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
大家都称呼她为金妈妈。
因为她正是这金玉满堂的老鸨。
此刻。
她好像是在等人。
以至于她面上的表情,完全不似平日里周旋在各色嫖客之中的那个老鸨。
说她不像老鸨。
不是因为她在等人。
而是因为她等的那个人。
一个看上去充满了风霜和落寞的独臂人。
第二十章 正悲秋
人是从窗子进来的。
那时,房间里的烛光正跳跃着。
仿佛在迎接一个老朋友。
--既然是老朋友,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从门口进屋?
......
除了一臂已断之外,他依然英俊如昔。
而当年那一身邪气和煞气,却早已被眉宇间的沧桑和落寞所取代。
--从前,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讲理的人。甚至还觉得自己太"妇人之仁"了。
--他也曾经决心"痛悟前非",以后对人应该要心狠手辣一些。
--但那些都已经是陈年旧事。
如今。
他正坐在京城"金玉满堂"的某个房间之内。
面对着一个算不上故人的故人。
......
金妈妈眼见着他从进屋到落坐。
眼中浮现出了许多不知名的情愫:有欢喜、有忧虑......
但更多的是一种举棋不定的犹疑。
最终。
她叹了口气,略带伤感地说:"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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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飞红时。
满山遍野都是火一样的颜色。
秋已深。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和他的轿子。
在这里。
没有别人。
这轿子就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
--尽管轻功绝世、暗器无双;
--尽管天下四大名捕之首绝非浪得虚名;
--但他还是没有把握。
因为。
他将要面对的不是唐门第一高手--唐惨。
而是整个蜀中唐门。
......
无情知道自己在这桩事上很感情用事。
他亦明了一切应以大局为重。
他甚至觉得自己辜负了世叔,辜负了对自己关心、关爱的所有人。
可是。
无论如何。
他必须要走这一趟。
即使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万丈深渊、无间地狱。
一想到地狱,他自然而然的就会想起一个人。
一个给了他几乎致命伤害的人。
其实。
大家或许都不好过。
只因。
心底里为爱而生的黑暗,最是令人绝望。
......
密林中。
轿子如一方神龛。
神龛里的究竟是人还是神?
究竟是神无情?还是人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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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母亲一再叮嘱她:"千万不要越过墙那边去。"
那时,她眨着眼睛,看到画眉从这个院子飞到那个院子,又看到燕子从那个后院飞到这后园来。
--为什么鸟可以,人不可以?
--因为鸟比人自由?
--如果鸟真的是自由的,为何有的又会给人们捕获,关在笼子里?
最终,她还是越过了那道墙。
或许可以这样说。
从听到那段凄怨的箫声开始。
她的心,便一早已飞过了墙去。
--谁家吹箫画楼中,断续传来断续风。
从此,她的生命里便充满了混合着丝丝甜蜜的痛苦和坎坷。
一如那曲幽幽怨怨、百转千回、生死茫茫......越岭悲尽了秋意,越墙落尽了枫红的箫声。
她不明白。
命运为何要如此捉弄、苛待自己?为何要如此折磨一个伶仃无依的女孩子?
她告诉自己
--不能忘记。
--更无法宽恕。
第二十一章 无所困
京城。
金风细雨楼。
孙青霞正临窗望着远处飘过的一片浮云。
身后有一个声音道:"龙姑娘已由诸葛先生着人送回临安,你还担心什么?"
未加思索,孙青霞下意识地答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戚少商恍然大悟一般:"原来,你却还惦记着‘他'?"
语气颇为玩味。
孙青霞回身,剔起一边长眉。
"怎么?我惦记谁与你何干?"
似笑非笑。
戚少商挥了挥手,并且给了他一个"你不用解释,我完全理解"的表情。
这下。
孙青霞的眉毛几乎拧了起来。
他正欲反唇相讥。
却听戚少商忽道:"自从上次被你炸掉了那只假手,害得我又只能过独臂大侠的日子了......"
他抚着半边衣袖,怔怔地出起神来。
孙青霞见状,饶有兴味地道:"我倒是听说,无情已经回京了。"
戚少商诧异道:"你听谁说的?"
"你们风雨楼上上下下都是精英......无情已经回京七日,难道戚大楼主当真不知?"
"奇怪?你怎么会先知道?杨总管为何不跟我说这事?"
话音未落。
杨无邪已经出现在了门口,手上还捧着一个盒子。
"楼主可是在说我?"
戚少商道:"杨先生你来得正好,为何连孙兄都知道成大捕头回京了只有我不知道?"
杨无邪却反问:"哦?是吗?楼主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
他不紧不慢地道:"倘若楼主早知道这消息,一定会丢下楼子里的事务,借故前往神侯府,这一去就是大半日,三催四请也不回来,与其如此,不如不知道的好。"
戚少商听了,当下几乎一窒:"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去?"
孙青霞瞄瞄杨无邪,似是也在等着听他如何回答。
出人意料的,杨无邪露出了一个极其罕见的狡猾表情。
"楼主就是此时去了,怕是也见不着无情公子......今早神侯府倒是派人来给楼主送了份厚礼。"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盒子打开。
盒子里,是一只巧夺天工的木制手臂,精工细致,栩栩如生。
如不仔细分辨,几乎判断不出真假。
以至于,屋里的二人在看到它的时候,一同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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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惨的确不愧为唐门第一高手。
唐门亦不愧是历百年而不倒、经风雨而未调的江湖传奇。
可惜。
他们遇到的是无情。
--"明器王"无情。
无情当然不是神。
他只是一个残弱而全无内力的年轻人。
在避开了无数道暗器、破解了无数重机关之后,即使是无情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最终仍是陷入了一个局里。
一个很微妙的局。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很微妙的。
比如说:新上任的唐门当家"唐老奶奶"有一个刚刚出世的女儿......
再比如说:无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因一念之情而闯唐门,又为情孽纠缠而设下机关,却在无心之中、无意之间,困住了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侠数十荏苒!
当然。
那已经后话了。
......
没有人知道无情是如何闯出来的。
正如没有人知道唐门一战的结果究竟如何。
甚至没有人知道,在唐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从此之后,江湖上便流传开来了一个"以一人,敌一门"的传说。
世人都知道。
唐门机关重重、暗器无算、用毒精深。
却仍是拦不住、困不了这年轻公子。
那么,京城里的机关呢?
......
回京之后的无情竟然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仿佛,他之前只是去游览了一下蜀中的秀丽风光。
他甚至还有时间为他的朋友重新制做了一只假手。
对此。
大石公不无担忧地看着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却捻髯微笑。
--从此之后。
--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什么能够困得住无情了。
第二十二章 三合楼
无情为戚少商新做的假手竟是可以拆开的。
在平日里,它当然可以作为一只"手"来使用。
但是在除去了"手"的外壳之后,里面却藏着一个金属长筒。
那是无情同"老字号"温家以及江南霹雳堂携手合作研制出的,专门对付"九天十地、十九神针"的武器:"金狗脊"。
这武器对于参加三合楼伏击的天下第七而言,简直如同一个噩梦。
他的针,对于戚少商来说完全无用。
而他自己反而因手部关节装上了"九天十地、十九神针"的发射筒,让"一毒即发"温文所布上的"火炭母"剧毒蔓延过来,侵入手臂,直上心脉。
天下第七一时因痛不及以内功护体,早已中毒,更被戚少商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
其实。
这还不算什么。
后面还有更可怕的噩梦在等着他。
这是令很多人都始料不及的。
......
就在戚少商将天下第七扭送往无情轿前之际。
雷纯竟盈盈的向戚少商走来。
她的美目里闪动着精灵的幽光。
幽怨而悠远。
优美而忧愁。
戚少商叹了一口气。
他心中忽然因为这眼神而想起一个人。
回忆是因为不再拥有。
--但回忆一样是不能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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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韵阁是方应看专为爱妾金小吻建造的别院。
座落在他另一处府邸"不戒斋"的附近。
其间各处回廊精巧,尽是画栋雕梁,珠帘绮户。
那一派艳丽光景,真正是别有洞天。
可见那女子在他心中地位之重。
不过。
这时节他却没有如往日一般沉溺于美妾的凝脂酥体、玉软花柔。
而是衣冠齐整,独坐正厅,面上更是一派凝重。
在三合楼一役之前。
方应看就洞悉了蔡京的计划。
--利用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洽商之际除掉戚少商,顺道打击神侯府一系的势力。
--只要是涉及到杀死、消灭、打击戚少商、王小石或"金风细雨楼"的行动,蔡京一定批准、允可。
--为此,他甚至不计代价、不遗余力、不惜牺牲掉手下几员得力干将。
可惜。
还是功败垂成。
方应看知道戚少商很难杀。
这个人单提出来,已经算得上是武林中的群龙之首。
况且他现在还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又有神侯府在背后支持。
想要杀他,谈何容易?
纵然老贼不惜血本,恐怕也要碰着一鼻子灰。
然而。
奸狡似蔡京,又怎会没有后着?
老狐狸的目的可不止是杀掉戚少商......
自从上次遭人行刺之后。
蔡京这老家伙行事就越发剑走偏锋。
甚至,还暗中派人监视着神通侯府和不戒斋等处。
--难道他已打算对自己出手?
--还是......
就在方小侯爷独坐沉思的时候,手下已传来了密报:重伤濒死的天下第七已由两名剑童秘密送往名利圈。
"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他似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我也没那么笨......"
于是他唤道:"小任。"
任怨应声而入。
低眉顺眼,一副羞羞答答的模样。
"随我去一趟名利圈。"
第二十三章 名利圈
此时的名利圈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修罗场。
从雷无妄问天下第七昔日雷纯受辱之事的时候开始,方应看已明显感到有什么地方隐隐的不对。
但这仅仅是一种直觉。
他并非不相信直觉。
只是,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是,当方应看听到天下第七惨笑着说出 "等死的人......是不用说谎的......要骗人的人......是还活着的......人......"的时候,那种不安的感觉就越发强烈了。
天下第七的话似别有深意。
方应看在听。
他用心在听。
--其实,强暴雷纯的摆明了是白愁飞。
--但人人都不信是他,不希望真的是他,老是想把这案子栽到天下第七头上来。
但是。
那时候天下第七居然笑着说"你本来......不需要......问这问题......"
为什么他要这么说?
这意思不就是"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的确。
--雷无妄不是雷纯请来的么?
--这件事情,雷纯自己应该最清楚。
--那她为何还要着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这种有碍自己声誉的问题?
--难道雷无妄不是雷纯的手下?
--难道那个人不是雷无妄?
想到这里。
方应看不由得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下。
--难怪天下第七临死之前要说出那样一番话!
--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地就上了当!
--但那人若不是雷无妄,又能是谁呢?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
蔡府总管孙收皮的话也同时传到了。
他要于氏兄弟告诉方应看:刚才离去的人,不是雷无妄,而是蜀中唐能。
方应看立时脸色微变。
--蔡京果然一直在密切关注此事!
而于氏兄弟之后说的话,则令他脑门里轰隆了一声。
"孙总管说,如果他所料不错,那么,他身后的三个人,都是受了唐能所制......"
"而其中一个,就是王小石无疑。"
......
如果说刚才方应看只是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下的话,那么现在的方小侯爷则升起了一种杀人的冲动。
虽然他刚刚、差点也杀了人。
但那毕竟是间接的。
他很生气。
恼。
怒。
同时感觉很烦躁。
在很有风度的挥手打发来人离去之后,方应看终于忍不住脸色一沉。
同时骂出了一句:"情操?我就是他妈的有情才操!"
话音未落。
一个窈窕而娇小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大厅门口。
那是一个比少年男子还英气的少女。
她曾使"六分半堂"为之四分五裂、"金风细雨楼"为之凄风苦雨,连同蔡京手上第一红人白愁飞的江湖势力,也在一夜间瓦解。
方应看骂出那句话的时候。
她碰巧刚刚来到。
也就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公子真是越发会说话了。"
"有情才操?不见得吧?那要是无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