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是冲着你来的。」洛伦轻声说,眼中闪过一抹阴郁色泽,「我从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了。好了,别闹脾气,跟我们回去龙族吧,那里的永乐之泉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只要你是我们认定的伴侣,决不会有人敢对你怎么样的。」
杜兰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什么?」
「……」
突如其来的沉默在空气里蔓延,谁都没有第一个开口说话,仿佛在给他接受消息的时间。杜兰回过神来,头脑仿佛一瞬间被凉水浇了个顶朝天,拜其所赐,也是立刻冷静下来了。那些可耻的事,原本应该统统忘记的,可是洛伦刚才说了什么?说了,伴侣两个字?
杜兰气得发抖,万万不能接受这两个孩子将自己看作如此。
一个个都是不懂事的小孩而已,真当做了一回,便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还是,说着好玩?觉得日后反悔来得及?
到底是愤怒多些还是焦虑多些,连杜兰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他只知道,绝对不能容忍事情按照他们的意愿发展下去。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涌了上来,给了他突然间的爆发力,用手肘猛地顶开对方的桎梏,翻个身跳了下去。
两人停下脚步,从容且无奈地看着他,好像他只是出于暂时性的别扭做出了冲动之举。
杜兰刚站到地上,一个不稳晃了晃,就觉得头有些晕晕的,腿也站不住,后面总是阵阵难言的隐痛,令人羞愤交加。虽然比起刚醒过来的时候,有龙血辅助压制体内的混乱,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但是他终归是虚弱到极点,外加被它们压着连做了几场,对身体的损耗不是一时半会能恢复。
约翰见势不妙,连忙上去揽住了差点倒下的杜兰,入手才知道他的腰有多细瘦,跟没吃饱似的,不禁觉得有些心疼,哄道:「妈咪,别生气啊,别在意大哥说的话就是了。」
「够了。」杜兰闭了闭眼,「让我走,无论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今后我跟你们没有任何瓜葛。」
「啊?」
不理会呆掉的约翰,他径自挣脱出来,转身离去。
洛伦眯起银眸望着这一幕,眼见旁边的约翰还想追上去,被洛伦横手阻止:「别追。」面对困惑的目光,淡淡说道,「他说,跟我们没有任何瓜葛,行,我们成全他不是很简单的事?」
「大哥!」约翰拿手在洛伦跟前挥了挥,面上的吃惊表露无疑,「你在说什么啊!你是不是气得傻掉啦?」
「当然不是。」
洛伦没再去看杜兰离开的方向,瞧不出喜怒地收回视线,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有我们的印记留下,他呀,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但是维里斯会追过来的,所以,必须祭出全力对付他才行。长老通过冥想传话,叫我们想办法捉维里斯回去治罪,倘若恶劣反抗,格杀勿论。」
约翰严肃地蹙起眉头:「我果然还是没法理解维里斯为什么要叛族。要说他杀了薛提思长老,我是坚决不能相信的,那可是他最敬重的长辈之一。」
单单这么想的话,确实很难理得清头绪。
假如,大胆设想一下,维里斯并不是真的维里斯呢?
洛伦沉下脸,自从恢复记忆后,脑海中总是会将维里斯的样貌和那个叫伊文的男人重合在一起,虽然除掉黑发黑眼的特征,长得并没有丝毫相似,但不知为何,认为他们之间定然有某种联系——尽管这是非常可笑的,难道维里斯还是他的转世不成?那种卑贱的家伙,也配成为龙族的一员?
只是,这样一来,维里斯的种种异常都有了解释,过去没有发现,如今才堪堪想起,维里斯对杜兰的在意不是一星半点,从小,就若有若无地表现出了好奇的意思。
应该早点察觉到就好了……
可惜约翰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就算知道,这个没心眼的弟弟也只会感到高兴吧。约翰不喜欢旧史上龙族四处挑衅的行为,那只能导致自身的灭亡,说明他是个和平主义者。记得约翰有段时间跟维里斯关系不错,很有可能会拦在他们中间,甚至对自己拔刀相向。
洛伦紧紧攥住了拳头,心想,不可以,要是维里斯真的跟伊文有什么关系的话,他绝对会拼上性命,也要把那个危险的敌人抹消掉!
杜兰回去,对帕迪吩咐说:「我们走。」
而帕迪想了想昨天两人追出去的情景,再观察了一会杜兰明显羞中带怒,却散发着一种奇特春意的模样,很快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凭良心来讲,帕鲁迪克是很高兴洛伦他们能找上门来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的缘故,主人有所感应才从常年的沉睡中醒了过来。
如今主人说要走,指不定是气话,万一未来后悔了要怎么办?帕鲁迪克心想,即便不,那两头龙要是发现他真的离开了,满天下都找不着,还不得怒到巴不得杀了自己?
所以,中间人真的不好做啊。
帕鲁迪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问:「您怎么啦,主人,身体好了些吗?我以为他们会帮助你的,谁知你竟还是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杜兰马上想到自己跟他们荒唐的画面,到现在脸色依旧是泛红的。可他心底始终是无法接受,希望快快忘掉才好,此刻帕鲁迪克却又当着他的面提起,不禁为他的不知好歹感到生气:「住口!」
「好的,好的,我的主人,如果你真的想搬家的话,那么等等米雪儿和圣回来再说吧。」帕鲁迪克说。
「他们两个去干什么了?」
「养家糊口呗。」帕鲁迪克回答,「别看雪儿年纪小小,还是十分懂事的。圣也不错。不过再过十几二十年,他们也要成年了,到时候……」
杜兰淡淡接道:「让这两个孩子回他们自己族里去吧。」
帕鲁迪克吃惊地看向他。
杜兰没说话,上二楼找个房间休息去了。天色明亮,他却感到极为疲劳,眼皮打架似的合上又睁开。他想,既然契约已经消失,从今往后也不会有所牵扯,这么高兴的事,为何偏偏心里觉得又苦又痛呢?辗转了半晌,明明累得要死,还是止不住地想着洛伦和约翰。他浑身着火似的烫,脑子更是热得发晕,却不是因为外界的因素,而是精神上的挣扎和矛盾所造成的。
过了很久,他的内心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突然脑中闪过一抹幻影,带他回到了六十多年前的记忆中去,顿时痛苦不堪地掩住脸。
轰——
那天伯尼坦从地下开始爆炸,再不是火星四溅那么简单的程度了。整个城市被炸飞上了天,谁都不知道有几个人活了下去,一开始没人料到地底竟埋藏着成吨的火药,如今看来,是龙族的作为的可能性很小,也许是有些人故意为之,想要借此彻底摧毁帝国之心、
无论如何,想要达到这个目的的人确实达到了。曾经的人族地盘分裂成无数块,大国小国争锋相对,忙着料理自己都还来不及,更别说无形中失去了大陆第一种族的荣光。
由于在爆炸来临时他没能及时躲避,受了十分严重的伤势,拖着一口气回到了汉雷顿,发现黑蝠堡乃至周围地区已经变成废墟,人类的死伤暂且不提,显然,那些龙蛋也被带走了。
杜兰当时心灰意冷地跪倒在地上,足足有三天没有移动过,结果骷髅人带着龙蛋回来找他了。龙族虽然把城堡摧毁了,却仅仅找到一枚黑龙蛋,另外两枚不知所踪。
所以帕迪的掩护战术非常成功。
杜兰在怒气的催使下将所有的力量都用来诅咒未出世的龙,完毕之后,失去支撑昏倒了。这一昏就是很长很长时间,帕鲁迪克接替了他的责任,与卢克一起将幼龙抚养长大,其中搬了好几次家,免不了要东躲西藏,好在米雪儿本就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圣对这些也是毫无怨言。
为了治疗杜兰的伤势,帕迪就用许多魔法药材混合在水里,让他在这种环境里静养。可是杜兰本身是个半亡灵,一切的治愈法术对他来说都疗效甚微,即使是用药,也是进展非常缓慢的。
杜兰曾对帕迪说过,假如他没能醒过来,就杀了他,再把两头幼龙杀掉。最好在成年之前动手,否则,等它们长到成年力量不可同日而语,便是有心无力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认真恨着。
帕鲁迪克点了点头,算着一日一日地过下去,杜兰始终未曾清醒过来,却迟迟没有动手。每当一年流逝,帕迪就告诉自己,再等一年好了。这种充满祈求和希望的心境,多多少少影响到了米雪儿和圣。他们彼此就是最好的玩伴,甚至夸张点说,像极了一对恋人——帕鲁迪克毫不怀疑,等他们长大后就会真真正正地成为恋人了。
话说回来,杜兰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以前,现在对外界的事物完全处于茫然之中,只有冷漠以待。同样的,他见到洛伦和约翰长成了大男人,样貌有了些许变化,却还是潜意识里觉得两人只是个小孩罢了。
直到,被压在两人身下供其肆意亵玩的时候,杜兰才明白事情真的不一样了。这个世界,早已不如自己原来所想的那般了。
那个不愿面对的事实,放到此刻,似乎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伊文的死,对他来说难以接受。只要闭上眼睛,便是历历在目。诚然,他知道自己对伊文根本没有感情,然而杜兰很容易就习惯了伊文对他的好,尽管那是种没有保障的、虚幻的、不知道能支持多久的好。他发觉,自己是个懦夫,总把自己摆在很清高的位置,实际上却贪恋别人施与的恩惠。
他很喜欢伊文的吻,情话,各种各样的相处的片段。他喜欢那跟夜晚相同颜色的头发,喜欢那乌黑的眸中水亮亮的光,为他闪逝的笑意,像个呆头呆脑的小狗狗,不管是沉默还是高谈阔论,都是一样可爱。
每每思及此,除了无益的痛苦悔恨,杜兰只能睁大眼,尽量不让自己在无尽的黑暗空间中堕落。因为不睁开眼,就会仿佛看到男人在跟前似的。
那都是假的。
更不能让他接受的还是与洛伦他们的情事,那种放纵的感觉,令他体会到了极度的羞耻,还有快乐,一旦食髓知味,恐怕要万劫不复了。
杜兰咬了咬唇,将脸埋在了素白的床单上,昏昏沉沉地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反正已经没有契约的约束了,所以,他要逃得愈远愈妙……他要去往一个没人听说的地方,任由时间侵袭苍白的记忆,到最后,心脏都麻木了。那时候他就差不多可以死了,安安静静的,不会有人替他送葬,这个世上,再不会有多余的人知晓自己的名字。
chapter fifteen 争执
维里斯发现他的东西不见了。
为了找回,不惜花费任何代价。假如有人挡在他面前,他一定会绝不手软。维里斯下定了决心,但是别人的决心跟他也是同样的,因此,争锋相对已经不可避免。
从荷梵来到大陆,路途迷茫,不过维里斯只需要根据洛伦留给他的记号,就能轻易地追踪过去。顿时,维里斯有了方向。他应该庆幸的,因为要是他的动作再慢一步,那些记号就会被洛伦统统抹消。除此之外他还有种更直接的方法——可惜的是,还没机会用上,就被两人在深山老林里拦住了。旁边显然没有多余的人。
环顾四周,对目前的情势基本上了然了。维里斯心想,不要紧,那就问问他们吧,如果不说,就想办法逼他们开口。
「我们又见面了,真高兴。」维里斯淡淡地说。
对面的两人均是下意识做出了防备,约翰对他的态度感到有点诧异,几番挣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你要干什么?跟我们动手吗?」
「看你们的选择了。」维里斯侧头,用黑漆漆的寒眸盯着两人,「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就不会跟你们纠缠了。」虽说他还没有成年,而他面对的又是两头成年龙,可他说出这番话时,却毫无惧色,相反,还有些隐隐的轻视。
「他?」洛伦说,「我可不记得,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维里斯眨了眨眼,不客气地堵住了对方的嘴:「是不是又管你什么事。」
放在以前维里斯绝对不会这样说话。两人都是眉头微蹙,感觉到十分的不对劲。约翰想起不久前洛伦对自己的告诫,说是,决不可以把现在的维里斯当做朋友看待——现在的?那又是什么意思?
约翰大力皱眉:「醒醒吧,维里斯,难道你打算跟整个龙族为敌?你知道你犯下的事情有多严重吗?」
且不说他杀的是族中长老,是他的养父,抛开这一切,单单说同族相戮这一点,便能让维里斯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且龙族史上,在那篇长长的,几乎跟世界齐寿的历史书中,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例子。如此严重的罪行,假如维里斯被抓回去了会怎样呢?仅仅是假设出来的后果,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了。
维里斯没有回答,只是眯起寒冽的眸,拔刀迎战,锋刃幽幽蓝光看得两人心中一凛,看样子,他毫无疑问是打算继续执迷不悟下去了。
废话,少说。他缓缓做出了这个口型。
维里斯当真要跟他们厮杀吗?
在旁人包括当局者看来,确确实实是如此,没错。洛伦知道他的速度很快,由此,愈发觉得那个念头正在逐渐成形,变得更加稳固坚定了。
——必须现在就杀掉他!
而约翰所想的是:必须现在就阻止他!
尽管各人有各人的念头,不过,这些都影响不到维里斯的判断。他感受到狂风的怒啸,沙尘扑面而来,似乎要给他迎头痛击,却只能让他逆向反行。
周围好像起了火灾,灌木丛边冒出滚滚白烟,土地崩裂,还分为两部分,另一半是极寒之地,树杈上挂着冰冻的霜,中间是干涸的区域,风沙漫天,除了施术者没人能看清楚眼前的状况。那抹蓝光从战场上消失了。维里斯将自己隐蔽起来,恶劣的气候容不得他寻找地方躲过。
有人靠近了他。维里斯蓦然惊觉,脚下的地面开始摇晃了,于是他往后退了一步,眼前闪过数道交错的刀,不,那是风刃。他翻身跃过,转头跑远。
之所以布下如此艰险的阵势,无非是怕他逃走。还是说,他们对自身的实力没什么信心呢?维里斯轻哼,开始往阵势中心移动。他没有想过反咒,何必要破坏辛辛苦苦铸就的环境,要知道,这对他来说非但不是坏事,还是个值得庆幸的掩护。
维里斯首先找到了红龙,后者丢出了几枚爆火弹,却没有进行追击,而是用略显犹豫的眼神看着他。这小子,还是心思挺善良的。维里斯暗道。
不管是叛徒还是怎样,约翰都认定事情没这么简单,其中肯定有些外人不知道的隐情。约翰巴望着维里斯能告诉自己,或者,至少给龙族的伙伴们一个交代。但是维里斯注定要令他失望了。
总之顺利过关。
所以,关键还是在于……
维里斯对洛伦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特别的反感。在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顶多是觉得洛伦望自己的目光刻薄了一点,表现是冷淡了一点,不过,那时是小孩子,会有这样的排斥反应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然后他又想起更早的时候,那时候,洛伦更小了,望着他的目光绝对比现在还要可怕。就像是自己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要做不自量力虎口夺食的事似的。
自己有夺过洛伦的食吗?
维里斯很困惑,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因,却只有不可思议的感觉。原来,敢情是,洛伦从十岁左右开始就对那个人有所念想啦?所以,才会这么巴不得让自己死?
维里斯想了半天,觉得这个推测是最靠谱的。突然间温度骤降,一下子变得冷飕飕的了。他抬眼望去,只见洛伦冷着脸走来,明明没有什么动作,一举一动,反倒让他感到颇为压抑。成年龙所释放出的威压,决不是未成年龙能比的,冰元素在空气中无处不在,冷到人骨子里都结冰、都麻木到没有痛觉可言了。
「你是不是有点害怕?洛伦,」维里斯在千吨般的沉重威压下勉强开口道,「我想,你们应该一斤见过…见过他了吧。」他说到一半,被掐住了嗓子似的,「明知道,你永远都得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