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扭曲,而是被人责怪的话罪恶感会减轻很多。
在他看来,沈宇嘉的频繁出现和经常的欲言又止,都是代表催促,虽然没明白地开口说出来,好歹沈宇嘉有责怪他的意思了。
那就好,殷老板的不舒服减轻了。
两个人站的近,各自心怀鬼胎,考虑的当然不是一档子事。要是比喻成两台机器,殷力文的运转就是商人模式,带着人际关系学的厚黑气息,那是用脑子在运作,而沈宇嘉呢,是言情模式,带柏拉图或者琼瑶气息,那是用心在运作。
因为不是一种模式运作的,所以就不好拿来比较,沈宇嘉又心脏颤抖着呆了不少时间,中间努力寻找话题。
殷力文接了个电话,好像不是好事,电话那边说什么不知道,殷力文这边就三句。
“什么?”
“确定?”
“我知道了。”
然后殷老板脸色糟糕起来,沈宇嘉赶紧牢牢闭上嘴巴,殷力文给自己的茶杯里添了水,又过来了。
两人又聊了会,殷力文的和气一如往昔,他当沈宇嘉是外人嘛,人类都是这样子,对陌生人很客气,对熟人却很不客气。可沈宇嘉是什么心思,对殷力文的心情哪能不在乎,来来去去想了几次,还是开口问了:“刚才那电话是什么事?”
问完就在心里嫌自己多事,可还是眼巴巴看着殷力文等答案。
倒不是什么大事,说了也无妨,殷力文喝口茶,道:“年前回家过年的两个服务员今年没过来,刚才打电话过来说不来了。”
“哦。”沈宇嘉似懂非懂,他不知道这事是严重还是不严重,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店里一直都忙,现在突然说不来,真是,以后看来确实要签合同。”殷力文说。
这句话像到雷打在沈宇嘉天灵盖上,他生平第一次有了灵感降临的感觉,也第一次有了因为灵感而想要表达的冲动和渴望。
于是他表达了:“你店里忙的话,我来帮忙吧。”
话说出来还是马上就后悔,他对自己在殷力文面前说的每句话都会后悔,因为总觉得缓一会说会更合体。
“怎么?”殷力文嘴角一扯,笑得像在听相声:“你不当会计了?”
“恩恩,反正我也没会计证。”
沈宇嘉马上就露出标准的宠物讨好主人的姿态,因为这姿态太露骨,殷力文都觉得有点吃不消,他大笑,摸摸沈宇嘉的头:“你肯你爸妈也不肯吧,你呀,还是好好等着当会计去吧。”
给他那没干过什么粗重活计的手摸头,沈宇嘉很是受用,只是脸又不争气地红了。殷力文没在意,因为沈宇嘉脸红得太过于频繁了,都能让人以为他生来就有两坨高原红。
那手收回去,沈宇嘉的视线就跟过去,手指很长,皮肤很白,手背隐约看得到青色的血管,形状和质感都很好的男人的手。眼巴巴看了会,想下一次那手来碰碰自己时要过多久,沈宇嘉没计算好时间,直看到殷力文奇怪地举起手来:“我手上有什么?”
沈宇嘉一惊,脖子终于还是跟着脸红了。
“没没没,没什么。”结巴的时间拿来迅速考虑借口,“我是想你怎么没戴结婚戒指。”
好借口,沈宇嘉由衷佩服自己难得的机敏。
“我还没结婚。”殷力文也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伸出去拿茶杯。
虽然这件事是沈宇嘉的妈妈以前就说过的,可殷力文亲口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沈宇嘉一个激灵,耳朵一竖,顿时觉浑身舒坦,放松下来了,就忍不住往殷力文那边靠了靠,小心翼翼的。
不想殷力文站了起来,沈宇嘉连个衣角都没碰到,立刻心情郁卒。
他的身后,是宽厚的沙发,身前是殷力文的背影,沙发的温暖拥抱和那冷漠背影形成强烈反差,沈宇嘉那可怜的在少年世代没有用到的少年情怀都积累在最近爆发,少年情怀总是诗,诗就是忧郁,沈宇嘉忧郁地告辞了。
可他还是惦记着殷力文店里要找人这件事,晚上在医院里和自己父母提到提,老娘强烈反对,说要去人家饭店里当个跑堂的还不如家里重新把那店开了当小老板。老爹在边上给爷爷销了个苹果,哄老人家吃了,说:“你要能干就去干吧,反正你现在也是闲在家里,就算是当服务员也好,你难得自己想干点事。”
“不行!”老娘继续反对:“没出息!还以为你想干什么好事呢,就当个服务员呀!那殷老板不是说给你找个会计当的么?!找不到就让你当服务员呀?!”
“不是……”沈宇嘉都觉得自己的解释很苍白,“人家不是找不到,是我不想当会计……”
“那你怎么就想当服务员呢,一品居是大饭店所以当他们的服务员都特气派是不是?!”
眼看老娘的手要探过来掐自己耳朵,沈宇嘉也不闪,愣呆呆地杵着,旁边床上的病人都煽动沈宇嘉跑路,可沈宇嘉从小被挨打时就不会跑,习惯成自然,现在当然更是不会跑。
老娘的手半路被老爹截了下来,沈宇嘉没等到这场家暴的发生,不免松口气。
老爹拿个苹果出来继续削:“我是不知道一品居有什么好,但你要想当就去吧,我不干涉你的事,你别干到一半不干就行了。”
沈宇嘉哦了一声,老娘还在生气,不理他,沈宇嘉就和爷爷说自己先回家去了,走到病房门口被老爹喊回来,塞给他半个削好的苹果。
可是,就算家长同意了,沈宇嘉想当服务员的愿望还是没办法很快实现的,他除了在自己家的店里帮过忙外也没有当服务员的其他经验,现学也麻烦,殷力文还不如在劳动市场上现找。
沈宇嘉的执着让殷力文很是纳闷,这孩子好歹还是个大学生么,怎么就想当服务员呢,还跟自己父母都交代过了,没办法,给他的工作又难找,考虑到沈宇嘉会做点心,想来想去,他把沈宇嘉交给了一品居厨房里的点心师傅。
可是没过多久,一品居的会计也不干了,殷力文想自己今年在人事上可能有问题,有空得去找个先生算算。
等会计辞职过了三天,殷力文下去厨房那个溜达,看点心师傅正在训话,沈宇嘉傻站着,嘴都不会回一句。点心师傅一看殷力文就火了:“老板,你拎给我这小子,笨得可以,面都分不清,你把他扔给我干吗?!都出多少回错了!”
沈宇嘉一见殷力文就眼睛一亮,没错,确实是一亮,殷力文几乎看得到那眼睛的主人脑袋上冒出动物耳朵来。
圆了场,殷力文把沈宇嘉带离厨房,叹气。
沈宇嘉马上就焉了下去,他被点心师傅训话时还不曾焉过,现在是焉得了无生机了。殷力文看他丧气的样子,不好责备,就说:“你点心做得那么好吃,怎么在这里不适应了?”
其实不是适应不适应的问题,沈宇嘉没天分呐,他跟自己老爹学做点心的时,被抽过多少回手心呢。
殷力文拍拍他,想是不能把他安排在厨房了,又考虑了下,说:“我的会计走了,就你来给我当会计吧。”
这个晚上大概是沈宇嘉出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晚,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大学那个专业很不错,给自己填专业的父母也很有眼光,而殷力文没计较那会计证也让他很充满侥幸,他总算有了认真考一次会计证的动力。
今天早上沈宇嘉出门前特意翻了下黄历,上面说今日宜嫁娶、动土、迁徙、开市,忌探病、服丧、造屋。
老一辈的智慧还是要尊重的,沈宇嘉对着墙上那本老黄历琢磨良久,觉得自己要干的事和忌讳的那些一点都不搭噶,这样就让人放心了。
他早上起得很早,上大学养成晚睡晚起的习惯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自觉地在六起,然后做好了早饭,自己先吃了,看爸爸还睡着,就把炒鸡蛋和小麻球捂在锅里。
搞定这些,他开始对着镜子考虑自己要穿什么。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为穿着犯愁。
前天他和他娘说了想买西装,被甩了个白眼:“你当你白领啊还穿西装。”
可是,他好歹也要坐办公室了么。被狠辣地拒绝,沈宇嘉愣愣地抓抓头,缩回去一声不吭地望着娘给爷爷喂饭。
过一会爷爷又发脾气,说吃的菜太咸了要吃甜的,沈宇嘉啪踏啪踏跑出去在附近超市买了包糖来,爷爷拆了包装,抓一把给他,沈宇嘉随手塞进口袋里。
下午带着空饭盒回家,爸爸刚起床在饭桌前抽烟,见到自己儿子,拍了拍身边的凳子。沈宇嘉乖乖走过去坐下,把饭盒放到桌上。
“要买西装啊?”爸爸问。
刚才娘肯定打过电话回来,沈宇嘉恩了一声,其实他也不是非要买,就是觉得会计那种职业挺正式的,自己也要穿得正式点。
况且是殷力文的会计呢。
“你是确定要在殷老板那边干了?”爸爸又吸了口烟,吐出的云雾缭绕在眼前。
看到沈宇嘉点头,爸爸伸出手来,大手摸上沈宇嘉的头,揉了两下,那是做惯粗活的手,关节很大,皮肤粗糙,手心还有老茧,可是被抚摸的话也非常舒服。
爸爸就带沈宇嘉出去了,买了套一千多块的西装,不算精贵,也不是便宜货,沈宇嘉拎着欢欢喜喜地回来了。
照理说,买了西装,沈宇嘉就可以不用为穿着发愁了。
可是昨天殷力文打电话过来,问他有没有做好准备啦,沈宇嘉说做好了,还买了西装,就被殷力文笑了。
踌躇掉半个多钟头,沈宇嘉不想迟到,最后还是把那西装小心翼翼地挂进了衣柜,穿着平常的外套出来了。
他要工作的地方就在他家对面,那庞大的繁华的一品居,他看了很多年的地方,今天看起来却别样的不同。
虽然白墙还是那样的白墙,黑瓦还是那样的黑瓦,绿叶还是那样的绿叶,可是就是不一样了,沈宇嘉想,这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呢。
他非常庆幸自己给殷力文打过那个电话,也很庆幸自己下定的要亲近殷力文的决心。
诺,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可是沈宇嘉去得早了,殷力文的办公室才刚刚有人在打扫,一品居不卖早茶,每天的第一批客人基本要到中午才来,殷力文也基本要十点才来。
在办公室里扫地的服务员个子高高的,沈宇嘉第一次来这儿时还是他领进来的,殷力文喊他小周。
小周见到沈宇嘉就笑了,一口白牙显特别健康:“来这么早呀,八点还没到呢,我们老板肯定还躺在床上呢。”
沈宇嘉被那大方的笑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他点点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好,就想尽量早点。”
“我们老板也是的,都不和你说好时间。”小周扫完地要出去了,临走前一指饮水机:“插头刚插上,估计水还没烧开,等下你自己倒水喝。”
也是沈宇嘉来得太频繁,先前又在厨房里当过几天糟糕帮手,服务员基本都不拿他当客人了。
来得次数多,不像以前一样紧张,沈宇嘉在沙发上坐了会,渐渐地有些困,他打了个哈欠,两眼泪汪汪地看向办公室门。
又过了几分钟,小周进来,想问沈宇嘉吃过早饭没,却见沙发上原本好好坐着的人已经睡着了。
第一天上班,沈宇嘉没迟到,却被殷力文撞见了自己倒在沙发上流口水的景象。
不仅流口水,睡相还不太好,殷力文要是晚进门一会,估计沈宇嘉就滚到地上了。
沈宇嘉被弄醒,习惯性地先打哈欠,嘴长开却发现殷力文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闹了个大红脸,哈欠被硬生生憋回去了。
“怎么,昨晚没休息好啊?”殷力文拍拍他,好像还是觉得有趣,又忍不住的笑意挂在脸上。
沈宇嘉拿手去揩皮沙发上的口水,脸的热度跟饮水机里热水差不多高,丢人丢大了,黄历上没说今天不适宜上班啊。
殷力文从办公桌上抽了一叠纸巾来,沈宇嘉接过来擦干净沙发就不好意思说话。殷力文让他站起来,带他去了隔壁会计呆的小隔间。
这隔间只有一扇门,窗户倒开得很大,大件的摆设只有桌子、椅子和电脑,墙上还挂了幅字,不知道什么体,但方方正正的写得很好看,窗户旁边有个小方桌,上面是绿绿葱葱的一盆植物。
看到这些沈宇嘉体内的细胞雀跃了起来,他马上就要在这里帮殷力文做事了,而殷力文就在他的隔壁。
好近啊,而且每天都这么近呢。
不是还有句老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么,沈宇嘉在充满着阳光的房间里顿时满身干劲。
不过他的兴奋没持续多少时间,因为马上殷力文就拿工作来给他做了。
倒不是多困难的工作,可是现在离沈宇嘉大学毕业已经过了三年,学校里学的东西基本都还给了老师。
要说他以前做会计报表做得是很快,因为他数学好,逻辑思维那方面还满强,考虑问题也细致,不过三年都没做这事,突然再拿起来,就有点晕乎乎的。
先前那个会计走了有几天了,丢下来的东西不少,殷力文怕沈宇嘉搞不清,把所有的东西都理了一遍,又好好地和他讲了一遍,才出去招待客人。
殷力文一走,沈宇嘉就开始和那些纸片大眼瞪小眼。
等殷力文因为担心而回来看时,沈宇嘉正在网上拼命找基础概念,他连借贷都分不清了。
还好他底子不弱,看过一遍就对以前学的有了记忆,不过拼命百度时正好被殷力文撞见,尴尬不已。
“你……是学财会的吧……”殷力文的口气有点犹豫。
他是全盘信任沈宇嘉的,多天相处下来,他觉得沈宇嘉这孩子还是不错的,就是莫名其妙的粘人,粘人可能是害羞的表现,这不是大问题。殷力文喜欢和老实的好人相处,因为他龌龊事干多了,需要好人的气息来净化自己。
在他看来,沈宇嘉就太老实了,又老实又纯洁,跟纯净水似的,逗逗他他能把你所有猜到的反应都来一遍。这种人最叫人放心,虽然傻,可是能切实地抓在手里么,抓得住才是硬道理。
不过现在看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沈宇嘉不会连算账都不会吧……
殷力文懵地一下,那可不行,他哪能要个不会算账的会计。
“我,我……”沈宇嘉对着殷力文审视的目光,缩头缩脑的解释:“我好久没算账了,手生……”
天呐,手生!一个来工作的居然说手生!殷力文觉得自己被这太过于诚实的解释打击到了,大脑有点跟不上拍子.
真是不知道该不该炒了他,要炒了他,这么老实这么叫人放心的人还真不好找,要是不炒,万一沈宇嘉少画个小数点什么的,殷力文就要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
“那你还会么?”
“会的会的,就是算起来要慢点,我会多算几遍的。”
沈宇嘉脸上堆砌着“诚恳”二字,也罢,殷力文叹口气,真是没办法了,他对好人都特别不忍心,尤其对这个粘自己粘得不得了的小孩。
“那要好好算呀。”殷力文的话像哄孩子一样。
他决定等沈宇嘉弄完后自己再对一遍帐,真是,做老板做到他那份上,真算是给下一代积德了。
中午十二点沈宇嘉才回家,匆匆忙忙吃完饭又到了一品居,老娘在身后喊他慢点也没听到。
殷力文也在吃饭,沈宇嘉到了自己的小隔间,继续努力地按计算器看发票。殷力文这店生意不小,来吃饭的人形形色色,有很多官员也来这里,当官的吃饭偶尔打白条,过后才让自己手下人来付清,店里还有优惠活动,所以就有人拿了优惠券来买可以外带的东西,正好最近要给店员发公子,各种乱七八糟的项目加起来让人看得头昏眼花。人越多,栏目就越杂,沈宇嘉觉得自己脑子不够使了。
到下午四点,沈宇嘉正好粗粗地理过一遍前会计走后的烂摊子,准备算第二遍,一下午没见到殷力文又推门进来了。
“怎么样了?”殷力文背着手过来,弯下腰看。
他穿着件有大领子的毛外套,领子的一角戳到沈宇嘉的脸,刺刺的,沈宇嘉把头移开一点,那衣领又戳过来一点。
“不错嘛。”殷力文随手翻翻了桌上的东西,站起来。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去?”
殷力文的邀约太难得了,沈宇嘉豁然抬头。
“去见个人,可能要你帮忙记点东西。”殷力文解释。
于是就下了楼,一品居的下午比较安静,过了六点才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店员们有两个很闲的在柜台聊天,看老板带着沈宇嘉下楼,问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