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脸色难看地咬紧了牙关,却是冷笑着说:「你真会讲大话。」
「总比你…连讲大话的资格都没有……要好些。」
空中寒气更甚,洛伦沉默,重重寒冰映衬下银眸意外显得妖诡,紧紧盯着表情淡然的维里斯,仿佛希望从他身上盯出个洞来。洛伦想象不出,假如这人真是维里斯的话,怎么会跟自己说这种话呢?
「你到底是谁?」
「你说呢。」
黑暗守护结界自动浮现,猛然爆发出元素打破了战场上的平衡,维里斯身前运转着六角星符,用来对抗洛伦的强大威压,「洛伦,你知道我是谁的。」他扬起一丝玩味的微笑,有些硬邦邦的,更像是在嘲讽对手的天真。
洛伦垂眸,掩住了自己直白的恼恨,淡淡道:「好,那么,让我看看究竟你有什么资格,敢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维里斯横刀在前,蓝光闪烁,正要施展潜行。
「等等!!」
不知为何传来约翰远处的大叫声,随后顿了两秒,又喊道:「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一下,真的有点急事啊……你们俩都过来啦。」
好好的战斗还没开始就忽然被弟弟搅合进来,用了那么烂的借口,明显是要维护维里斯。洛伦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甚至在内心发了火,到底谁才是你亲大哥啊!
倒是维里斯收了手,带着奇异的视线瞥了过去。
「怎么,你不过去瞧瞧?」
虽然气是气的,洛伦也是担心约翰那边真会出事,便咬牙道:「去。」不打算理会维里斯究竟什么表情,转身往声音源处奔去。
约翰半蹲在地上,拿干瘪的树枝戳了戳晕倒的女孩。
「喏。」
「喏什么喏?」洛伦恼道,「这叫急事吗?」
「路见不平,当然要拔刀相助了。」约翰严肃地说,假装自己之前没有忽视这个女孩,直到现在才刚刚发现似的。「你们看,这个小女孩多可怜啊,出来买东西居然昏倒在路上,半天不回去,人家父母不知道有多着急。换个角度思考,要是我们有个女儿,有天出去买东西,居然昏倒在路上,半天不回去,我们会不会很着急很着急着急到快要疯掉呢……」
洛伦的脸黑了:「啰嗦。」
维里斯也黑了:「麻烦。」
约翰委屈地眨了眨眼,遗憾地发现对面前的两个人都起不到效果。哼,大哥还要拆台,回头到妈咪那里告你一状。他翻过地上的人,看了看她确定是个女孩,有点发愁地想,这下该怎么办呢?
「喔,她是……」洛伦见到女孩的面部,大吃一惊,「那个……那个,那个谁……」
「到底是哪个谁啊?」约翰皱眉。
维里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洛伦明知道自己见过这女孩一面,此时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她的名字了,只能原地团团转了几圈,倏地灵光一闪,镇定下来,抚掌缓缓道:「那个……对了,米雪儿。一头还没成年的母龙。」
「她就是?」
约翰说:「那我们该把她送回去才对。唉,不知道她为何会晕倒在这里呢。」
维里斯忽然想到了个很妙的办法,目光在米雪儿的身上凝住了。但在他出手之前,洛伦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飞快地挡在了他面前。
「你们干嘛?这时候还打?」
「把她交给我。」维里斯平稳地说道。
「然后让你逼问她杜兰的下落?」洛伦冷笑道,「你想得真美。」
莫名其妙地扫视了他们俩一眼,约翰愈发不能明白这两人到底在争什么。就算维里斯背叛龙族在先,是错,可是怎么会跟杜兰有关系?大哥想得太复杂了点吧。
「我不懂,你能容忍他,」维里斯指向约翰,又指回自己,「为什么不能容忍我?挑明了说,反正我们都是喜欢同一个人的,你讨厌我,这无可非议,但是你就能跟他分享自己的爱人吗?」
「他是我弟弟。」
「现在的我应该也算是你的弟弟吧。」
洛伦的怒意因为这句话噌噌上涨,「你?你不配。」他看向维里斯的时候,带有极大的偏见,以及面对臭虫般的蔑视,「你的血统那般脏污,怎么可能是真正的龙!假如是,就不会狠心对自己的同胞下杀手了!」
约翰瞪大了眼睛,蓦然有些不能置信地看向维里斯。
似乎想到什么。
此话一出,再无和平交涉的可能性了。维里斯放弃了刚才的念头,看了他们一眼,慢慢朝后退去。这个举动并未引起反应,显然在场诸位没有打下去的欲望,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女孩的身上。于是他快步地走开了。
洛伦盯着他远离,突如其来地唤道。
「伊文!」
维里斯的背影微微凝滞了下,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去。
chapter sixteen 撒娇
天灰蒙蒙的,下着绵绵的小雨。
床头放着一束花,红色的,热情活泼的花瓣,还有嫩黄的芽怯生生地冒出头来,配上雪白的折纸摊在桌上。杜兰侧着头望了一会,觉得这花跟外面的天气,也跟他的心情不太相衬。
那日之后他只是昏睡过去,醒来却没有感到多大不适,想来在无知觉中已经被清理过了。杜兰对一切的印象都停留在许许多多年前,如今枕边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突然觉得一阵恐慌,好像自己遭到全世界的遗弃了似的。他生出这个念头的同时,立刻开始唾弃起自己,又不是女人,竟然还春花秋月地悲叹个没完没了。
杜兰坐起来呆呆地盯着窗户,双手托着脸颊,搭在床上的腿微微弯起,古朴的花梨木窗棂上没有半丝灰尘,眼神不知落到了何处,非常少见地迷茫了起来。
他只是在发呆而已。
过了很久,他像是注意到了门外有人,慵慵地叫了一声,动也不动就那么干坐着,抿起唇,蓝眸中流转星星点点的光泽,微弱得转瞬即逝。
「你过来干什么?」
「啊……呃,先生,我是想问问你饿了没有……我有做点心……」
「我知道。」杜兰仍然看着外面,只留给门边人一半侧脸,愈发显得他表情疏离得过分,声音飘得很远,「叫我的名字就行。」
「好的!」米雪儿受到了鼓舞似的高兴,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将刚刚出炉的甜饼干放在旁边,拘谨地坐了下来。空气静默下来,不时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瞥向那张隽美无双的侧脸。
她本该很抵触这个人的才对,因为就是他,害得自己受了那么多罪,连魔法都不能使用,还不能回到自己的族中。可是,她又忍不住觉得,这个人有很多难以言喻的苦衷。这种念头出现得莫名其妙,但合情合理,慢慢地说服了她的心。
杜兰转头看了看她,良久淡淡地说了句:「很抱歉。」
米雪儿有些小小的愉快起来,果然嘛,这人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只是那天发生了些乱七八糟的事,又是好不容易才醒过来,所以情绪不好也可以理解。
「没关系,我能理解您。」米絮儿甜甜地说,末了,忽然发觉自己稍显唐突了。说什么理解,可能会被误会成套近乎或者盲目的自信吧。毕竟,他们之间讲过的话,连五个指头都数得过来呀。
「你哥哥呢?」
杜兰想起那天挨了一巴掌的少年。
米雪儿犹疑着答道:「……他在楼下,您很想见见他吗?那么,我去叫——」
「不用了。」杜兰挥了挥手,立刻让少女停止了动作。他并非真的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心里突然划过一丝不大舒服的愧疚感——是的,他知道自己的脾气有点不对劲,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本来就很不对劲。「愿意陪我谈谈天吗,米雪儿?」
「叫我雪儿就好啦。」少女眯眼笑道,「当然。」
「你可是很怨恨我的吗?」
「是的,以前当然怨恨过您,但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米雪儿略微低下头静静地说,「我想,现在肯定不如您认为的那样子。那道黑暗诅咒,曾给我们带来过无与伦比的痛苦,也许,那比死还要难过。可是时间已经让我将痛苦全部忘却,这应该说是一种神的旨意吧……」
她的手摩挲着膝盖,表现出少许惴惴不安来:「噢,您大概是不信神的,别介意我随口说出的那些话。反正,卢克叔叔已经想办法配制出了反咒药剂,帕迪叔叔对我们也挺好的,有时候我不想跟马可说话,就去找他。他总是十分耐心的,虽然看起来是很可怕的一类人,瘦得连肉都没有,单单就剩那副骨头架子了。哈哈。」
难得的幽默细胞并没有换来杜兰认同性质的微笑。
杜兰不觉得这有多好笑。或者说,即便他有一点点这样的想法,也是不认为自己可以笑得出来的。因为他着实很轻易就能看出米雪儿的讨巧来。
有什么必要?
他心想,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角。
米雪儿看起来极想让他尝尝亲手做的饼干,耐不过她的盛情,杜兰捏了块圆滚滚的小甜饼送进口中,瞬间明白了她自信的资本。那确实很甜、很好吃,有股浓厚而不腻人的芝麻香。
突然他就想起自己以前做饭时的情景,开始什么都不会,连锅都有可能被连根炸掉,端出来的成品永远是卖相可怕的东西。哪怕是最普通的土豆泥、洋葱牛肉汤,无论放不放佐料,都会变成一盘盘/一碗碗的黑乎乎的糊状物,上面飘着死不瞑目鲜辣佐料味道。
那时候洛伦只是淡然地咽了下去,在他不忍卒睹的目光之下,不顾自身掐得死紧的拳头,同样淡然地说:「妈妈,你做得很棒了。」
换做约翰的场合,那掩不住心思的红毛小鬼则会大大咧咧说出自己的意见,比如这里放盐多了;那里放油少了;蒜头不该和芥末混放的比例持平等等……偶尔还会因为他的手艺进步,幸福地眯起琥珀色的眼眸,巴不得上来给他个拥抱:「最喜欢你了!妈咪!再来一盘吧!」
「好吃吗?」米雪儿怪兮兮地笑着。
「嗯。」杜兰微不可察地点头,硬生生地把那句「不过,还有待磨练」给吞回了腹中。要是跟许久以前的他比起来,那就已经是特别美味了;要是跟被约翰挑剔的味觉磨练到炉火纯青的他比起来,那就是不太入眼的级别了。
「是吗?那您就等于承了我的情啦。」米雪儿高兴地拍拍手,笑意更深,「因此我提个小小的要求,您应该不会拒绝的咯?」
杜兰困顿地眨了眨眼,突然后悔起刚才咽下去的小饼干。敢情世上还是没有免费午餐的,哪怕是甜点也休想。不过,他也是好奇的很,这个小姑娘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杜兰撑着侧脸,不愿多加纠缠,只是吐道:「说。」
「我的要求就是,二十四小时以内您都必须待在这个房间里,不准离开,至于要干什么,自然就随便啦。我会尽量满足您物质上的需供。」米雪儿的绿眸弯了起来,「请放心,您就算是再要一百盘香浓巧克力奶油抹茶多重夹心果甜华夫饼都没问题……不会多出任何附加条件,只有这一个小小的要求。您打不打算答应我呢?」
他看上去真像那种会为了食物不顾一切奋斗的人吗?杜兰半晌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轻轻揉了揉额头,面对米雪儿亮闪闪的期待目光,外加自己之前才表达过歉意,总不能立刻就翻脸不认了。所以,他只好僵硬地颔首以示同意了。
二十四小时内都待在房间里?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条件?
「您答应了?您是答应了?」像只小麻雀一般喋喋不休地追问道。
「是的。」
「太好了,天哪,你们听到了吗?」米雪儿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转过头,又猛然转回来,尴尬地笑笑,「没什么没什么啦。不好意思,杜兰,我先离开一会儿,有事可以在门口叫就会听到了。」
「嗯、」
房门打开,米雪儿走了出去。杜兰安静地坐了片刻,发现房门又被推开了。他以为是米雪儿去而复返,忘记拿东西,然后他想到可能不是,以为来者是他目前最不想看见的两个人——但他错了,两个都错了。
由于过分的震惊,杜兰的眼睛慢慢地瞪得很大。
有只小小的手扒开了门,紧接着,一个就目前来说是迷你型的洛伦走了进来。他吃惊地看着这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洛伦,随后一个同样是迷你型的约翰走了进来。
杜兰手足无措地面对着两个高度只及他腰的孩子,那无辜纯粹的眼神,令他恍然觉得回到了上个世纪的日子。他并不晓得洛伦跟约翰也很紧张,他只是微微咬着唇,带有几分期待和慌张不安地等待孩子们接近自己。
是的,他在期待着两个小孩子走过来。
洛伦试探性地往前迈了一步,见杜兰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心下知道战术奏效了一半,便放心地大步跑了过去。当然约翰不甘心被落在后面,早就蹦蹦跳跳地扑过去了。
「妈咪!」
「妈妈。」
明明告诉自己不可以表现得那么蠢,但是杜兰还是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怀念似的开心。不管他们俩是怎么回事,光是见到这副情景,他就已经莫名地感动到不得了了。
他微扬起唇角,实打实的笑意没有半分掺假。
「嗯,你们过来吧。」杜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话,招了招手,两个小孩子就从床边很近的距离又跨了一步,直接钻到了他怀里。约翰蹭了蹭他的胸膛,不免想着,小时候竟觉得妈咪的怀里很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一旦长大,便会发觉他的身子其实单薄得出奇。
洛伦拉着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摩挲了几下,用小孩子独有的软软呼呼的嗓音说:「妈妈,老实说,你还生我们的气吗?」
「为什么?」杜兰不解地看着他,「我没有生你们的气。」
说完,杜兰愣愣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明白了他们所指的是那件事,脸色微微泛红,抬手挨个敲了他们俩一个爆栗。「臭小鬼,提那件事干什么!况且这又不关你们的事,我要生也不会生你们的气。」
约翰击中脑袋嗷呜一声,抱着头丧失了战斗力,干脆一骨碌倒在他怀里装死了。
留下洛伦继续说:「我们俩是谁和谁呀?」
「我当然知道你们俩是谁。洛伦,约翰。」杜兰皱起眉头。
「那……」洛伦凑近他。幸好杜兰是坐在床上的,还有点特意地弯下腰听自己说话。洛伦爬到床上,跪在雪白被单上面,仰头对着杜兰的耳朵吐出了一口气,接着伸出小舌轻轻舔了下他柔软的耳垂,跟孩子的纯洁不同,这个动作充满了暗示性的意味,立刻看见他浑身颤了一下,吃惊地望着自己,「那对你这么做过的人,又是谁和谁呀?」
杜兰侧过身体,不让洛伦再捏住自己耳朵玩弄,「……也是你们。」他的脸蛋已经变得通红了,就像是刚刚被拿去沸水上煮了一样,「住手。」
后一句时他拍掉了约翰装死还不老实的手。
跟长大后不同,无论两个小孩子怎么捣乱怎么闹腾,杜兰都生不起气来。所以,即使刚才洛伦有意做出那么轻浮的动作,还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们只是小孩子而已。他们拥有被一次又一次原谅和纠正的机会。
洛伦有些挫败地看他:「你都知道是我们,为什么还不能接受呢?难道你只能接受我们是小孩子的事实吗?你要知道,我们已经很大了。人类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了。」
「我知道那是你们,」杜兰轻轻地说,「可是,那是两个不同的你们。」
「呜呜……」
约翰听他的话听到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妈咪你个大笨蛋!呜呜呜啊……我、我就是约翰嘛,长大了不也还是你的小约翰吗?永远都是!」约翰带着涕泪在他怀里滚来滚去,撒泼道,「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大约翰不好,大约翰会很伤心的。」
「我……」杜兰最头疼这个小家伙的绝招了,「我没有说大约翰不好…我……只是……」他闭了闭眼,有些痛苦地发现自己正处于挣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