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四人都无言以对。赵希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没能帮上他的忙就算了,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强求他吧。
“俺想了很久……你说俺们一起搞乐队也有四年了吧,并不是说俺不愿意继续和你们一起做下去,跟你们一起,俺觉得挺开心,真的!可是这样的生活还是没有保障,你过得了今天也看不到明天。娱乐圈里的事谁也说不准。很可能今天你还大富大贵、明天就一贫如洗了。俺还没来得及让俺娘过上好日子,她就去了……”赵希之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像他这么一个硬汉子,平时就算痛打他一顿他都不会掉一滴泪,现在却哭得这么伤心,大家见了心里也难受得不得了。
“俺不知道对于家庭,你们是咋想的……即使你们能豁出去,俺可狠不下那个心来……俺是个男子汉,就不能弃家庭和亲人于不顾……反正俺是下了决心要养活好爹和妹妹的,这次……就算俺对不起你们了……”赵希之说完,抹了把泪,向四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师兄,你不要跟我们行这么大的礼!我们都知道你这些年来挺不容易的,不会怪你!”李思文本来就心软,见不得这场面,马上冲过去扶起赵希之。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不可能强行留下他的。比起他们来,赵希之想对家里负责,这没有错。这些年,除了赵希之,其他人都差不多和家里断了来往,本来就心中有愧,眼下再被赵希之这么一说,大家都满心悲伤。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要继续留在北京打拼吗?”兰泽揉了揉发红的眼眶,问道。
“嗯,要留在这里。好不容易才拿到北京户口,不能轻易就放弃了。今后要卯足力气工作,等俺混得好一点了就把爹和妹妹接过来一起过……”赵希之坚定地说。
“那你还跟我们一起住吗?”宋彦问。
“……唉,不了。俺打算再找间房子,离俺单位近一点儿的。再跟你们一起住,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俺内疚,你们心里也不舒服。”赵希之叹口气。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们就无条件支持。以后有空别忘了回来看看我们,我们永远当你是自己人。”周子裕拍拍他的肩。
“嗯!这几年真的很谢谢你们!真的!兄弟是一辈子的,毋须多言!将来你们大红大紫了,可别忘了俺!”赵希之强打精神,笑着对他们说。
几天后,众人帮赵希之搬进了新房子里。大家最后一起吃了一顿饭,算是对他的饯别。
在回去的路上,四人都一言不发。一起奋斗了这么久的兄弟突然离去,让他们对前途也失去了信心。走上这条路,是件多么困难的事,要舍弃多少东西才能达成梦想,至此他们算是真正看清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是年春天,他们签约的那家公司因为内部纷争而导致资金周转不灵,倒闭了。
只剩四个人的“禁色”,努力挣扎了这么些日子,生活如今又回到起点。
即使再怎么伤心难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为了活下去,大家还得上班,四处寻找兼职。
活泼的兰泽现在也沉默了许多。宋彦在家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闷烟。李思文看到他们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难过得很,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周子裕泰然处之,每天正常上班下班,脸上一点郁闷之色都没有。
一天晚上,李思文终于忍不住问周子裕:“你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看法?”
“我没啥看法。”周子裕冷静地说。
“……好歹折腾了这么几年了,现在又被打回原处,难道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李思文不甘心地继续问。
“有想法又能怎样,既然已经如此,就继续过日子呗。这几年下来大风大浪也不是没经历过,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你觉得……乐队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去问兰泽,看他想怎么办。如果觉得实在不想再坚持下去了,就趁早放弃。我们现在还年轻,除了这个还有很多别的事可以干;如果他还是想继续把乐队做下去,那就跟以前一样,再回酒吧里唱歌去,重新来呗,直到另一家公司找上门来为止。”周子裕淡然道。
“问兰泽……你自己对乐队就没有想法么?”李思文忍不住问他。周子裕好歹也是乐队的一份子啊,为什么他会如此冷静地看待乐队的未来呢?
“我没有。高中时兰泽拉我一起组乐队,我当是玩玩,就同意了;后来我觉得我加入乐队是为了那个人,也就一直坚持下去。对乐队本身或是娱乐圈,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周子裕漠然起身去拿烟盒。
“你说你没兴趣……那你自己的梦想是什么?”李思文越来越搞不懂他这个室友了。即使两人认识了那么多年,又一起住了很久,他发现他对周子裕的事还是不甚清楚。
“坦白跟你说吧,当初我是打算毕业之后去当个物理学方面的研究员的。”周子裕说起自己的事来,口吻还是一样漫不经心,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那……你为何不做你真正想做的那些事呢?反而要勉强自己呆在这个乐队里……”李思文实在想不通。
“在这一点上咱俩完全是半斤八两,你问我之前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呢?”周子裕冷笑道。
“我……”李思文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正因为我是为了一份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而勉强自己去做一些不是真正想做的事,我才清楚这种心情有多矛盾、这样的生活是多么无望。你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不希望看到你跟我活得一样痛苦。”
“你一向除了兰泽之外眼里就没有其他人。现在你说我是你朋友,我应该感动吧。”周子裕自嘲地笑了,“谢你好意。我知道我在感情上跟你一样蠢,不过爱都爱了,哪能说放就放得下?况且我大学都已经退了,没机会去搞科研啦。现在这样也挺好,有地方住,有份工作,还能满足自己对那份感情的幻想。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唔……真的很羡慕被你喜欢的那个人。他一定是个很有才华、很优秀的人吧,要不然你是不会看上他的。”李思文点点头。
“哼,对我来说他确实是那样,可惜他本人并没发现自己的优点。”
“唉,在别人眼里咱们这样就是变态吧。”李思文叹口气,“不过,我已经没办法刹车了。只能继续往前走。你也是一样吧?”
周子裕正在一旁吞云吐雾,李思文好像看到他点了头。
一个人的两天两夜
李思文没有告诉其他人,大家为赵希之饯别那次,赵希之私下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那天席间,李思文起身去洗手间。他前脚刚走,赵希之后脚也跟着去了。
在洗手间里,赵希之对李思文说:“思文啊,之前乐队有些事俺跟你意见相左,当时俺还挺生气的,但每次事后都会后悔,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别怪俺……”
李思文连忙摆手:“我怎么会怪你呢,你也是为了乐队好……是我毛病太多了……”
赵希之看了他一会儿,叹口气接着说:“思文,我一直很好奇,但没机会问你,你到底是为什么想做摇滚乐手呢?我觉得,看你这性格,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心甘情愿走这条路的啊!”
李思文的鼻尖渗出细汗。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师兄解释。不可能直接跟他说“我是为了我爱的男人才加入乐队”的吧,以师兄的脾气,听到后肯定当场抓狂。
“看你这样是不太想说……我不勉强你。不过俺真的要告诉你,思文,你并不适合走这条路。一般搞摇滚的都是个性很尖锐、又喜欢表现自己的人,你看俺们之前四处走穴时,很多音乐人脾气都是很大的,想怎样就怎样,一句话不投机就跟人翻脸。某种程度上那也是他们自我保护的表现。但是你身上完全没有这些特性。你连在人前露脸都做不到,就算将来乐队真的出名了、红了,到时候要你满世界表演去,你难道要一辈子都戴着口罩躲人家么?你心里也不舒服吧!不愿意做,就真别勉强自己。俺不晓得到底是有什么理由让你一直坚持做音乐,但是你还年轻,有很多别的选择,何苦为难自己呢……”
“我……”李思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洗手间里进出的人都用怀疑的神色打量着这两个跑到厕所里谈话的男人,李思文又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我……我们出去吧!”他慌张地说。
“唉,好。俺知道俺说这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俺也是为你好,认识你这么些年,俺知道你是个大好人,可不愿意看你委屈自己啊。”赵希之说完,就踏出了洗手间。
李思文抬头,在面前那块脏兮兮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像。镜中的脸孔上写满了迟疑。
回到桌前,赵希之就像没事发生一样,没再对他说什么。
李思文知道,赵希之说得一点都没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和周子裕谈过后,李思文第二天就跑去问兰泽,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还没想好。给我一些时间吧。”这是兰泽的回答。
李思文只得满怀担忧地去教课了。他现在也算是当老师当得有模有样,不像一开始那么手足无措。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春天马上就过去了,初夏即将来临。他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童话书,上面有一则童话,大概是这样写的:远方的星球的小姑娘和小男孩降落在地球上,他们在草地上奔跑,春天来了;夏天,小姑娘已长成美丽的少妇,和长成健壮男子的丈夫共度愉快时光;秋天,冷风萧瑟,少妇已衰老成妇人,随着秋末的寒风逝去,剩下丈夫一人孤单地守候在这个星球上;冬天,老人咬紧牙关坚持着,直到又一对小孩子蹦蹦跳跳地来到人间,带来又一个春天,他才微笑着,回到那有自己妻子在的遥远星球去了。
小时候读到这个故事,就觉得很美好。现在,自己已经长成大人,那些曾经的温暖和美好好像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李思文突然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从来都不爱出门的他,现在居然想放下手头的一切,出去旅游。由于他的勤俭持家,现在自己户头已经有了一点小钱,不过肯定不够他走得太远。
哪怕只有一天就好,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去想,只为自己一个人活吧。脑海中冒出这样的念头。
李思文都搞不清楚自己哪来的勇气,居然当天晚上教完课后就直接跑去附近的宾馆,要了一间顶楼的房间,付了两天的房费。第一天晚上,他一夜没睡,也没开灯,就呆呆地坐在落地窗前,俯瞰地面上流水般的车灯和闪烁的霓虹。城市里的光污染太严重,都看不到星星了。
渐渐地,附近楼房的灯都灭了。路上的车也变得稀少。只有道路两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着,发出昏黄而柔和的光亮。现在勉强可以看到墨色的夜空中,隐隐约约地浮现了几颗黯淡的星星。
手机的铃声突然划破了静寂。拿出来一看,是周子裕的来电。大概是看自己这么晚还没回家,担心了吧。可是现在不想接电话。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李思文按了亮着红光的键,拒绝了通话,又继续长按那个键,关掉了手机。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生活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李思文从头开始回忆着。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大学退学之后……现在可以肯定,自己对摇滚乐是怀着热爱之情的,但绝不是喜欢搞乐队、成名这种事。如果当初听母亲的话,老老实实地把大学读完……对了,到今年夏天,自己如果还在上大学,该是大学毕业了。唉,毕业后可能就是找个小会计的工作,安分地生活下去吧。自己写的那些东西还是没人看,也成不了作家。又不善于跟女孩子打交道,肯定也很难找到结婚对象。那样的生活,和现在的比起来,哪个更有意义呢?
想到这里,李思文迷惑了。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样的生活?既然知道不可能在短期内获得成功,那自己还有耐心一直坚持下去吗?好烦。懒得去想了。
不知坐了多久,远处的天边终于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又来到了。
李思文举目远眺,发现暗白色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缝中透出一种明亮又纯净的青色。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天空会出现这种颜色。以前只在工笔画中看到过这样的青色,好像术语是叫它“石青”。这青色显示露出狭长的一条,慢慢地又逐渐拓宽,最后完全推开了暗白的云层。整个世界刹时间明亮了起来。地平线上,一轮金色的太阳缓缓升起。
阳光照进屋内。李思文这才感到一阵疲惫。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骨关节,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后就一头扑进了枕头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才醒来。还是被饿醒的。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电话显示屏,已经快五点了。李思文洗了把脸,去楼下的餐厅里吃了点东西,又回到房里。这两天他没课,正好让他一个人躲起来清静一下。
手机一直没开。就这样一直下去该多好。李思文心想。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有懒汉了。这种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的生活,原来真的很爽。困了就睡,饿了就吃,全凭本能生存,与其他人毫无瓜葛……
反正都付了钱,就好好享受吧。李思文打开电视,随便转起了台。这两年好像特别流行选秀节目,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管会不会唱歌跳舞,都涌去报名参加;看到电视上那些参赛者一个个五音不全还自我陶醉的模样,李思文觉得人这种生物真是可悲,除了食欲和性|欲,还有展示欲想要满足。最后李思文决定换到某地方台,看情景喜剧。他平时不是那么容易发笑的人,但是现在却被电视上并不高明的段子逗得哈哈大笑。情景喜剧播完了,到了八点档,播的是武侠剧。现在的武侠剧都喜欢用高科技修片,一打起来就是五光十色,激光四射,实在让人受不了。不过可能是因为李思文很久没看电视了,此时倒也饶有兴趣地把武侠剧看完了。
看到深夜,几乎所有的地方台都在播什么妇科病男性病治疗专家的广告。关掉电视,李思文再度把椅子搬到窗前,看起了夜景。总之就是不能让自己有空去想其他事。
这一夜又是无眠。天亮了,他下楼吃早餐,然后回房睡觉。睡到傍晚起来,退房。逃避了两天,始终还是要回到现实的。
李思文有点不情愿,慢吞吞地往车站走去。手机开机后,一下子收到十几条短信。其中两条是兰泽的,都是问他到底干什么去了,说大家很担心他;其余都是周子裕发的,语气一条比一条激烈。第一条还是好说好商量的“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是遇上什么事了吗?”到最后一条,是十分钟前才发来的,已经变成“不要做傻事!快给我回家!”
李思文这才想起来,今天已经是周六了。这两天自己不在家,没人给那三个生活废柴洗衣服做饭,估计他们是因为这个才想把自己叫回去的吧。李思文无奈地笑笑,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坐车坐到半路,手机铃又响了起来。一看是周子裕,李思文只好接起来,懒洋洋地应:“喂——”
“你在哪里!!!”对方几乎是用吼的,李思文的耳朵嗡的一声,吓得他赶紧把手机拿远了点:“我、我在回家的路上啊。”
“你快点回来!这两天你跑哪去了!手机也关机……”周子裕听到李思文说在回家的路上后语气缓和了许多,开始念叨起来。
“啊啊车上太吵了我听不到,回去再跟你们说……”李思文被他一吼,心里有点紧张。
“行,你回来就直接去兰泽那吧,我现在就过去,那俩人都着急死了!”周子裕说完就挂了电话。
下车后李思文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先去附近的超市里买了菜。他估计他消失的这两天里那三人肯定都是随便吃点什么就解决了,自己回去还得给他们当老妈子。
李思文一手拎着一袋菜,慢悠悠地上了楼,敲响了兰泽家的门。
门“唰”地一下被拉开,兰泽娇小的身影猛地出现在李思文面前:“思文!!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看到好友一脸快哭了的表情,李思文的心顿时又被愧疚充满。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思文,你可把我们急死了!整整两天,事前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就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们四处找你都找不着,差点报警了啊!”宋彦也迎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