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平平凡凡的穷苦家庭,仔细研究一番才会发觉非常有趣,家里的老人不是精神病就是痴呆,每个月总要花掉大笔的医药费在上面。然而仅靠兄妹俩的薪水只能维持日常开销,明显不够支撑起其它用途,更别提还是不间断地治疗。洛伦思来想去,合上了资料夹的书页,预感曼顿家会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冥冥之中,上天似乎替他指出了前进的方向。
好好整理了下仪表,百分之百是个迷死人的帅哥。针对米雪儿的前期表现,洛伦做好了基本的准备工作,敲开了有着蔓藤丛生的窗户的曼顿家的——大门。
这天恰好米雪儿要留在家里照顾两位老人,闲极无聊时,听到楼下的声音便跑来开了门。见到洛伦的时候,她无疑将欣喜全部表露在外了。只要是怀春少女,就会对未来的意中人有所幻想,尽管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美梦,但总不妨碍偶尔用来告慰心灵。
坦白说,洛伦跟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普遍幻想出来的形象有七八分肖似,且不论那头束起的贵族气质的银色长发,无敌俊俏的脸庞,比例完美偏瘦,修长的腿,单是他不冷不热的表情都极有杀伤力。
当然,那种奇怪的杀伤力,应该说只是对小部分人而言。
米雪儿将他领进客厅,坐到老旧的华星格尔长椅上,苦恼于自己家里竟没有可以用来招待客人的茶水。瞧他的衣着打扮与风度,一定是喝过无数高级红茶的,要是拿出白开水招待他的话,会不会显得过分粗陋和漫不经心了呢?
洛伦在矜持的寒暄之后,干脆地道明了自己的目的。
「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哈?」
「最好如实回答,不要多做无谓的提问。」
米雪儿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身虽是个机灵点儿的姑娘,却到底也是个不谙世事的,跟泼皮无赖的老油条比起来就差远了。见状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绞着手指不安地挪了挪坐位,「您……您是…是来干什么的?」
她本来还有的少许热情和激动被洛伦的话给浇灭了。
」不要多做无谓的提问,刚才的话,你没有听明白吗?「洛伦冷冰冰地堵了回去,双手交叉,端正地放在腿上,「你的姓名是什么?」
米雪儿偷眼看他,发现这人今天穿的是笔挺的制服,不禁怀疑起来,难道是国王派遣的什么秘密官员?来到翡丽镇进行民间访察的吗?即便还是有点不能相信,不过,这样一来,他那种略显倨傲的态度也能够解释了。
「……米雪儿·曼顿。」
「身份,父母,祖上,籍贯,信仰……」洛伦一口气说了,对面毫无动静,稍稍抬眼来看向呆住的少女,淡淡道,「需要我给你列一张表格吗?」
「如果可以的话,那真是麻烦您了。」
米雪儿信以为真地说,半晌才在那人似是嘲笑似是惊诧的眼神中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一句讽刺性质的调侃。那一瞬间,她的脸色蓦地红成了熟螃蟹,极其想要刨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余光瞥见那人铁面无情的神色,顿时让米雪儿莫须有的小心思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唉,本来以为是王子结果是法官!落差感真不是一般的大!
凭借少女一时的软弱让步,洛伦很快套出了自己希望得知的信息。但他并没有获得多余的情报,大致上就跟资料中所写的一样,没什么区别。洛伦感到有些失望,因为这样却是没有可疑之处了。过了两个小时,决定不再浪费时间起身离开。
米雪儿本是欢欢喜喜地开门的,现在送他走了,倒是变得很没精神了。不过,她决不是因为想再多留人家一会!决不是!她心里真正想的是:啊,这尊神像终于要挪到别的地方去了。可喜可贺。
洛伦站在门外,正要背过身,连那扇门都要渐渐合上了……
就在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救命——」
「不要杀我!不要!」嘶哑尖利到恐怖的女声,足以把任何一个正常人给吓得魂飞魄散。
米雪儿霎时闪过一抹极端惊恐的神色,却是连门也来不及关,就急着蹬蹬蹬地跑上了楼去。洛伦待在原地愣了愣,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二楼紧闭的窗户。这座看起来小小的房子,里面似乎包含着了不得的大玄机。
除了那声惊心动魄的叫喊,便再没有传来其它的动静了。
换做别人可能以为是个吓人的错觉。洛伦不会这么想,他敢打赌无论声音是从哪个房间里传出来的,现在都肯定是一团糟的混乱。只是二楼的结界将所有的动静都隔绝在外了。
过了很久,米雪儿才恍恍惚惚地从楼下走下来。
她的样子累极了。倒在旧软椅上休息了一会,眼睛没有合上,目光呆滞地不知在想什么。当看到洛伦的时候立刻惊叫了起来,像是才注意到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天哪!」米雪儿跳下来,比起惊喜,绝对是惊吓更多,「您还在这里?我以为您走了。」
「刚才发出那个声音的是你祖母吗?」
米雪儿显然不愿意跟陌生人谈及这个话题,倔强地说道:「这是我的家事,先生,我想您没有资格过问……」
「即使你隐瞒了真实的家庭状况?」洛伦慢条斯理地说,「我记得你搬过来的时候,在市政厅的居民登记薄里填写的是轻微精神病,拥有自控能力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看来,我们对打扰这个词有不同的理解呢。」
「这、这是我的家!」
「我知道。」洛伦说着顿了顿,态度突然八十度大转弯,「……对不起,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谅解。」
对他这样前后反差极大的变化,米雪儿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忽见前方跑过来一个人。顷刻让她忘掉了可能有的不愉快,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按照以往,她定然会高高兴兴地迎上去,可是现在,情况有点不对劲了。米雪儿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解决得了。
米雪儿平常身体就不是很好,刚刚受了惊吓,却忙于处理祖母的病情,一时间也没管那么多。如今夕阳的余晖照进了门内,紫晃晃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使人头脑晕晕乎乎的,脚下一不稳当,顿觉腿软浑身有种强烈的失重感。
眼看就要倒在地上,终是关键时刻被人扶住了。
洛伦不是没看到少女虚弱得随时快要晕倒的模样。洛伦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有点怀疑这个动作的真实性,却还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背部。
低头,只见灰发绿眸的美少女呆呆地望着自己。
「你们在做什么?!」
在外人看来颇为暧昧的一幕,落到来者的眼中,尚未脱离青春期的嗓音含着隐隐的怒气:「或者说,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
洛伦放开了手臂,几乎倒在他怀里的少女立刻往后退去,面颊上带着少许含羞带怒的红晕。
怎么回事?搞得倒像是自己主动抱上去了一样?洛伦嘴角微抽,心想,要是再有下次……不,没有下次了,下次就请你自由地亲吻大地去吧。
那个高大的少年看起来比当事人还要焦急百倍:「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围在少女身边紧张兮兮地说。
「没有啦……」
「真的没有?」
米雪儿重重点头,垂首,挡不住的羞涩,给人的印象完全就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尤其是对一个正在气头上,满心醋意的少年来说,更是起到了极大的刺激作用。猛地转过看向不知所以的洛伦,双目快要喷出火似的:「老男人!你对她做了什么非礼之事吧?」
「老………什么?」
「老男人!就是说你啊!别以为你长得有点帅就了不起,等我到你那个年纪,你不是老男人了是什么?」少年有着较深的肤色,更深的发色,眼眸是辽阔的藏青色,留一头清清爽爽的短发,五官俊秀出奇,此刻却用一种非常不相符的刻薄语气说,「滚远点,不然我就把你揍出去!」
洛伦生平头一次升起如此哭笑不得的感觉。
米雪儿着急地拉住了她哥哥:「等等啦,马可,你真的搞错了,他才没有做什么啊……」
可是这番话半点力道都没有,柔柔弱弱的,听起来更像是狡辩了。
「还愣在这里干嘛?滚!」说着就要捋袖子上了。
「阁下误会了。」洛伦冷冷地说,「姑且不论你们是不是有点乱伦情结,最重要的是,我对你妹妹没意思。没—意—思!」他将重音放在了相应的位置,咬牙切齿,「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男—人—了!」
语毕洛伦冷静地面对着瞬间鸦雀无声的两兄妹。
糟了,刚才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chapter ten 阁楼
另一边的情况就好多了。当约翰被泰勒夫人拉进去坐了五个小时从地理政治到街坊八卦无所不谈地连续唠嗑了这么久以后,已知身份为钟表匠的泰勒先生回家了。一般人看到家里多出了个跟妻子相谈甚欢的陌生男人脸色都不会好看,但是,约翰成功地化解了这种尴尬,用十足十的『令千金的青梅竹马』般的礼貌拿下了他们。尽管方圆十里的人都知道泰勒家一个孩子都没有。
晚上,他们定好在附近的活动广场上碰面。那里有群男男女女在跳舞,不知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小型庆典。每一场舞结束后,便有突如其来的闪亮烟花窜入天空,炸开绚丽的漫天光彩。
「然后,我说完那句话,就没有然后了。」
「哈哈哈哈哈……」
整件事的经过让约翰差点笑到肚子痛。
喜欢的男人?啊?喜欢的……约翰的笑意忽然收敛起来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了。他看向面不改色的洛伦,发觉后者的语气没有丝毫打趣逗乐的意味。
「这很好笑吗?」洛伦问。
「不是,我只是……这事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记得啊,这种事,难道你从咱们小时候那段日子就……」约翰困惑地抓了抓头发,有点无法理解那个神秘的词的含义。
「我不知道,说不定是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谁知道?」
「可是……」约翰说,「他只是咱们的养育人而已。」
「不管以前是怎样,未来我只想让他当我的伴侣。」洛伦侧过头,星星点点的不悦浮现自银眸中,「我以为你想的跟我是一样的,既然不是,我也无所谓。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拿别人那种怪异的目光看待我。」
「没有啊!」
约翰不甘心被误解,反驳道,同时睁大眼睛:「你怎会这么想嘛!还拿外人跟我比,真是太伤心了。我只是,只是被你说得有点搞不懂了而已。」
「什么搞不懂?说出来,我帮你搞懂就是。」洛伦扬了扬下巴。
「我们从头剖析起吧!」约翰理了理思绪,「嗯,就是这样,一开始他是咱们的妈咪,后来……后来还是妈咪啊……」本当严肃的剖析半途而废,他泄气了,「反正,只要能够像以前那样,一起生活就很好了嘛。」
「是吗?」顺着洛伦的目光,约翰可以见到一对父母带着他们的小孩,欢声笑语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小孩只有努力昂起头,却如何都够不到大人的高度。洛伦悠悠开口,「你只是想当个孩子?」
「我…我只是想跟他站在一起。」
「即使他身边还有一个更令他在意的人?」
「……」约翰看那个男人吻住了女人,而小孩只是站在一边,尝试代入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才不要!有我一个就够了!」但他在激动之余,脸色茫然,「不对,妈咪又不是女人,就算喜欢也不可以怎么样啊!」
洛伦再次为弟弟关键时候的智商感到担忧。
「好吧,如果你这么想,就算了。」他何必给自己费力寻找对手?
「你……」约翰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半晌,忽然反应过来,「错了错了,都怪你,找个男女的例子来误导我。明明两个男人也可以好不好。」
终于明白了?
洛伦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刚刚从深山来到城市里的土包子。
约翰抽了抽嘴角:「话又说回来,你怎么突然变得很好心?你不怕我把妈咪抢走吗?」
「要不是你是我弟弟,我才懒得点醒你。」洛伦淡淡道,扭过头去,「我不怕,我愿意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而不是抢在你还什么都不明白之前,那样也称不上公平竞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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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楼里,有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抱膝坐在角落里。也许有老鼠啃过她的裙角;也许有蝇虫咬过她的皮肤,但这些都无法引起她的反应。长长的干枯的茅草般的头发环绕住了她的身体,大半是白发,一小半是黑褐色的发丝,环着膝盖的手臂有一部分露出来,属于岁月的皱褶和疤痕和突出来的青筋,使其外表犹胜童话里的坏女巫,倘若她抬起头来,面庞足以把任何小孩子吓到哭都不敢哭。
老女人的面前有个碗,碗里盛着完好的面包,还有奶酪和清水。可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动过,像是没注意到已经拿来食物似的。她的样子如同死了,静静的,没有半分生气。
直到听闻阴森森的脚步声接近了自己,她倏地抬起头,手脚并用充满惊恐地往后爬去。
「救命……救命。」干涩枯竭到不成调的嗓音。
「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死心啊?」
那个巨大的黑影笼罩着她,似乎蹲了下来,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昨天你喊的真够大声,早知如此,三十年前我就应该一刀解决你了。」
她仿佛没有听见对面人说了什么,不停地咕哝着,依旧是救命之类的话。
瘦骨伶仃的手——简直可以称为爪,没有多少肉,都是黑得发紫的皮包骨。端起了女人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她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都是很久以前的老伤了,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好转,到现在仍是没有愈合,看上去狰狞恐怖极了。电光间,用力踹中了女人的腹部,看她痛苦地滚到地上无意识的呻吟,升起了少许愉悦。
「贱人。」
「别这样了。」门口传来另一道声音,似有不忍卒睹,「住手,你都发泄了几十年的怒火,至今还没有消褪吗?她都快死了,放过她吧。」
那人停下来:「我要看着她死,但是,我不会让她死得很痛快。你看,在这种环境里她都能活这么久,说明她的生命力是多么顽强呀。」冷冷道,「帕迪,你的心肠可真够软的,面对一个害死我们的凶手,使我们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人,居然还能谈放过?」
「你答应过我的。」
「一年后,结束这一切?是的,我答应过你。」语气缓和了下来,「不过还没到那个时候,你走不了,我的诺言亦没办法生效。」
帕鲁迪克走了过来,到那个瑟瑟发抖的老妪面前只是叹了口气,却见她立刻尖叫着跳开了,使劲想要扒开窗户,可那窗户就跟生了根一样,怎么都挪动不了半分。
「她还是怕我。」
「活该,她该怕我们的。这个放荡、阴险、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贱人。」
「不要在我面前这么说。」帕鲁迪克沉默了一会儿,「对了,昨天那个孩子过来了……米雪儿好像挺喜欢他的。你见到他了吗?」
「是,那又怎样?他不会知道主人在这里的。」
「为什么我们不能告诉他呢?我是说,」帕鲁迪克在对方的目光下欲言又止,终是说道,「我是说,主人都只剩一年的时间了,再这样下去,那孩子恐怕一辈子都要跟主人失之交臂了。」
「你啊……傻瓜,假如那孩子是真的想见主人,怎么会等到六十多年后才找来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你变了,帕迪,以前你没这么烂好人。」
帕鲁迪克默默地望着他,将那句『你也变了』硬是吞了回去。帕鲁迪克不再多言,转过身去,在拐角处遇见了圣。少年并不惧怕这个外表冷硬,内心柔软的骷髅人,只是问道:「卢克叔叔还是心情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