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依旧,崖山的人终是负担不得这气力,身形晃了晃,掉下了崖去,只余一地银白上散开了三两红花,一方古筝寂寥的横在雪中……
“姐姐姐姐,这样冷的天,你真要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呆上一天不成?”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哀哀怨怨的嘟囔着,时不时的抬头瞧瞧身前的女子。不过是一个疯道士乱说了几句话,姐姐还真当了真,这样的天,虽说算不上寒气逼人,可也是彻骨的冷了,谁人会来这里啊。
“不是你非要吵着跟来的么?这才刚过正午,你若是急了,先回了就是。”女子身着了一件浅紫色的披风,牵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一面四下张望,一面往前走。三年前有个道士替她家仆过一挂,说是她家今年初会得一子,却是前世做过孽,要她今年今日到这里来救得一人才能保那孩子一生平安。本是不信的,可偏偏被你道士说中,年初,年近四十的父母却喜得一子,她这才想着不如过来瞧瞧,也算了了一番心思。
“前面就是寒池了,一年四季都冰冷彻骨,谁人要是在那,也早就冻死了,我们还是回了吧。”小男孩紧了紧身上的青蓝棉袄,不满的皱起了眉头。若不是不放心,他才不要来呢。
“锦晟,你瞧那里!那池边是什么?快去看看……”
唤作锦晟的男孩抬了抬头,果然发现池边有什么东子,不禁快步跑了过去,难不成,还真叫那道士说着了?!
“哎呀呀,下面这个是活不成了,心脉俱损,还在这寒池泡了这样久,上面这个,咦,居然还有气!天啊,哪里来的妖怪,这样都死不了!天哪天哪,回去我要告诉师傅……”
“快快拉上马来,回去救了再说,莫要在耽搁了……”
10.
文祥这两日总是心神不宁的。
京城里都传开了,说是这宇文一家能伏法,真真多亏了一人,忍辱负重的收集了宇文老儿祸国殃民的证据……据说那人是凌王爷的遗孤,是上官家的子嗣。
皇上也肯定了这事,据说还是雨晴儿上奏的。圣上英明,不仅平了上官家的冤屈,还封了上官旭为“红衣王爷”,官居二品,不入朝政。赐府封地,传得是沸沸扬扬。现下,全国上下都晓得又这么一位人物,百姓们尊称他为“媚公子”。
文祥知道那就是他的小柳儿。
只是,传了有几日了,却依旧不见这人回京复命,心底不禁隐隐担心。
这边厢还胡思乱想着,那边厢却有人报,说是敌军首领正跪在帐前。文祥顾不得惊讶,急急的跑去前看。
人已经断气了,直愣愣的跪在营前,怀里踹了一封血书。
瞧不出是谁的字,却是龙凤凤舞煞是好看。内容很短,寥寥几行字,不过是说莫要这人的血脏了采月的墓。
文祥心底更是不安起来。
踹踹的呆到了晌午,终是呆不下去了,遂骑了马,跑了出去。
前几日差人探到了柳儿的住处,惶惶的却不敢前去,今日,还是问清楚的好。
寻来寻去,才问清,一早,柳儿就去了断崖。文祥知晓那出断崖,不说有万丈,也要几千丈,心底越发的不安起来。
漫天白雪,只余一方古筝,却也被雪掩了大半,文祥呆立了半晌,才轻轻开了口:“找,掘地三尺也要找!”
次年春 京城 文府
“祥儿,既然回来了,就多呆几日,也好陪陪小柔……”文严看着自家儿子淡淡的开了口。自从娶了小柔进门,就没瞧见他的心思往小柔身上用过一分,真真气煞个人。
“父亲,军中繁忙,儿子晚时就要回去,您还是保重身体的好,儿子的事情,就莫要操心了。”文祥笑笑,并未多说什么,一派孝子模样。
“你……你这般待小柔,多有不公啊,祥儿,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呐……”其实文严晓得自家儿子的心思,可是,毕竟日子过了这样久了,心思总放在一个死人身上,终归不是见好事。况且,小柔也算是识大体,除了新婚那年偶尔闹闹以外,也安守本分。府里这些年,她也出了不少力……
“父亲,儿子原先说过,这文家二少奶奶是她的,如今已兑现了承诺,父亲还想要儿子怎样?哦,对了,父亲若是担心文家后代的事,还不如去找大哥看看,这么些年,大哥也该定下来了。”文祥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抬头,等着文言的下话,却不料手下一人急急的跑了进来。
文祥瞧了他一眼,皱了皱眉,随即抬了头。
“父亲,儿子军中有事,先行一步!”不等文严回复,转身走了出去。文严瞧着自家儿子的背影,低低叹了口气。
“何事?”出了屋,文祥看了看来人,一面朝外走一面问道。
“回将军,找到公子了。”来人一抱拳,低声说了一句。
文祥堪堪愣在了那里。
“可探听清楚了?”半晌,文祥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压抑住澎湃起落的心绪,低低的问。
“清楚了,在新寨,一家姓锦的人家里。”
新寨,文祥皱了皱眉,那里离军营该是不远,听说是个小村寨,有几个大户人家,柳儿,怎会去那里?
“备马,回营!”不管如何,先去瞧瞧,柳儿,这次若是让我寻到了你,我定是再也不会放手!
结局
轻推开门,一眼便望见了他。那张脸,一如记忆里般微笑着。
心底某个角落,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如水中涟漪般,一圈又一圈,荡漾开去。
感谢上苍!
文祥在心底虔诚的默念。
脚步如蜻蜓点水一般,似怕惊了那人的美梦,悄悄走到了床边,文祥细细端详起这张梦中不知出现了多少次的脸。
眼睛微阖,面若桃花,带着一抹清丽脱俗的笑意。文祥忽然觉得恍若进了仙境,这一切,竟似这般虚无缥缈。
“柳儿……”细语低喃,像是确定虚实一般,文祥伸了手去抚摸那粉嫩的脸颊。指尖传递过来淡淡的温暖,思念便像泛滥的洪水找到了缺口一般倾泻下来,眼中波光闪动,眼泪承载不了满溢的柔情,顺着他的面颊落到嘴边,轻舔,一股醉人的甜意。
“我找到你了,终是找到你了……”
阖着的眼睛像似轻眨了一下,睫毛微微颤动接着,睡梦中的人儿极其慵懒的睁开了眼,懒懒的扭了扭身子,满脸的惬意在看到文祥的那一刹那僵住,随即满脸惶恐。
“你是谁……”声音唯唯诺诺,极轻,像是害怕什么一样,那人坐起身,蜷在床角。
文祥的心狠狠地被揪了一下,针刺般的疼起来,溢满落寞的眼神温柔的包裹着柳儿:“柳儿,别这样。”话语似春风抚柳般轻柔,透着淡淡的歉意。
“你认得我?你知道我是谁?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柳儿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急切的俯身向前,险些摔倒,文祥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他便抓住文祥的胳膊一阵摇晃。
“柳儿?”文祥狐疑的唤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我叫柳儿是不是原来我真的叫做柳儿,那你是我家人么?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对不对?”柳儿脸上透着藏不住的喜悦,灵动的眸子闪着欢快的光亮。
他是谁?记忆中的柳儿可不是这般秉性,也不会露出这般毫无防备的神情,更不会将喜怒这样毫不遮掩的袒露在脸上。纵是在他们最亲密的那段时光,柳儿也只是温文尔雅的笑着。难道是认错了?可是那眼那眉,是那样的熟悉,纵使在梦中,也不止千遍万遍的见过,怎会错?
“他失忆了。”唤作锦兰的姑娘静静走过来,面无喜悲语气平淡,文祥错愕的回过头,像是确定她是否说过话一般。“他记不得他是谁,记不得从前的事,只是恍惚记着自己叫柳儿。”
文祥的心,被碾碎了一般。他不记得了,不记得他是谁,不记得他们从前的那些事了。柳儿,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忘记我……
“锦兰,你来的正好,你知不知道他是谁?是不是我的家人?呵呵,有家人来接我了,我就说一定会有人来接我的,好啦,从前那些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我都不说什么了,你又何必这样在意呢?不伤心啦。”柳儿挣脱了文祥的怀抱,赤着脚跑下床,冲着锦兰嘻嘻哈哈的笑。
“他说是你的家人呢,我倒不是伤心,只是眼瞧着你要走了,有些不舍罢了。”锦兰柔和的笑笑,替柳儿捋了捋散下来的头发。
“柳儿也舍不得你呢。”柳儿有些愧疚的低下了头,旋即又看向文祥:“你真的是我的家人么?”
“是。”文祥温婉的回答。
“你要带我回家么?”柳儿问的有些天真。
“是。”文祥依旧温婉的笑着,宠溺的看着柳儿。
“我的家在哪?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了?你又是谁?”满腹的疑问一个个蹦出来,柳儿好奇的瞅着文祥。虽说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是却莫名的安心,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是真的一样。
“你的家在京城,我是文祥。来,柳儿过来,我带你回家。”文祥坐在床边朝柳儿招了招手,柳儿便着了魔一般乖乖的走到了文祥身边。
“为什么只有你自己?其他人呢?”柳儿任文祥揽在怀里,一点也没觉出怪异,眨巴着眼睛看着文祥。
“因为,你只剩下我了啊。”文祥低头,揉了揉柳儿的面颊。
“你是重要的人么?”柳儿不知为何,忽然这么觉得,于是脱口问了出来。
文祥一怔,旋即笑了。
“是,很重要的人。”
后来
艳阳高照,云淡风轻。虽说已然入了春,却还是寒意十足。文祥扯了扯厚实的袍子,无奈的向大院走去。
前夜下了一场大雪,这会儿,万物皆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甚是漂亮。文祥可闲不下心来欣赏,走的急匆匆,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更是一路小跑。文祥刚出了军营便有仆人急匆匆来报,说家里面的那位小祖宗今早起来瞧见下了雪,欢喜的不得了,只穿了件小棉袄在院子里玩开了,说什么也不多穿,急的下人们出了一身的汗。
远远地听见了一阵轻笑,文祥皱了皱眉。怎么就不知道仔细身子呢?虽说是比先前壮实了些,可终归赶不上常人,这冰天雪地的,又穿得这样少,感了风寒怎么办?
又紧着赶了几步,便听见了一院子急急的劝慰声:
“哎呦,我的小祖宗,赶忙把衣服穿上吧,这样冷的天,感了风寒奴婢的罪过可就大了!”
“不穿不穿,说了不冷了,难不成你要说我傻的不知冷热了不成?若不然这样,你来追我,追上了便听你的,咯咯咯咯……”
“公子,哎呀公子你慢些跑,当心脚下,仔细摔了,哎呀公子!……”
若不是心疼柳儿的身子,怕他吃不消,文祥当真不愿搅了这样一幕。
白茫茫的雪地里,他的小柳儿身着一件银色的狐毛棉衣,脚下是褐黄的鹿皮小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的脚印。乌黑的长发泼墨般随风飞扬,掩住粉嫩的小脸上的一抹笑意。
叹了口气,文祥还是举步上前。
“哎呦!”柳儿正玩得起兴,不想直愣愣的撞了什么,猝不及防,身子失了重心向后倒去。
文祥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狠狠的塞进了怀里才道:“这样不听话,冻到了怎么办,嗯?”话语虽说严厉,却掩不住当中浓浓的关怀。
“不碍不碍,我可是一点都不觉得冷,正好,她们都不愿随我玩,你来……唔……”话说了一半便被一双热唇堵住,柳儿瞪大了眼睛,随即又安心的阖上,任文祥的舌在自己嘴里娇蛮跋扈。虽说依旧想不起文祥是谁,却还是能轻易的接受他给的一切,总觉得是理所应当,身子对他熟悉的不得了。
半晌,文祥才将柳儿放开,瞧着怀中人儿意乱情迷的眼神,小腹忽然一股燥热。
渐升的体温被文祥狠命的压了下来,这才伸出手,宠溺的捏了捏他的脸蛋:“看你还敢不听话。”说完接过丫鬟手里的棉袍,将柳儿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都说了不冷嘛,好不容易寻了件好玩的事,你偏又不依……”柳儿小声嘟囔着,重又钻进文祥怀里,撒娇似的将脸在文祥胸膛蹭了蹭。
“还嘴硬不是?”紧了紧臂弯,文祥笑着斥到,瞧见那双依旧不情不愿的眸子,心底一阵涟漪。打横将他抱起,大踏步走进屋里。
满心幸福。
文祥也想过医好柳儿的记忆,可寻遍了天下名医,都说是柳儿自己不愿想起。调理了大半年,虽说身子渐好,确失了当初的心性了,每日每日如同孩子般哭笑打闹。上官旭,不知这名字丢了是好还是不好。不过,倒也罢了,现下,聂无柳也好聂旭也罢,哪怕是上官旭,都与他何干?他只要做小柳儿便好了,他一人宠爱的小柳儿。既然他不愿忆起,那就随他去吧,能这样伴在他身边便好,十年,二十年,最好,倾尽一生。
——正文完——
番外一:吃味的别样风情
(此篇番外时间大概是在文祥与柳儿住在京城郊外的那个时候。)
这日,文祥讨到了一处柳儿喜爱的戏剧的场位,兴高采烈的便朝柳儿那跑。
这出戏先前听柳儿提过,说是一直想着听听,却总错了时机,想着柳儿如愿时轻柔的笑意,莫名的心跳起来,当下又快走了几步。
开了门,瞧见柳儿的时候,文祥脸上的笑意却挂不住了。
柳儿正给采月按肩,有说有笑的模样。见他来了,柳儿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来了?”便又低下头去。倒是采月激灵,红着脸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急匆匆的样子。
“我,奴婢去倒茶。”采月说着,也不等人回复,转身就往外跑。
“怎么了?黑着张脸,瞧你都把采月吓到了。”柳儿笑着走过来,牵了文祥的手让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一边。
“怎么不说话?”柳儿眨了眨眼睛,瞧着文祥依旧闷闷的生着气,不禁好笑,存了心装作不知道。
“你……算了,我来是说,明儿阳春楼的戏是你叨念过的那出,下午的场子,我过了正午来接你。”虽说文祥心十二分的不高兴,却也没什么好发作的。柳儿一直当采月是妹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这般吃味,倒是显得自己小心眼了不是?
“嗯,知道了,明儿我把时间腾出来。”柳儿瞧着他在那自个儿跟自个儿别扭,也不多说。打定了主意瞧他的笑话。
“嗯,没旁的事儿了,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文祥就站了起来。
“有事就忙你的,我不打紧,闲了再来陪我。”柳儿也起身,帮他理了理衣服,脸上挂了淡淡的笑意。
文祥就气呼呼的走了。
采月端着茶进来,却瞧见了二少爷的背影和公子一脸忍不住的笑意,疑惑的想了半天。公子这又是要做什么?
第二日,过了正午,柳儿慢悠悠的品着茶,采月心急的一直朝门口看。
“二少爷怎么还不来?往常还不是一早就来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柳儿却笑的得意,一脸的无所谓。
“你莫要着急,总会来的。”
果真,过了不大会儿,门外来了辆马车。采月火急火燎的跑去,却只见着车夫,嘟嘟囔囔了半天。柳儿摸了摸她的头依旧笑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