持他们的歌迷的一点回馈了。于是几人就去粉丝为他们建的网站里以真名注册,问候歌迷后做了个调查,得到歌迷们的热烈回应。这样一来,迷你演唱会肯定是要办的了,但是在哪里办,就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禁色”最早是在北京出的名,歌迷也是北京人居多。其他人则散步在全国各个省市,比较分散,不容易集中起来。商量后,几人决定一个月后在北京当地举行LIVE,地点就定在他们最常去的“海月”酒吧。
确定行程后,乐队重拾激情,继续开始了在地下室里的排练生活。
演出当晚,久未露面、只剩四人的“禁色”在众多年青女性的欢呼中登场。由于现场都是自己的歌迷,他们也不用再考虑听众接受度的问题,又以视觉系装扮出现在大家面前,惹来台下的阵阵尖叫。
开场的歌曲就是“禁色”当初第一次参加大学生摇滚节并获得了名次的作品《闭锁式思想》。时隔很久,在一人脱队的情况下再次演奏这首歌时,几人心里都百感交集。宋彦唱得各位深情。
之后就是乐队结成初期的那些节奏很迅猛的曲子。台下气氛高涨,台上兰泽和宋彦也来来回回地跑着跳着,宛如嬉戏般互动。周子裕的台风一向冷硬,自顾自地在比较靠后的角落里弹着琴。以前看到兰泽和宋彦亲密无间的互动,李思文都会觉得内心煎熬,但是现在再看到他们那个样子,他却感到无可名状的幸福。因为兰泽在开心地笑着。因为大家又能在一起表演,而且什么都不用考虑,无拘无束。
开心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场演出也差不多该到了结尾。李思文的鼓点放慢,宋彦唱起了悲伤感浓厚的歌曲。台下的歌迷们也安静下来,身体随着音乐轻轻地左右摇摆。宋彦唱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台上,像和熟人聊天一样面对着歌迷唱了下去。兰泽跑到李思文附近,轻轻地合着弦。
没有什么能比现在这个样子更好了吧。李思文心想。台下都是喜欢他们的人,不用担心被人冷嘲热讽,也没有公司的约束,可以想怎样就怎样。这才是一个乐队最快乐的时候吧。他的鼓声也变得温柔。思绪不知又飘到何处。他想起了罗天宇。不知道他现在有无和女友结婚,有无回S城看过父母。有些事情只有在青春年少时才能做,有些情绪只有在年青气盛时才会有。一旦过了那个阶段,就再也无法做到那些事情了。可是正是因为年轻,如何在这世上活下去的经验太少,需要烦恼的事太多。年轻的翅膀载不动许多梦,也载不动许多愁。
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但“禁色”几个人心里都清楚,视觉系不可能维持一辈子。只有趁青春年少时疯狂一把。到三四十岁还要装妖艳,那时候就只会被人唾弃了。所以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以视觉系形式出现在舞台上了。不同的年龄段,会有不同的风格。虽然喜欢一个歌手,就会喜欢他/她永远保持那个样子不变,包括外貌和曲风,但现实中那是不可能的。长期喜欢一个歌手,可能到后来就会暗暗觉得他比以前退步了,实际上,也许并不是他真的退步了,而是因为他的心境已经跟当初不同,曲子的风格也早已脱离当初的模式。
那场表演后,“禁色”在台上鞠躬谢歌迷,就匆匆去后台卸了装,恢复成普通人的样子,在老板的招待下喝得酩酊大醉——烟酒不沾的李思文自是除外。这场演出,算是对过去几年的一个总结,也是对青春的一场告别仪式。
今后,就要迈入一个新的人生阶段了。
李思文那年不过才二十二岁。按照平常眼光来看,他还年轻得很。但是可能是因为比起同龄人起来,他过早地尝到了人情冷暖和世间辛酸,故显得少年老成,心态也比一般年青人成熟许多。在退学之前,他一直无忧无虑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从未经历过生活的砺练,说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都不为过;在退学后,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自己生活,同时也要学着照顾别人,这促使他一夜之间由少不更事的孩子蜕变为大人。
以前不经常和人接触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但出社会后,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李思文才逐渐发现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和其他人不一样。很多事情他不觉得怎么样,但是照世俗常理来看,他的想法是不被俗世道德认可的。认识到这一点后,李思文越来越畏惧这个社会。他必须强迫自己在人前表现得跟他人无异。然而越是那样,他内心就越恐慌。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在他心里盘踞不散。
赵希之的说法没错,李思文的性格确实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搞摇滚乐的人。他没有表现欲,把所有的情绪都积压在心底,不会宣泄,也并未把摇滚视为生命中最重要之事。周子裕说他总是活在自己的英雄主义幻想里,这话或许也是对的。李思文自己也觉得,他对兰泽的绝对忠心和为了他而做的一切,都使他看上去像一个虔诚又可悲的殉教者,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信仰而一世苦行,献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三岛由纪夫写过“丰饶之海”四部曲,其中李思文印象最深的一本书是《奔马》。一个极端右翼的青年,崇拜史书中为国献身的英雄们,把“忠君”视为毕生的最高理想,并为此盲目又冲动地策划谋杀财政大臣的活动,最后在刺伤大臣后迎着朝阳切腹自尽。
抛开政治立场和所做事实的不同,李思文和那个青年有着极为相似之处,就是他们都为了自己所忠于的事物而付出一切,从始自终都充满了盲目但令人惊叹的激情。不过在他人眼中,他们的“理想”都是不切实际、荒唐可笑的,可是当事者本人却不自知。
李思文也意识到他因为兰泽而选择人生道路的做法十分愚蠢,但是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后悔过。更多的时候他感到彷徨。因为他不知道兰泽将会往哪个方向走下去,自己能付出的底线是什么。等到兰泽结婚那一天,自己会从此崩溃,还是会继续忍耐着活下去?如果是后者,那自己又将做什么?他不愿意想这些问题,也惧怕一切可能的答案。
当宋彦提出“我们去参加选秀吧”的建议时,李思文并未感到太惊讶。他想过乐队很可能会走上这条路,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以地下乐队的身份游走于各个酒吧之间,这种生活只要习惯后就不会觉得太苦,但是比辛苦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绝望,日复一日不断轮回却依旧看不到前方的绝望感。很多人因此而坚持不下去,选择了退出;能坚持下来的人也迫切希望改变现状。
李思文只是觉得悲哀。就在前一阵子自己还在心里嘲笑那些为了搏得名利而去参加选秀的人们,现在自己也要变成他们那样的人了。不过他没有理由反对,因为如果再不找到新的东家,“禁色”就快支持不下去了。虽说成立乐队时大家是因为共同的理念,即对音乐的爱而走到一起,但是乐队的最终目的恐怕还是想要成名。对于已经放弃了其它所有事情、只为乐队而忙活的他们来说,如果不能扬名立万,他们的生活就失去了保障。“靠音乐吃饭”,说白了就是要以此获取经济收益,才能养活自己。
时下大多数选秀都是选拔才能优秀的个人,这次某电视台好不容易在全国范围内举办了一个专门选出优秀乐队的选秀,吸引了很多藉藉无名的乐队参加。评委名单中有号称著名的资深摇滚乐手和作曲家等人,考虑到这些人的年龄和接受能力,“禁色”知道如果继续以视觉系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乐队肯定不会受到好评。只能以流行的服饰风格和歌曲风格参赛。
这场选秀活动对“禁色”来说又是一个重大机遇,如果不及时抓住,下一次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所以几人对这次比赛格外重视,不惜花大价钱租了专业的排练房来练习参赛的曲目。四人为了迎合评委们的喜好,研究了无数次,将词曲改了又改。几经反复,他们的意见才终于达成一致。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绝对不是最好的作品,却可能是最讨大多数人喜欢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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