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是个风平浪静的夜晚。没有任何事件发生,不会被载进任何书册之中。约翰喜欢天上的星星,就像喜欢寻常的冰糖粒一样,但非要选择的话,他宁愿要那个切切实实能握在手里的,而不是孤高又不可捉摸的。
那一袭挂帘随风微动,月光倾泻而下,银白色的碎影洒满窗台,如同奔走在琴弦上的元素精灵,充满神秘而玲珑的意味。
他推了推盘子:「要来一点尝尝吗?」
起初没有半分回应,周围死寂般的沉默。他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往后仰去。半晌,空气中才渐渐响起清冷的声音,仿佛带着些许不悦。
「还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你知不知道自己给他惹了多大麻烦?」
chapter fifteen 计划
约翰好像很喜欢奶酪夹层似的,把中间那部分吃了个干净,还剩下一些七零八落的蛋糕块堆积在盘子里。他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有点不想动弹了。待会再收拾桌子吧,他想,枕着胳膊,眯起眼打量着对面的银发少年,多年不见,似乎又比自己高了些,真讨厌。
尽管重逢时的确有种惊喜的感觉,绝对不是作假,但冷静下来过后,果然还是对这家伙喜欢不起来。谁叫他总是摆出大哥的架子来压自己呢?
「哪有啦,彼此彼此,你不是也让妈咪担心了好多年了吗?」约翰咬着空叉子。
「这不一样。」年长的冷冷道,「我是不得不去,而你是到处惹是生非,无端地搞出各种事情。要不是我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伯尼坦,又怎么会知道格森林德教堂发生的新闻?」
约翰笑着说:「看来,我的运气挺好的咯。」
「现在全城都在捕风捉影,许多人甚至提前做好了准备,因为你让他们升起警觉心理了。长老会不高兴的,说不定,会牵连到毫无干系的人身上。」他闭了闭眼,长叹了口气,「你们不应该在这时候来的。」
「这时候……」约翰问道,「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会明白的。」洛伦不愿对此多谈。
「噢,好。」约翰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装作顺从他的意思改变了话题,「那不如说说,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我都好奇得要死了。」看到洛伦暂时性的沉默不语,他继续说,「怎么没话可讲啦?你知道吗?在你走后的第二年,有次他昏倒在走廊里,等我和帕迪叔叔他们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到处都是血……他的身体都快亏空了!即便到如今,我也敢保证他还没彻底恢复过来。」
「那点伤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是你还记不记得他的存在?我们的契约于他而言,太不公平了,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甘心的。就算死,亦不会容忍这样的胁迫。所以!只有他这样的傻瓜才会任劳任怨地养大我们,而我们唯一能做的,不就只有尽量不让他受到伤害吗?!」
他说着有些激动,音量不受控制地抬高了。蓦然想起了杜兰就在附近的事情,连忙捂住了嘴巴,双眼紧紧盯住洛伦不让对方离开视线。
真不客气。
却一点儿没错……
洛伦微微又叹了口气,想伸手摸摸约翰的头,却被后者躲了过去。
洛伦的手停在半空,很快收了回去。
「我知道,但是我必须得……」洛伦略略沉吟,接道,「到新辟之境去一趟,为了通过那里的考验。假如不去那里的话,我一辈子也无法安心的。」
「什么?那是什么地方?你去了又要干嘛?」
洛伦看着他连珠炮般的发问,忽然神色一僵,似乎已经顿悟的模样。洛伦觉得已经差不多了,转身掀起挂帘,只见月光皎洁,回头侧脸对向约翰回答道:「那是属于我们的,龙族的栖息之地。然而,那终究只是栖息之地。」
移开目光,敛眸淡淡地道:「记住吧,约翰,有朝一日你会去到那里,你会明白一切的。这是命运的安排。至于现在,你只需要在他身边就好。」
语毕,一跃而下,渐从亮色转为暗色,在静谧的黑夜里快速消融了。
「混账!你给我回来啊!」
约翰气急地奔出去,实际心知肚明,自己怕是连他的尾巴也碰不到了。
「哼,说到一半就跑,真够没风度的。」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去,约翰泄了气,要是此刻有根尾巴在后面,一定会不甘心地左右乱摇,「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嘛……」
对了!
约翰立刻感知到什么,随手一挥,搅乱了空间的波动。不规则的圈纹震荡开来,像是平静的水面上被投了一粒石子,根据石子的大小,也就是他挥发力量的强度,这种震动也会随之自动变化。
难怪隔壁这么久都毫无反应,原来洛伦早在进入此处的时候,就以整个房间为中心布下了结界。
倒是他多虑了。
******
在街上随处可以打听到关于教堂重建的消息。稀奇的是,对于此事并未有人代表出来解释,除了抑制民众谈论的措施以外,连犯案者是谁都不清楚,看来幕后主使跟权贵多多少少也逃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不是他该关心的,因为没人希望把事情闹大。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随便找个由头,或者直接放置冷冻处理一段时间让其自然地平息下去。
那附近有些小型的祈福仪式,基本上就是为了安慰少数人恐慌不能自主的心理。饶是如此,参加的人也很多,由于住得远而不知情的,路过此地时同样停下马车驻足观看。
「光明神保佑。」
一个贵妇经过教堂所处的这条街,看到皆尽焚毁坍塌的景象,不免倒吸了口凉气,一手轻捂胸口;一手提起裙摆下车踮脚往前走了几步路。她的面容不再是最年轻的阶段,却仍旧娇美无比,单独站在这种破落的地方实在显得不符身份。
马车就停在她身后不远处,车夫被勒令待在原地。因此贵妇只是自己到外面望了望,有几丝悲天悯人的神色流露出来,持续了约莫一小会儿便收敛回去了。
伸手,扯开,碎掉的一片白花瓣飘落下来。
她本是提着长裙的,不小心踏到了小水洼里头,脚下一滑,眼看就要弄得满身狼狈相了,这时有双手急忙扶住了她的手臂,帮她稳住了重心。裙子也保住了。贵妇大大松了气,还是止不住地担惊受怕,颤颤巍巍地抬头望向这位相当于救命恩人的陌生男人。
天啊,要是刚才真的那么傻兮兮地摔倒了,像个路边打滚的流浪狗一样地回去,绝对会成为女士们口口相传的笑料吧。
从这方面来说尊严比生命还重要。
「谢谢您……」
「不用,举手之劳。」男人轻轻笑了一声,望着在他的注视下逐渐脸蛋泛红、低头不敢对视的贵妇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一束不染纤尘的百合花递给了她。后者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接过,只听他说,「我觉得,这花跟您很相配,不是吗?」
来不及回答,突然听到有人喊道:「黛茜丝夫人!」然后她立刻清醒过来了一样,拿着那束花打算走了。在走之前,她心存感激地朝这位素不相识的人行了一礼。
「很好看的花儿,先生,再会。」
「会再会的。」男人微笑,招了招手目送马车远去,之后,温和的表情渐渐冷淡下来。
黛茜丝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她虽觉得这人是个好心人,却不会放太多注意力在上头。下午顺从安排去了一处颇有名气的休闲俱乐部,可以吃吃茶点,看赛马,附带讨论城中的新话题。
要想进到这里来是很不容易的,需要有两名以上会员的推荐,才能获得参加活动的资格。因此这相当于一种显耀身份的地方,来的次数太多也不好,太少则会被取消资格,所以每一个举动都要考虑周全,都是有很大学问在里面的。
总而言之,当她看见那个男人出现在眼前,风度翩翩对自己问好的时候,实打实被意外砸中得回不过神来。她想,自己此刻的模样看起来一定像极了呆头鹅!
「夫人,我们真是有缘分哪。」
黛茜丝仿佛听到了女眷们的窃窃私语,她只要一转过头,那些声音就会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她还是从她们的眼里看出了异样的韵味,那是取笑,因为这个男人主动向她搭话了!黛茜丝联想到城中曾有过的风传,对自己的形象恐怕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害,被有心人听去,已经给她安上了个风流荡妇的名号了。
简直……不可忍受,人云亦云的蠢货。她恨恨地想,要是真如外界所说的那昂,倒还好了咧!至少她莫须有的情夫们会缝上这帮长舌妇的嘴!
黛茜丝无论如何要摆脱这样的窘境。
也许这个男人能帮她做到……
「是啊。」黛茜丝微笑道,用羽毛扇挡住了上扬的嘴角,露出一双美目,更显得熠熠生辉,「太巧了,您是来做什么的呀?」
「不知为何,我有种非常确定的预感。那就是,倘若我来到这里,必然就能跟您再次相见。您看,果然吧,老天事先都已安排好了。」那个俊美的男人眼中有些欣喜,却并不那么露骨,甚至只能称得上有些而已,但这恰恰是他们这类人物该有的,内敛的感情表达方式,已经足够说明他对自己很感兴趣了。黛茜丝心想。
黛茜丝站起来决定跟那男人到旁边去,他们顺其自然地走了几步路,来到一个较为安静凉快的露台上,既能保证谈话的隐私性,又能让大家看得到他们的动静。因为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传那种闲言碎语的可能了。
对于他能够考虑到这一点,黛茜丝感到十分高兴,并且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没错,这是个好的开始。
「奇怪,那个人是谁呀?」别的人都在这么问,俱乐部的男士不屑于跟她们待在一块。
「以前没见过他来。大概是新进的会员吧,怎么没人介绍一下呢?」
面面相觑,不得而知。
兴许是大众对新事物的敬畏心理,但凡是这样的人,一般都会被套上神秘高贵的光环。当然,这完全跟其本人的行径大有关系。不同的人造就不同的印象。
俱乐部里的人们都对这个新人感到好奇,只是他现在正跟黛茜丝夫人说话,贸然插进去未免太不礼貌了。于是都在一旁按兵不动,气氛看似平和淡然,实则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露台上的那对男女。
谈话就是一个互相交代的过程,不论是家世背景、容貌体态、文学素养、性格品味,还是属于他个人的大致资产都令黛茜丝满意极了。而且她发现自己说什么,这人似乎都可以接上话,好像天下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一样。
而从对方温和不失热情的回应中,她甚至可以相信他也是相同的感觉。
黛茜丝不禁疑惑,看起来如此完美到找不出缺点的人,真的会对自己产生丝毫兴趣吗?
为了进一步发展和反驳这个观点,黛茜丝换上醉人的笑,以扇掩口状若羞赧地道:「噢,您可真是个渊博的学者,我有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知道是否可以麻烦您发表意见呢?」
「请说。」
「就在您的眼前……」黛茜丝说,「有个女士正处于困扰之中,因为她后天将要去个不怎么欢迎她的地方,为了给她那可怜的姐姐的继子祝寿。毫无疑问,这家人是不欢迎她的,还常在背后指指点点,可是,她的姐姐却想念她,十分希望借此机会聚在一块聊聊天。唉,亲爱的杜兰,你觉得这个女士该怎么办呢?」
「依我看,」杜兰顿了片刻,含笑道,「那位女士大可以不必理会周遭无聊之人的评价。」
「假如她还是忧虑呢?」
「那…我很乐意当一名护花使者。」
黛茜丝细声娇笑起来,愉悦地说:「太好了,先生。」
******
杜兰回到家中,准确的说,是伊文自己的家中的时候,不出意料地受到了过分热情的迎接。这天伊文还没从公会回来。小红龙扑到他怀里,先是脸皮很厚地蹭了几下,然后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他的恶行。
「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跑出去玩!」
「我没有。」
「你有!你有哇你有了哇!!」约翰被他推开,索性在地板上打起滚来,「妈咪你下次不带我,再把我丢在家里的话,我就一头撞死!我要死啦啊啊啊啊……」
杜兰当然不会认为这句话有多少可信度,却还是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最终啧了一声,用野蛮的方法把这孩子从地板上拽了起来。
「够了,你以为你是拖把?」
「哼,我比拖把好多了。」
一天不见,这个臭小鬼还学会顶嘴了。杜兰磨着牙,一巴掌呼上约翰的脑门,看它蓦然皱起的小脸,内心终于痛快了些:「行了,跟你说点正事。」小红龙抱着头爬起来,眨巴下眼,听他继续说,「你想不想再见见你的新朋友杰夫?」
「那是谁?」
看着约翰茫然不似作假的表情,杜兰深刻地领略到了这头龙有多么忘恩负义。之前还跟人家哥俩好,一旦利用完毕,转眼就把人家忘了个一干二净。
「哦!哦……」约翰突然想起来了,下意识说,「原来是那倒霉蛋啊……」
「倒霉蛋?」重重地问道,同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不是跟之前的描述不太一致?杜兰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试图从那张无辜的小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但约翰的表情就像山一样不可动摇,看不出来任何异状。
「没什么啦~妈咪,你为何突然提起他呢?」
「后天就是他的生日。」杜兰暂时放弃了刚才的问题,微微眯起眼睛,低沉地说,「有兴趣帮我挑选一份礼物送去吗?」
chapter sixteen 吃醋
和气的早饭期间,伊文说出将要离开几天的事情。因他接了一笔大买卖。所以,按他的说法,就是要出去赚钱养老婆孩子了,叫他们好好呆在家里,伯尼坦最近很乱,外面指不定有什么危险。杜兰笑了个不停,问道,你哪儿来的老婆孩子呀?
这是个不经大脑的问题,说完杜兰自己僵住了,隐隐约约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嘴角抽了抽,面色变换在苍白失血和青黑的锅底色之间。
老在口头上占无聊的便宜有什么乐趣吗?
杜兰暗自磨牙,如果能听懂的话倒也不会出糗,偏偏他不是所有时候都能及时反应过来,偶尔也会反应得慢,比如这个时候。他敢发誓,伊文百分之百是故意的,就是为了等他问这句话,然后背地里偷瞧他有多难堪!
他直直地瞪向伊文,后者云里雾里地回视。作为一个可以称之为单纯的呆子,伊文完全不晓得他心里想的什么复杂事。
于是空气突然地凝固起来了。
「你们……」
从食物中抬头的约翰看见餐桌上的氛围,打破了沉默:「干嘛靠那么近,要亲亲吗?」
杜兰倏地转过头干咳两声:「你给我住口。」
约翰扁了扁嘴,努力忽视掉心头瞬间闪过的不快,咬了口面包片,眼珠子在他们两个身上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害怕他们会当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一样。
饭后两人来到门口道别,平平常常的对话结束,伊文走了。杜兰刚刚回身,顿了顿,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去,发现伊文幽灵似的站在门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维持着哑然的神色,神啊,这家伙来回的脚程太快了吧。
「我想把一件东西交给你。」伊文说,「在我走之前,必须得给你不可。」
「这是?」杜兰接过伊文手中的那条白水晶链,语气微妙地把玩,「拿来哄小女生的玩意儿?且不论我,就算是个女人,稍微有点品位的都……嗯,监测器?」
「联络器。」伊文更正道。
「没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它不止可以用来联络。」伊文用墨黑色的眸凝视着他,「它是我祖母蕾妮的遗物之一,因此有着相同的名字,然后从我祖母的手里传到了我母亲的手里,再由我母亲交给了我。」说到这里,口吻不由得郑重起来,「请你时时刻刻带着它,好吗?」
杜兰本身的束缚就够多了,更讨厌再加上几条不必要的,便想把白水晶链还给伊文。结果伊文半是伤心半是恼怒地瞥了他一眼,提醒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