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安排好了,你若是不急,就在歇一日,若是急了,吃了午饭,我们便启程,走的快些,两三个时辰就到了。”宇文弘安抚性的紧了紧手,脸上,是明明灭灭的笑意,只是这笑,多多少少,带了些许牵强。
柳儿依旧敛着眼,故意不去看宇文弘眼中的期待。他知道宇文弘在期待什么,可是,可是已经走到这里了,叫他如何还能退回去?倘若文祥和采月都还安好,兴许他还能狠了心,可他们不好,都不好,如若不亲眼瞧上一瞧,让他如何安心?
“就今日吧,早些瞧见,也早些了了心愿。”微微叹了口气,柳儿眼角瞥见了宇文弘眼神暗了下去。不愿多说,也不知晓能说些什么,说设么,也不过都是在多伤他一些,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柳儿实在不愿再去伤还留在身边的人了。
“那你在歇会儿,我去瞧瞧还有些什么吃的,边塞天寒,比不上京城,莫要凉着。”敛去眼中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宇文弘笑了笑,扶了柳儿躺下,又细心的替他盖好被子,这才转身出了门去。
果真,宇文弘是都安排好了。吃过午饭,柳儿被裹的像个粽子一般宇文弘才放心的报他上了马车。饶是这样,柳儿竟还是觉得寒。
马车是在一处荒坡上停下的,柳儿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和意志,才勉强的站住不动,宇文弘想要过来扶住他,被柳儿摇头拒绝了。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远处传来了马蹄声。眺眼望去,隐约能瞧见马上人模糊的身影,柳儿的心,不由得一紧。
“柳儿!柳儿……”马儿由远及近,马上人红着眼,顾不得等马稳住,纵身跳了下来,颤颤巍巍的走近,似是不确定一般呢喃着柳儿的名字。
微微颔首,柳儿的脸上,是天高云淡的笑意,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握着,本就苍白的手,泛起了淡淡的青色。宇文弘微微皱了眉头。
“文将军止步。”栖身走到柳儿身前,将文祥隔在了柳儿一步之遥的地方,宇文弘彬彬有礼的的出了声。若是让他一把揽住了柳儿,怕是柳儿就再也没有力气站着了。
“宇文弘!”文祥微微一愣,心一紧,带了些许怒意喝了出声。早上有人报,有位姓聂的公子呈上书信一封。虽说瞧出了不是柳儿的字迹,可终还是怕错过,顾不上还未痊愈的伤口,急匆匆的便赶了来。如今,这该是被斩了的宇文弘却插在了中间,文祥不由得怒火中烧。
“文将军!近来可安好?”柳儿轻轻推开宇文弘,淡淡的看了文祥一眼,便垂下了头,开口,便是刻意的疏远。
文祥又是一愣。
“此次前来,是想问采月的事,文将军可有话说?”柳儿朝着宇文弘笑了一笑,示意自己没事,又转头看向文祥,依旧是天高云淡的笑意。
文祥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啊,他的柳儿,心心念念的柳儿,如今就站在自己眼前,却是用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和自己说着话,曾经那样的依赖,曾经那样甜美的笑意,如今,都去了哪里,去了哪里?
“文将军。”见文祥半晌未说话,柳儿不禁出声提醒。心底,泛起微微的疼,可是不能拖,多一刻也不能拖,如今就是这样站着,也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柳儿,你怎么了?”文祥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不是他的柳儿,他的柳儿,不是这样陌生,不是这样冷淡,不是,不是!
“文将军,采月可是,可是死了?”眉头微皱,柳儿刻意提高了声音,双腿已经开始打颤,紧紧压住眼底的担忧,柳儿依旧是可以的疏离。
“我……”文祥被柳儿的话喝住,满脸愧疚。当初,当初答应他的,可是,可是……“我定会拿钱豹的头,血祭采月的,柳儿,柳儿你莫要生气,都是我不好,我,我……”
“文将军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等文祥说完,柳儿急急的打断了他的话,身形有些倾斜,宇文弘不着痕迹的站到了柳儿身后,接收了他大半个身子的重量,柳儿不禁感激的瞧了他一眼。
“柳儿,你,你且听我说……”文祥急急的好药解释什么,采月的事,他端是没有料到的,也只是自己一时乱了心思,叫敌人趁了个空子,可是,可是……
“文将军,旭儿身子弱,受不得这塞外的风,今儿这事就说到这罢,再拖下去,旭儿怕是要感了风寒了。”宇文弘搀了柳儿,淡淡的瞧了瞧文祥。这哪里是那个驰聘沙场的大将军,唯唯诺诺的模样,倒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妇人,这旭儿,到真真将他吃的死死的。心底多少还是不悦的,存了私心,便生生打断了文祥的话。
“柳儿,跟我回营罢!”文祥一听柳儿要走,便顾不得旁的,上前就要前了柳儿的胳膊,却被宇文弘拦了住:“营中不安全,文将军还是先料理好自己的事情罢。”
“柳儿……”
“文将军只要记得自己的话便可,出来怕是也有些时候了,还是早些回去吧!”柳儿不待文祥再说,急急的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回身,便让宇文弘扶自己回了马车。终是不忍叫他瞧见自己如今这身子孱弱的不像样子,还好,这严寒冬日,倒是遮的严实。
瞧见一身红裘的柳儿就那样依偎在宇文弘怀里,文祥终是低低的叹了口气,心底是翻江倒海的疼。忽然就想起,曾几何时,那人也曾这般依偎在自己怀里,笑得纯真,甜腻。那时,他曾说,哪怕流浪马背,哪怕颠沛流离,只有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倒是自己,生生的碎了他的梦,现如今,该是报应么?
这当真是造物弄人啊!
08.
“不可!”
“无碍,你莫要这般仔细……”
“那是哪里,那是军中大营!且不说你这身子撑不撑得住,你就是去了,谁人还能放你进去不成?”
“我自有打算,宇文,你……”
“不可!”
“宇文,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可好?”
“不可!”
“唉……”
这是三日来,柳儿第七次被宇文弘驳回了意愿。
淡淡的叹口气,柳儿并未有太多的情绪,只是有些心急。
是的,心急。
柳儿清楚,自己是真的快要撑不住了,每日莫说走动,便就是卧床不起,也是费力的很,柳儿猜着,约莫也就是这几日了,可心底还是有淡淡的遗憾。那日坐上马车前的一回眸,瞧见文祥寂寞的站在风雪之中,那样悲伤的神情叫柳儿心疼的无语附加。
最后在为他做些事吧,柳儿默默的想,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不可,旭儿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的好,现如今你这身子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别说你能否走去敌军大营,就是抬着软黄大轿送你,你都未必能撑得住,你叫我如何放心,嗯?”宇文弘瞧见柳儿暗潸的垂下眸子,不由的抬了抬眉尾。想不出柳儿为何这般执着,他从不是个执着的人不是么?当然,除去报仇这件事。但若只是为了那个女子的仇,未必有些说不过去——毕竟,文祥会解决的。
“也不过是我最后一点念想罢了,若是办不成,总会觉得有些安心不下……”柳儿靠着软枕,并未抬头,淡淡的语气一如他的人,可若是仔细,还是能听出话中隐隐的无力感。
“你若是想要那人的人头,我帮你取来便是。”瞧着这样的柳儿,宇文弘使不出一丝脾气。这几日真真是叫他快给气炸了,饶是宇文弘这般淡定安然懂的隐藏情绪的人,都忍不住斥声喝气,若是换了旁人,指不定就真真给他绑了起来堵上嘴巴,也省了自己这般狂躁不安。他到底是知不知晓自己的身子?任自己在这边厢好医好药的仔细着,他却丝毫不在意,真真叫人火大。
“那可是敌军呢,你有何必以身犯险?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若是真有个什么,也能落得个为国捐躯不是?”抬起头,柳儿笑的有几分调皮,长长的睫毛掩了眼底隐藏的情绪,叫人瞧不真切。
“你!……旭儿你这是存了心思的叫我心疼不是?罢了罢了,你若非要他血祭那女子,我帮你结了这个心愿!”说罢宇文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语气恨恨,带了几分赌气。
“哎~宇文!”柳儿急忙想拉住他,却是稍稍晚了一些,只是拽住了宇文弘的衣角,虽说这气力不大,却是硬生生的停了宇文弘的脚步。
“宇文你且听我说,快坐下。”并非是命令,只是柔柔的这么一声,却是叫宇文弘丢了盔卸了甲,再也气不来,虽说还是有几分愤愤,到底是冷静了下来,故而回身坐下,静静地瞧着柳儿,等着他的下文。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我这身子已然败坏成这般模样了,也只能是一日拖一日,好定是好不起来了。说起来,我军遭袭,多少的有几分我的缘由,我这样做,也只是图个心安。再者,若是真有个什么意外,也免的拖累你了不是?你这样的人,定是要傲居人顶的,即便是没落,也是能寻一处清幽之地,安安稳稳的度过余年,又何必为了我操这份心?你这堂堂的大少爷,整日为我又是端茶又是煮饭,总是屈才的……”
“旭儿……”宇文弘很是淡然的打断了柳儿的话,手抚上柳儿的脸颊,指腹轻轻的磨砂着那苍白的肌肤,滑如凝脂,却是毫无血色可言,不禁又是一阵心疼。
“旭儿,我不准你在说这样的话,如何好不起来?只要我宇文还有一口气在,我是决然不会丢下你的。你总是说是你拖累我,却如何不想想,我是为何这般缠溺着你?现如今,我已经是一无所有了,你若在丢下我,你叫我如何活下去,嗯?我这般模样,都是拜你所赐,你又如何丢的下我?所以,旭儿,你一人,可是握着两条命呢。”算不得是深情款款,丝丝缕缕的还有些威胁的味道,宇文弘只是很优雅的笑着,凤目狭长,眯起来煞是好看。
“何必呢……”柳儿垂下了头,有几分凄苦:“也不过是叫我多背负一条人命,多一份业障,你若能好好活下去,我去的也能安心……”
“我如何能让你安心呢?旭儿,人总是有私心的,你私心着不要愧对于我,可是,旭儿,你已经愧了。既然不能陪你生,便陪你死吧,到了黄泉,也算是个伴,旭儿,私心里,我总要着要和你扯上些关系的,呵呵。”宇文弘慢条斯理的打断了柳儿的话,笑的却是开心,像是卸下了包袱一般,释然的放纵。
柳儿抬了头,瞧着宇文弘,目不转睛。宇文弘便安然的任他瞧,半晌,终是柳儿苦苦一笑:“罢了罢了,我算是真真敌不过你了,多一份业障就多一份吧,到底是我欠下的。”
“呵呵,旭儿,是我真真敌不过你呢。”宇文弘伸手将柳儿揽入怀里,沉闷的笑声随着胸膛的起落传入柳儿的心底,竟是说不尽的酸楚。
“说罢旭儿,还想做什么,我们一并做了,也免得你落下遗憾。”
柳儿眨了眨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交到的宇文弘的手里:“你拿着这个到敌军南面五十里处的山坡上,寻一块床榻大小的地方,将雪化了,把这药撒了,然后烧了那草。现下是北风,这药会随着风飘过敌军大营,待到火灭了两个时辰后,你再去军中将他主将绑了,扔到文将军营前,莫要伤他性命了。”柳儿一通话说完,有些吃力,微微喘几口气。
宇文弘静静地听着,顺手替柳儿抚了抚背。
“至于采月,还是莫要叫这些俗人扰了她的清净了,想她也是不喜欢见血的。”闭上了眼睛,柳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还有,记得千万要掩住口鼻,莫要吸了那烟进去,也莫要沾上那药末。”
“嗯,我记下了。”宇文弘在柳儿的额际处轻轻一吻,遂笑了笑:“等我。”
“小心。”柳儿伸出手,用指尖摹了摹宇文弘的眉,面容有几分担忧。
将柳儿放平,又给他盖好被子,确定万无一失了,宇文弘才站起了身:“你好好睡一觉,晚饭我会吩咐人送来,最迟明早,我就回来。”
说完,遂一转身,不等柳儿答话,便出了去。
柳儿瞧着那一抹淡紫色的身影,终是闭上了眼睛,心底暗叹,罪孽啊,罪孽……
09.
宇文弘寻到柳儿的时候,柳儿正在断崖抚琴。
天地都是白的,银装素裹一般,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柳儿着一身火红狐裘,只余一个背影于世人,身形随着零零星星的琴音摇曳。
宇文弘真真痴了眼。
一曲毕,似是用尽气力般,眼瞧着柳儿倒了下去,宇文弘快步上前,将柳儿揽进了怀里。
“这样冷,还跑出来做什么,当心感了风寒。”满心满眼的关怀,宇文弘握住柳儿的手,努力的给他取暖。
“我总想着,若是在这样干净的地方死去,是不是下一世就能做个这样干干净净的人……”
“胡说!你这不是还好好的么,莫要胡思乱想了!”宇文弘急急的打断了柳儿的话,紧了紧揽住柳儿的胳膊。
柳儿抬了头,细细的瞧了瞧宇文弘的脸,弯了弯眉眼,将头偎进了宇文弘怀里。
“若是有来世,你要记得,万万不能在遇上我了,耽误了姻缘不说,连前程都搭了进去,真真一颗灾星。”几分自嘲几分无奈几分告诫,柳儿闭着眼睛,也不瞧宇文弘的反应,只当是自说自话一般。
“呵呵,瞎说,若不是遇上了你,说不准我早已上了断头台了,这样说来,你可是我的福星呢!”随地一坐,宇文弘将柳儿抱到自己腿上,虽说心底明理事实,却还是忍不住心酸,只得强展笑颜,眺望远处。
“你啊,当初非要说那李清秋是痴人,若真要比较起来,他怕是还不及你一二,你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怎就一门心思的扎进了我这火坑呢。”低低叹一口气,柳儿只觉寒气逼骨,想着再往宇文弘怀里靠一靠,却惊觉气力全无。蓦然想起,邀月曾说过的一句话:万丈恩怨崖,一袭红裘,问君心归何处?不见来生。真真是说中了呢,就是不知这崖,有没有万丈。柳儿迷迷糊糊的想着,渐渐没了意识。
“这冰天雪地的,跳进你这火坑又如何说是非呢……”怀里的身子不见暖,宇文弘只得又紧了紧,等着柳儿的下话,半晌,却不见反应,低了头,才惊觉怀中人面色如雪。
“旭儿,旭儿……”呢喃半晌,不见柳儿反应,宇文弘低了头,眼角的泪终是滑了下来。
“旭儿,不是说好了不许丢下我的么,怎就不听话呢,嗯?”
“……”
“旭儿,天这样冷,你身子又单薄,少了我,终归是不习惯的,你等我一等。”伸了两指,使了十成的力气朝胸口一击,一口鲜血溢了出来,洒到了柳儿脸上,滑进了柳儿嘴中。
“瞧,脸都花了,你是个爱干净的人,若是气力足,该是要耍上一番性子了吧……”伸了袖子仔仔细细的将柳儿脸上的血迹擦去,宇文弘却毫不在意自己的血流不止,脸上的笑意柔和的不真切。
“你便是耍性子,也不过是偏了头不和我说话,倒是真想瞧瞧你生气的模样呢……”
“旭儿,旭儿……我也没有力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