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路子清和清风两人从后山门出了菩提寺，一路向山上走去。越走，路越是崎岖。清风是第一次随路子清前来，他曾想过路子清这谪仙一般的人物会居住在怎样的世外桃源，可现下却觉得自己当年沿街乞讨也好过这住在荒山野岭。他不由向路子清侧目，却不巧和路子清眼神撞在一起，清风忙低下头，路子清轻笑一声，道：“怎么？觉得这荒山野岭甚是可怕？”
清风不敢多言，只是道：“清风奇怪，不知踏月如何寻得公子故居。”
路子清道：“我不是给了你二人画了张地图？”
清风听了，脸上一红，路子清却是给两人画了地图，只是他二人看了一遍之后，便火烧了。清风，踏月原是一般聪慧，只是踏月过目不忘，堪比路子清。清风思及踏月此项能耐，无奈道：“说起记忆这项功夫，我是远远不及踏月。”
路子清听了只是一笑，道：“无妨，若说拳脚功夫，你比踏月要强，不然我也不会每每让你跟随两侧。”清风听他赞赏，心中不胜欢喜。
两人东绕西绕，忽的清风身影一晃，挡在了路子清身前，腰间短刃出手，戒备的盯着前方不远的一颗古树。路子清心知有情，忙屏住了呼吸。只听树上一阵洗漱之声，一道白色身影跳了下来，落在路子清面前，只见那人单膝跪地，垂头道：“公子。”
清风识得是踏月，收了短刃，退回了路子清身后。路子清见踏月在树上，不由问道：“你怎会在此？”踏月起身，道：“公子，我本来废居查探线索，虽说此案年头久远，恐怕证据早已不在，更可况火烧之后，本就难以探查踪迹。只是我入得废居，发现此间好似有人居住一般。”路子清心下一怔，低声问道：“有人居住？”踏月点头道：“不错，灶头仍在，里面有半个干馒头，似几日前留下的。废居虽然烧的七七八八，可仍有半边梁柱未倒，可遮风挡雨，那下面扑了一团稻草，不曾落土，该是有人日日就寝。”
路子清不语，踏月又道：“我本欲仔细搜查，后来听见脚步声，忙出来躲在树上，才见到是个小乞丐，留宿于此。”
路子清蹙眉问道：“一个小乞丐？”
踏月点头，道：“是，而且那小乞丐怀揣数两白银，不知是从何处扒来的。”
路子清听得此处，心下有了计较，他吩咐两人道：“你们两人在这里等我，我去会会那个鸠占鹊巢的小乞丐。”清风，踏月两人听了，心下一慌，抢上一步，便道：“公子万金之体，怎可冒险。”路子清心中好笑，面上微沉，道：“你二人当我是病人抑或废人，连个小孩子都要瞻前顾后么？”两人闻言，不过多言，退到了一旁。
路子清走到废居前，废居自烧毁之后，只余半壁，四处皆是残垣断壁，早已不复往日温馨模样。路子清心中暗叹，只见一个细弱身影背对着他，正努力将几根粗木塞入墙边的炉灶中。路子清仔细一看，正是白日摸了自己银两的小贼。
只见那小贼从衣襟中一阵摸索，摸出两块火石，不住打击。奈何火石甚小，拍出不过零星火点，他塞在灶里的木头太过粗大，根本无法点燃。那小贼不明就里，一味的猛击火石，几次下来，他只觉得手臂酸痛，腰腿酸软。
路子清在门外看着，见那小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出声，看他还要做些什么。那小贼却学着江湖人士一般吐纳几番，又绷足了力气，“啪”的一声撞击了火石。只是他手上不稳，一下子左手火石打在了右手手背上，小贼吃痛，不由松了手，火石一阵骨碌，最后停在了路子清脚旁。
那小贼抬头见了路子清，先是一愣，随后抓住胸口，尖声道：“银子给我了便是我的，休想要回去。”
路子清见他张牙舞爪，甚觉有趣，调笑道：“若我非要拿回去，你能奈我何？”
那小贼小脸一白，惊的落下一阵尘土。路子清见他惊慌失措，哈哈大笑，道：“既无本事守住，又何须故作姿态？你不知道这世上偏有种人，就喜欢看人惊慌失措。”那小贼听了，瞪圆了两眼，瞪着路子清。
路子清又道：“你就算是把两只眼睛瞪出来，无用也是无用。你所做，不过是徒劳。”那小贼心知路子清所言不错，此时见路子清走了过来，他惊的抱紧了怀抱，连连倒退。路子清瞥了他一眼，眼神讥讽，一言不发的走到炉灶旁，蹲下身子，将炉灶中的粗木抽出了几根，道：“这般塞满了，根本点不着，除非你放把大火，连同这房子一起烧了。”说着，他扯过一把干草，塞进了炉灶，自怀中摸出取出火折子，几下子便把火点着了。转头看向那小贼，道：“你看，你要废很大的力气才能做到的事情，我却轻轻松松就可以做到。”那小贼听了，一脸戒备的看着路子清，路子清又道：“我早说了，你在我面前挣扎，只是徒劳。不过我这个人向来言出必行，给了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了。这点你大可放心。”
那小贼听了，长出了口气。
路子清又道：“只是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那小贼一听，先是一愣，随后问道：“什么事？”
路子清道：“你今年多大了？在这里住了多久了？”那小贼道：“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生的，今年差不多应该十二，十三岁了。”他谨慎的看了一眼路子清，才道：“我原本是在京城乞讨的，后来……被李大人赶出了城，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
路子清皱眉问道：“就你一个人？”
那小贼摇了摇头，道：“本来我和爷爷一起……”他顿了一下，见路子清皱眉，才解释道：“爷爷就是把我养大的爷爷，也是个乞丐。我们被李……李大人赶出来之后，爷爷没多久就病了，我只能每天靠偷些馒头，贡果度日……”
路子清扫视四周，见四下只有小乞丐一人，又问道：“你爷爷呢？”那小贼听了，眼睛一下子红了，啜泣道：“爷爷……爷爷前些日子……病死了……我就把他埋在了后面。”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废居唯一一扇墙。路子清见他不住落泪，心知他的苦楚，也不便多言。只是看了看四周，问道：“你们来之前，这里可有人居住？”
那小贼想了想，摇头道：“没有，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荒废许久了。”路子清又问道：“你们可曾仔细搜查过这里？”那小贼一愣，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们就是睡在这稻草堆上，别的地方都没有碰过。”随后又低声道：“毕竟这里可是死过人……”
路子清听了，瞥了那小贼一眼，倒是没有多说。他绕着屋墙走了一圈，仔细查看了一番，抬头见那小贼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心中一动，道：“你看着我，可是在想我在查些什么？”
那小贼忙低下了头，路子清走到小贼面前，低头看着他道：“你今日知道我来了这里，我就不能留你。”那小贼听了，登时吓得六神无主，路子清却是一笑，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第6章
路子清面带微笑，步步紧逼。奈何他笑颜如花，看在小贼眼中却毒似蛇蝎，狠若虎豹。那小贼吓得手脚发软，口中直嚷道：“我不要你银子了……”路子清哼笑一声，道：“区区几两白银，好稀罕么？”他眼神一转，笑道：“我如今想要的是你的命。”说着，他探出手，向那小贼脖颈摸去。
那小贼“啊”的一声惊叫，忙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路子清顿住手势，盯着他不出声。那小贼忙道：“我想起来，我刚来这里时，的确有些东西。”路子清“哦”了一声，声音轻挑，分明不信。
那小贼忙不迭点头，大声道：“是真的真的，这里留下了些东西，我和爷爷怕不干净，都不敢用，就收起来了。”路子清凤眼微眯，又是“哦”了一声，问道：“那……那些东西收在了哪里？”
那小贼指着路子清身后一大片乌漆抹黑的焦木堆，道：“就埋在了那下面。”
路子清瞅着那堆焦木，问道：“真的在那下面？”
小贼慌忙点头，道：“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找。”路子清笑道：“不如你替我找出来，若是那东西与我有用，我就留你一条命。”那小贼看着路子清片刻不语，路子清笑道：“你若是拿不出来，我就只好送你一程了。”
那小贼见路子清又伸手够他，忙道：“我找，我找。”说着，连滚带爬的跑到那堆焦木前，一通翻找。路子清也不着急，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看着那小贼。这废屋之内，若说还有什么遗留，也只是满目疮痍。自大火之后，路子清每每夜深人静之时，都会摸索上山，找寻贼人是否留下证据。他找了几遍，都不曾找到，如今又岂会被这小贼寻到。他记得这小贼曾向他叩过一头，料想他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心下有几分惜才之意。如今碰上也是缘分，此番是戏弄，也是试探，看他究竟有几分玲珑，能否随机应变。
那小贼心中知晓自己适才一番诓骗说辞，若是寻不出东西，恐怕这漂亮公子真会杀人灭口。他想这公子样貌俊美，如天上神仙一般，适才给了自己银子，又为自己求情，谁料却是个狼子野心，阴险之徒。如今这般，还不如随了那少侠离去，交给官府好过这里留不得全尸。他心中叫苦，只想着趁路子清不备，逃离开去。
正苦于无计可施，忽见焦木堆后面几只野兔正瞪圆了眼睛看着他，想是这附近野兔。他灵机一动，拾起几颗枯木，猛地弹了出去，正打在那野兔头顶，野兔吃痛，一下子蹿进了草丛，旁边几只野兔也跟着受惊，蹿了进去。
路子清忽闻旁边草丛声响，心中大惊，想外面清风，踏月两人把守，怎会叫人靠近？忙分神去看。趁这空挡，那小贼忙丢了手里的枯木，撒腿向外跑去。
待路子清看清了不过几只野兔，那小贼已经爬远了。路子清若是要追，自是不废吹灰之力。只是想到外面清风踏月俱在，自己不能显露腿脚功夫。又想这孩子倒是激灵，虽然真遇着江湖人，这法子毫无用处，但是足可见这孩子也有几分激灵，若是加以雕琢，日后也可成事。
他正想着，忽听不远处一声惊叫，路子清一收心神，忙跟了出去。果然见那小贼跌坐在地上，脖颈上架着一把短刃，另一把长剑指着他的喉咙。那挟持他的人不是别人，持短刃的是清风，举长剑的是踏月。两人冷冷的看着那小贼，见路子清走来，齐唤了声“公子”。
路子清应了一声，走近那小贼，作势冷哼道：“你以为你可以逃得掉么？”那小贼见逃命无望，双眼一闭，道：“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你给我个痛快好了。”
路子清见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由好笑，问道：“你就这般死了，不觉得遗憾么？没有什么遗言么？”
那小贼哼了一声，道：“你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反正孑然一身，身上除了你给我那些个银子，什么都没有，你若是有心，就给我留个全尸，莫叫我尸体被野兽啃尽。你若是狠心，将我暴尸荒野，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说着，他睁开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路子清。
清风喊了声：“放肆”，短刃不由得押近了几分，踏月长剑送出，小贼脖颈上登时留下两条血痕。路子清见了，道：“你不求饶么？也许求饶的话，我还可以考虑放了你。”那小贼也不知是临死之际，胆大异常，只听他大喊道：“求饶也要死，不求也是死，我才不信你会放了我，我若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天天缠着你，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清风听了，脸色大变，便要取他性命。倒是路子清一摆手，止了他俩人的动作，说道：“你倒是挺有骨气的，死也不怕。只不过你不知道我的厉害，可有千万方法，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说着，他脸色一沉，目光内敛，嘴角含笑，暗藏讥讽，眼角微挑，内藏挑衅，样貌俊美如神祈，目光却轻蔑凶狠如恶鬼。那小贼见了登时一愣，随后便感受到了路子清所带来的压力，唬的他腿脚发软。两肩颤抖，忙紧闭了双眼。
路子清蹲下身，暗自松了气势，道：“你可知我是自死之国度爬回来的人。”那小贼吓得嘴唇发白，脸颊乱颤，路子清又道：“你生时尚不可怕，又何况死后？就是鬼也要惧我三分。”那小贼听了，心跳如雷，颤声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路子清听了，哈哈大笑，道：“你真有意思，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是神还是鬼呢。”他站起身，道：“我是什么并不重要。于你，如今我可以令你生，令你死，可以令你富贵，也可以令你一贫如洗。”那小贼听了，心中慌乱，却也睁开了眼睛，逆着日光看向路子清，他身后一团红光，映衬他犹如天降神子，又好似地狱修罗，分不清孰真孰假，叫人看得眼神迷离，心中爱恨皆有。
路子清又道：“你今日得我不过几两白银，总有一日用尽，到时你又要如何？仍旧偷窃为生，还是打家劫舍？”那小贼嘴唇动了动，路子清又道：“我虽不能让你一朝繁华，却可以让你日后不用看人眼色。”小贼心动，不由的眨了眨眼。路子清接道：“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做个选择，你可以选择从这里跟着我走，也可以选择离开。”说完，他一挥手，清风踏月撤了武器。
小贼揉着脖子站起身，看着路子清道：“你说真的？”路子清一摊手，笑道：“我不过是想玩玩而已。如今你若是要走，我也不会拦你。”小贼犹自不信，瞪着眼睛问道：“你说真的，不会出尔反尔？”路子清笑道：“自然是真的，你若是离开，我今日绝不追究，若是我出尔反尔，就叫我被天火焚烧，天雷殛顶而不死，人鬼全非的度过余生。”
小贼见他起誓，一脸真诚，不免心中信服，但想到之前路子清千百面容，每一个都不似作假，一时又拿不定主意。路子清见他犹豫，笑道：“不如这样，我们背过身子，你想走就走。走后我们也不会知你行踪。更何况若我背信弃义，这天……自是不会放过我。”他手指苍天，轻笑一声，当先背转了身子。清风踏月对视了一眼，也转过了身子。
过了片刻，他三人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清风低声问道：“公子，就这般放他离去？”路子清瞥了清风一眼，道：“自然，我已发下重誓，若是不放他离去，岂不是叫我应誓？”清风却暗自皱眉，道：“公子莫非真的要等上一日？”路子清笑道：“他既跑不掉，又何必怕多等这一日？”
清风不再多言，踏月接道：“今日子时，踏月会来，公子请放心。”路子清听了，轻叹一声，道：“本以为他是个识时务，知进退的，不想却也是只着眼前利益，不思日后前程。”清风踏月对视了一眼，两两无语。路子清究自自语道：“说不准他会回心转意，到省了踏月你一番功夫。”正说着，忽听身后那小贼叫道：“你说可叫我不受别人白眼，可是真的？”路子清心中一喜，转过头却冷声道：“自然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