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皇宫,青翎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那齐国妖孽不能留。我不必假手他人,就亲自将这双丸呈给皇上,一旦出事,首当其冲,让皇上斩了我就是。以后他伤心也好,绝望也好,我眼不见,心自也不烦。”
他下了这样决心后,心中一松,如卸下千斤重担。
他吹着口哨,打算先去安排罗阿等人进宫,好扮“抬尸人”。
走了几步,忽听自己身旁几声轻咳,他一侧眼,见竟是宇文邕倚在树干上。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进入锄新宫。
他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宇文邕见他吓得面无人色,心中奇怪,咳了几声,道:“你怎么了?”
“奴才,奴才……”
宇文邕见青翎瘦小的身子在瑟瑟发抖,以为他是怕自己责怪他,没尽责照顾好高肃,以致他感染风寒。
宇文邕温言软语,对他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朕干脆放你几天假,你出去散散心,爱玩玩,爱吃吃,耍够了再回宫。”
宇文邕不料,自己好言好语,反而让青翎抖得更厉害,他嘴一张,声泪俱下。
宇文邕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青翎终于抬起头,脸上布满眼泪鼻涕和羞愧红潮。他膝行至宇文邕脚边,俯身吻他脚前尘土,哽咽着道:“启禀皇上,奴才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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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斜靠在软垫上,无聊地望着眼前一张屏风。屏风上几棵老松,枝干虬结,古意盎然。松下两只白鹤交颈相缠,松上一群翠鸟也是亲亲啄啄,唯有一只,目视远方,小飞轻扬,似要离开屏风。
更漏无意味地报着时刻。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不知哪个宫的教习歌舞声,縆瑟交鼓,笛音渺渺。
高肃打了个哈欠,听到脚步声响,宫女们提灯前引,将宇文邕引了进来。随宇文邕同来的,还有股药气。
高肃皱皱眉,厌恶地看着宫人们烧药,宇文邕端着小碗,一勺一勺将药喂进他口中。
他盯着屏风上那只快要飞出来的翠鸟,面无表情地张嘴闭嘴,将药吞入。
宇文邕讲了几句今日上朝的事,忽然安静下来。药很快喂完,他还端着空碗,对着高肃发呆。
高肃过了阵才发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二人目光相对,宇文邕牵起几丝笑容,道:“你的烧已经退了,今天韩平给了我两粒药丸,说吃了那个,病就可以大好,我……”他的手伸进怀中,但放了半天,拿出来时手上空空如也。
高肃早厌恶透了他给他吃的各种药,知道自己只有什么都不吃,才能真正恢复全部力气。但显然不可能。宇文邕情形怪异,他也不在意,见他没拿出新药,便又打了个哈欠,眨眨倦眼。
宇文邕忙道:“你烧刚退,还要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高肃看着他匆匆离去,心里叹了口气,闭眼睡觉。
他睡得很不踏实,各种奇异梦境纷至杳来,让他应接不暇,受缚的身体与心灵在此时才得解放,报复般的大逞其威,简直无所不为。
他徊徨转侧,终于再不能忍,从梦中醒来。
夜色冥冥,弥漫殿中。值夜宫人不知去了哪里,殿中只剩宇文邕,跪在他床边,双手握着他一手,借一灯微光看着他。
高肃乍见宇文邕,因心怀鬼胎,不觉脸上一红,想:“怎么闭眼睁眼都是他,真他妈活见鬼。”但他很快觉察到不对劲,宇文邕脸上湿漉,竟在抽泣。
高肃不由自主睁大了眼。
他认识宇文邕三年,知道这人城府深,极能忍。在国事上,他从一个毫无实权的傀儡皇帝,装傻扮痴,步步为营,到如今已能与宇文护分庭抗礼。在感情上,他坚持己见,贯彻始终,无论他疾言厉色,还是冷若冰霜,他都一口吞下,笑脸相对,既不放他走,也不强迫他,非要他全身心臣服,他才罢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趁夜偷偷来到他床前,执着他一手,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宇文邕看到他醒了,忙低下头,将头埋在他的被子里。他擦了擦眼泪,抬头对他道:“肃儿,你跟我说一句话好么?”
高肃心一软,几乎要答应他,但他不知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继续无声看着他。
宇文邕等了半日,忽然笑了起来,他道:“肃儿,那晚你为什么也在外面淋雨?”
高肃睫毛微颤,被宇文邕调养的白皙细腻的肌肤上透出越来越浓的红色,如白玉涂胭脂,又如云蒸霞蔚。
宇文邕看得呆住,一时间忘了要说的话,对着他张口结舌。
高肃又好气又好笑,瞪他一眼,含笑鼓腮把目光转开。
宇文邕忙找回话头,又问他一遍:“那晚你为什么也在外面淋雨?”仿佛知道等不到回答,这次他自问自答,道,“肃儿,你比我还傻。”
高肃心脏重重一跳,再转眼看他。二人四目胶着,全部了然。
宇文邕无奈一笑,道:“天还没亮,你继续睡吧,我再呆会儿。”
高肃不明他用意,睁着眼尴尬,只好闭眼假寐。原以为被个大活人一眨不眨盯着,必然难以成眠,但他很快又睡着了。
梦里他还是和宇文邕一处。只不过换宇文邕坐在车中,不大能动,他骑着马,伴在他车旁。车帘时而被风吹起,他们的目光就在帘下相遇,彼此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后来他干脆掀掉了帘子,将宇文邕一把抓到他马上,二人一骑,绝尘而去。身后,传来许多模模糊糊的哭声,似乎有人在叫:“皇上没了。”高肃心里一紧,他身后宇文邕却在他耳旁轻轻吹气,于是他又笑了起来。
高肃梦回,心头眼色蒙昧,仍疑人在马上颠簸。仔细看,暖日暾暾,寝殿中已一片光明。
宇文邕正坐在他床沿。
白日光下,宇文邕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显得异常憔悴,但笑容如日色明媚温暖。
“你醒了,”他嗓音暗哑却故作活泼,整个人凑过来,环抱住高肃,将他抱到自己腿上。
高肃脸上充血,想到一夜迷梦,浑身颤抖,正要狠狠推开他,却见他一手在自己面前摊开,掌心中躺着两粒椭圆形药丸。
宇文邕道:“把这两粒药丸服下,你病就全好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服药了。”
18.刺皇
三杯酒落肚,阿史那当先甩手,手中黄釉杯落地,撞了个粉身碎骨。他道:“小王曾经唐突名将,今日总算将功折罪,了却一桩心事。今后战场相见,你我各不相欠。各凭本事,各见真章。”
高肃仰头喝下第三杯酒,学他将杯子摔碎在地,抱拳道:“大恩不言谢,今后就如你所愿。”
两人相对而笑,然后阿史那上马,带了他一干手下转头离去。临行前,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高肃一眼,心下不无感叹:“其实,也难怪宇文邕为他颠倒。”
高肃一直等他们走得不见影踪了,才转身上车,对斛律光派来营救他的罗阿等人道:“上路吧。”
他刚从假死状态中醒来,身体和脑袋都还轻飘飘的,他不愿多想自己逃出周宫经过,只想尽快回到斛律光身边。
千嶂里,长烟落日。角声中,战马嘶鸣。这才是他如今最需要的。回到斛律光身边,和他并肩作战,就能忘却不必要的烦恼,逃脱被诅咒般躁动的黑血,回归到他最希望自己成为的那个人。他曾经成功地逃离高洋和他那班兄弟叔侄,这次,也一定能够成功地逃离宇文邕。
车轮辘辘,走得极慢。
罗阿催马到高肃车旁,见他深蹙双眉,叫了他几声,他才看过来。
罗阿道:“王爷,我们这是去哪儿?”
高肃奇道:“你们不是斛律哥哥派来接我的么?自然他在哪儿,就去哪儿。”
罗阿看看身后一干人,压低身体,轻声道:“实不相瞒,小人是皇上身前带刀营营长,是皇上和和大人命小人到斛律将军身边,一边辅佐将军,一边,”罗阿别有深意看了高肃一眼,字斟句酌地道,“打探真兰陵王消息。”
高肃听他一口一个“皇上”,先以为是宇文邕,心脏一阵乱跳,后来明白是齐主高纬,心才放下,没多久才又提起。他警惕地斜视罗阿。
罗阿谄媚地笑道:“王爷放心,皇上虽然识破,却无意刁难,只想请真兰陵王回宫叙叙亲戚情谊,顺便安定民心。”
“怎么说?”
罗阿听高肃口气,知道他被宇文邕软禁,对外面发生事情不甚了然。他嘴角又开始抽动,声音压得更低,道:“王爷,郑妃在先皇送殡时行刺皇上未果被扣,那位‘兰陵王’怕事,卷了王府财物,逃之夭夭。兰陵王府已经一片水深火热,你不回去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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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高湛,自从将皇位交给十多岁的儿子后,基本已经退隐幕后,大事略插手,小事全不理,整日价和高延宗两个,在宫内宫外寻花问柳,日子过得赛似神仙。
二人只顾贪图眼前之乐,全不顾及君臣礼仪,连伦常道德,也都抛在一边。
这日,高湛一早起来,忽然想起陈皇送来的四坛陈国国酿:一坛“露桃儿”、一坛“嫩叶香”、一坛“半圣心”、一坛“小朱龙”。据说均是陈国皇家御厨在九十九种民间佳酿基础上调制而成,喝一口舌底生津,喝两口手足轻飘,喝三口心神荡漾,一坛子喝下去,那是身在云端,不愿再世为人。
高湛叫宫人把这四坛酒挖出来,日未过午,就在殿中与高延宗交股共饮。
一坛露桃儿喝下去,两人都微有醉意。他们谈天南,聊海北,不知怎地讲到王羲之。高延宗一个劲夸这人书法好,一幅《兰亭集序》古今无双。高湛趁酒劲发狂言,道自己也会写,且写得活色生香,更高于王羲之。
高延宗奇道:“画有画得活色生香的,这书法怎么写得活色生香法?倒要请教。”
高湛笑道:“这有何难?”当即让人磨墨。
墨磨好了,高湛捋袖子站起,又一把将高延宗推倒,自己压在他背上,凑到他耳边狎昵道:“我写在你身上,你是活的,字也是活的,你肤白妖娆,字漆黑透亮,合在一起,可不是一幅活色生香的字帖画?”
高延宗听得咯咯直笑。
高湛让他转身,在他身上找好位置,当真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他书法有一定功底,字展游龙,一点点将高延宗半身写满。越写,越沉迷。
高延宗一动不能动,连呼吸也要听他调停,却觉得不耐烦起来,连声催他。高湛答应了三次,就不再理他。他的笔力越来越遒劲,却又渐渐融入几分妩媚意趣,那不是王羲之笔法,是他自创了。
高延宗半身墨晾干后,已无聊得睡了过去。高湛将他翻了个身,在他后背书写剩下的字。
他边喝酒边写字,等写到“后之贤者,亦将有感于斯文”,全篇终了,最后一坛小朱龙也滴酒不剩。
高湛放下笔,退到一旁,屏息静气看着睡着的高延宗。青春年少的肉体,雪白莹润的皮肤上,刚劲的字体如熔化的铁龙,游走、包绕、勒紧,与这具躯体紧密纠缠,合二为一。好一幅活色生香字帖画!
高湛看着看着,口干舌燥,下身跃动不已。
他极想上前狠狠蹂躏这个他一手创作出来的新人,但如此一来,当局者迷,他只能享受肉体之欢,却无法完整品味高延宗披着他的字做出的种种反应了。
忽然他灵机一动,让一个太监去外面叫来几个带刀营侍卫。
几个侍卫不知太上皇又想出什么新花样了,进来时人人一脸胆战心惊。
高湛对其中一个侍卫耳语几句,那侍卫听得一脸为难,却不敢违命。
他皱眉来到光溜溜的高延宗身旁,心不甘情不愿地脱下裤子。
“全脱了,快!”高湛毫不容情。
那侍卫只好脱光,但对着高延宗毫无情欲。他扑上去磨磨蹭蹭,没把自己磨蹭出反应,倒把高延宗磨蹭醒了。
“好了没有?”高延宗糊里糊涂脱口一句,然后看到了离己一段距离的高湛。高湛面色潮红,双眼晶亮。他再扭身看背上趴着的侍卫,想了想,就明白过来。
高延宗骂了句脏话,一个翻身,就把背上侍卫掀在地上,伸脚乱踹。
高湛指挥几个太监和侍卫们齐心协力制住拼命挣扎、如疯如狂的高延宗。
高湛又下令:“砸晕他。”太监和侍卫们均想:“我可不做动手人。高延宗爱记恨,以后他要我脑袋,太上皇肯定不会为我求情,反而会二话不说,给他奉上。”高湛见没人动手,他怕高延宗挣扎太厉害,破坏身上字体,只好自己动手,在他脑后狠狠砸了两拳,将他砸昏。
游戏继续,原先的侍卫继续尝试进入高延宗,却屡试无果。
高湛心头火起,一刀将他砍了。余下侍卫见到血,更不中用。太监们倒一心一意想帮太上皇的忙,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个老太监见高湛眉含雷霆,立即联想到了高洋,心内抖动不止。但一想到高洋,他却灵光闪现。他大着胆子道:“太上皇,故文宣帝有药……”
一语惊醒梦中人,无须他再多言,高湛立即命他去取药。
老太监抖动两条腿,风扫落叶般去了,隔了好久才“呼哧呼哧”跑回来。药一交出,他就一屁股坐到地上,怎么也起不来。
高湛让侍卫们快点吃了药去办事,然后笑着让太监们把老太监抬下。殿中只留高延宗、他和侍卫们。
高洋的药效果奇佳,侍卫们服下后不多时,一个个血脉贲张,无所不能。他们听高湛指挥,如刚开始猎食的小兽听母兽指挥,走到半死的猎物边上,各种摆弄和吞食。
高湛在旁看得大乐,自己尽欢一场。
高延宗半途醒来几次,又踢又骂,状如疯虎,恶毒言语如箭射出,无奈在好几个身强体壮、有武功又吃了药的侍卫们身下,如一叶之在大海,只能任漂流,不能主沉浮。
高湛看够了,自己也加入他们,来一番饕餮食兰。
这番丑状一直延续到日落,才终于结束。
高湛精疲力竭,躺在一个侍卫的大腿上,呼呼大睡。侍卫们也光着身子,在高延宗旁边睡得横七竖八。
睡梦中高湛觉得极渴,张开嘴到处求水。前方不远处听到水流淙淙,他努力跨步,想要去那儿饮水,但一步有千钧之重,他走不到那儿。
他无奈之中将嘴张得更大,也不知是盼望水从天而降,还是准备痛哭一番,自己湿润自己。
仿佛听到他心声,竟真有雨水从天而降,滋润了他干燥冒火的唇。雨水一股腥臊味。
高湛内心隐隐觉得不妙,张开了眼。眼中立即也溅到了水。
他听到头上一个熟悉的声音恶毒而歇斯底里地笑道:“敢操我,让你们尝尝老子的尿,再等等,要屎也有。一群王八蛋……”
几个侍卫也已经醒来,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们连滚带爬,“嗷嗷”叫着,在高延宗的尿下寻求一条干净活路。
高湛跳了起来,吐出嘴中尿液,一下子怒火直冲顶梁门。
他也不及擦脸,就命令侍卫们将高延宗抓住,对着他的脸一顿抽。
侍卫们见高湛真动了怒,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有高延宗仗着一贯宠爱,无法无天,非要把今日所受委屈一股脑儿撒尽。
他对着高湛一顿狂骂:“……不要脸的下作胚子,没事操自己侄子操上了瘾。你哥哥就不是好人,想奸污长恭哥哥被咬掉了手指头,转而向我,我撒的尿他当糖水喝,虐起人来却不含糊。你跟你哥一路货,骗我孝瑜哥哥上了床,就要打打,要杀杀。他才死多久,尸骨未寒,你又来欺负我。我可不是孝瑜哥哥,老实巴交听你胡作非为。今天你除非让我撒了这口气,不然我跟你没完。我要出去好好宣扬下高家家史,让百姓们都知道当朝的是些什么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