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来大队人马继续赶路,走了数里,慕容冲先发现不见了慕容麟,问起时,慕容垂、慕容令等人这才发现丢了一个人,左顾右盼,连马也不见了。慕容垂也不追问,只道快走。慕容冲便神色难过起来,向韩凌忧声道:“五王叔不是去打猎。”韩凌正也一肚子疑问,反问:“中山王是不是也觉得吴王的车上有些古怪?”慕容冲反奇,问:“车上有什么古怪?”两人说的却并不是一回事,韩凌具体也说不上来,只道:“那刚才你是什么意思,吴王不是去打猎是做什么?”慕容冲分析道:“你瞧,五王叔一家和他左右重要的人都在这里,我昨天上车看过,除了新王妃,常见的几位夫人都在那辆车上,新王妃不可能单独一车,另外两车瞧着沉重,像是行李。麟哥哥连夜逃走也不寻问,只急着赶路,这么多事情还瞧不出来么?”韩凌听得一头雾水摇头,慕容冲又道:“五王叔是要走。”韩凌不信:“走?为什么?去哪里?”慕容冲一时跟他说不清楚,只道:“这个以后再跟你说,五叔打仗很厉害的,我不想让他走。”说着叫车夫赶上吴王,过去拦到慕容垂马前,因难过红了眼圈,却只笑嘻嘻央求道:“五叔不去打猎了,咱们回去好不好?”慕容垂瞧这模样便知他已看了出来,叹道:“我也不想走,只是非走不可。”慕容冲所知终是有限,问:“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母后选的新王妃?”他溜上那辆车时瞧见小段氏及五叔的几个宠妾都在,只不见小可足浑氏,因此便以为五叔是为了这事赌气要走。慕容垂微微摇头道:“有许多事你现在还不明白,我这是逃命。”自然瞧得出慕容冲难舍之意,又安慰道:“五叔只是先往龙城暂居一时,以便观察局势,待局势稳定下来或许还能回来。”慕容冲仍有些不明白,只是毕竟已曾亲历过前秦、东晋之乱,因此隐隐猜到恐怕又是因为朝中政治纷争,况且听得是逃命,便不再劝说。虽然不是去玩耍打猎,仍是依依不舍随了同行,只希望能多陪他一会。
一行人继续北上,到得范阳时,忽听身后骑兵震天介追来,乱纷纷喊道:“前面可是吴王,皇上有令,速速停下返回京城。”却原来慕容垂小儿子慕容麟因一向不受父王宠爱,半夜逃回邺城,向朝中揭发父王举家叛逃。慕容评得知消息后叫西平公慕容强率精兵赶来捉捕。
慕容垂便是脸如死灰,只苦笑道:“天要逼我。”他这出逃计策本来只是神不知鬼不觉到龙城暂避的权宜之计,却不想消息走漏,慕容评又正要寻他错处,如今半路上被燕军坐实作为叛逃追来,竟是弄假成真,再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苦笑已毕,便是被逼上这一条绝路,也只能发下令去,向众随从道:“事已至此,总不能束手就擒,都作好准备迎战吧。”众随从闻言握了兵刃向慕容垂聚拢,望了迅猛而来的数百骑燕军,便要厮杀一番,慕容冲眼见这情势不对,忙道:“不要,来的是西平公嘛,咱们都是自己人,五叔先走,我去跟他说。”说着令驾车迎过去,韩凌等少年忙拥过来围上跟随,慕容垂便让慕容令带人布置作为后援拦截。自行与车马先匆匆逃离。
慕容冲向慕容强队伍迎过去,韩凌怕对方不知底细放起箭来,远远喊道:“大司马在此,西平公请停步。”慕容强队伍果然渐渐停下。只慕容强驱马向前来见过慕容冲。慕容冲只做不知问:“西平公来这里做什么?”慕容强道:“奉太傅令,追拿吴王回京。”慕容冲点点头,又详细问:“太傅什么时候发的令?是怎么说的?”慕容强一一都回了,慕容冲再仔细问:“你一共带了多少兵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慕容强莫名其妙,但是瞧他问得认真严肃,又都一一回了,慕容冲又牵七扯八问出许多问题,甚至连‘你出来的时候太傅身体好不好?太后气色怎么样?皇兄心情可好?’等乱七八糟的问题都问了出来,眼看连掩护断后的慕容令也早去远了,才做领悟状,点头道:“我都问明白了,那西平公赶紧带人去追吧,别为我耽误了时间,让五王叔逃走。”慕容强却也心知肚明,只能苦笑,再带人马追去,哪里还追得上?
这两队人马一走,路上便只剩慕容冲他们,慕容冲瞧了燕军远去的方向,便是不舍,任是聪明,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国家,每个朝廷都会发生这样的事,下令回京,沉默了半晌,忽然发现车边韩凌也一直低着头闷声不响,便问他道:“韩将军,怎么了,你不高兴么?”韩凌听得问,甚是糊涂挠头道:“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慕容冲只眨了眼看他,韩凌想了一想,勒马道:“中山王,你先回去,属下想去追上吴王把这事情弄明白。”慕容冲来了兴趣,偏头问:“到底是什么事情嘛?”韩凌欲言又止,却红了脸道:“我也不知道,所以要去追上瞧瞧才知道。”慕容冲兴趣更浓,睁大了一双清亮的眼睛:“那好,快走,快走。”韩凌便是感激,正是勒马掉头,却不想慕容冲令道:“咱们回头,去追五王叔。”
六十二、桑树林
韩凌这才知道他也要去,一起去倒也好。慕容冲下令再次掉头,一行继续往北,韩凌又叫小白及另外一人快马往前探路。出了范阳,小白探路奔回来,奇道:“中山王,韩大哥,我打听得清楚,吴王一行及追兵西平公并没北上,全都往西边去了。”韩凌便不明白了,出了范阳要去龙城的话便该北上,怎么往西去了?小白也糊涂道:“不是要去龙城么?吴王是不是被追急了,荒不择路?”慕容冲闻言怔得一怔,摇头道:“大大糟糕,五王叔被逼急,真的叛逃了。”韩凌便是吃惊问:“中山王以为吴王一家叛逃?逃去哪里?”小白道:“中山王透顶英明,既然说吴王叛逃自然便是吴王叛途,错不了。至于逃去哪里嘛?咱们小王爷一算便中。”慕容冲倒已熟记地图,道:“这个用不着算啦。你们说往西是哪里?”韩凌想得一想,道:“是河阳。”慕容冲又问:“河阳再过去呢?”韩凌道:“就是洛阳了。”慕容冲便一摊手,表示事情已经很明白了。韩凌也是醒悟过来,洛阳已是边界,过去便是前秦,脱口道:“吴王要去秦国?”慕容冲点头,只有些不高兴道:“难怪五王叔总是称赞那个苻坚,原来早已做好了这手准备,将这一步做为退路。”小白问:“那咱们怎么办?”慕容冲不拿主意,只笑笑望了韩凌道:“韩将军说怎么办?”吃准了韩凌有心追踪吴王。韩凌确是有心,只是毕竟以慕容冲安危为重,不能轻易出境,只稍一犹豫便道:“现在秦国正因疆土问题和咱们闹翻,中山王还是不要过去的好。”却原来,当初慕容暐以答应割让虎牢以西的土地为条件往前秦求救。前秦应援派兵。在桓温败退后,前燕却又反悔食言,只说桓温是被吴王慕容垂打败,而等秦将苟池赶到时不过是遇到桓温的残兵打了一场,并没有起到应起的作用,未将土地划给前秦。因此两国局势急剧恶劣,韩凌自然不愿慕容冲涉险。慕容冲倒似无所谓道:“那就回去罗,咱们干嘛要管五王叔车上有什么古怪?”瞧韩凌一眼,见他不作声,又道:“其实咱们可以隐藏身份,只要不遇到王猛,其他人都不怕,就算万一出了什么事,不是还有五王叔嘛?”小白只不服气问:“就算是遇到王猛又怎么样?难道咱们怕他?”慕容冲虽然与王猛也只一面之缘,但却印象深刻,道:“他见过我认得,而且他这人肚子很大,里面装的全都是坏水,咱们最好还是不要遇到他。”其他少年都是不怕事的,纷纷道:“去吧,去吧,邺城早玩腻了,中山王带咱们也去长安城看看。”韩凌的心思本来就不够坚定,听了这许多人鼓动,让步道:“那咱们就快去快回,只作是富家子弟,你们不要再称中山王名号了,以免暴露身份。”小白不耐烦道:“行了,这里还没出范阳呢,到时候再说。”说着,早已领先策马而行。众少年都是欢呼,纷纷策马,便是慕容冲也很高兴,尚不清楚慕容垂投秦对燕国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路往西,一路便能清晰感受到慕容垂刚刚经过所留下的痕迹,到河阳时,河阳津吏被慕容垂斩杀,慕容垂渡江而去,到洛阳时,率兵追击的乙泉戌主吴归被慕容令打败,亦未能追上慕容垂,慕容垂离境而去。叛逃之心已是铁定无疑,暴于天下。到达秦境,边境热烈欢迎围观慕容垂的秦国将士小民还没完全散尽,到达长安郊外,沿途士民更是议论纷纷,都说起慕容垂来投这一桩大新闻,说是皇帝听闻慕容垂来归,大喜过望,连鞋子也来不及穿,亲自到郊外相迎,携了慕容垂的手再不放,一同并行入京。慕容冲一路追随慕容垂的足迹而来,眼看着五王叔离燕国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可能回头,却总是不能追上劝服他回家,心情也越来越是沉郁,到了此时,情知五王叔真的已经彻底与燕国决裂,真的已经永远离开慕容,离开自己,只想: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好好的五王叔要叛逃,我还能怎么办?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双眼如同满堤的湖水一般泛滥,又大又圆的水珠便是扑扑落下,韩凌慌了手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忙拉一拉比较会说话的小段,要他劝慕容冲。小段知道他的心情,知道此时不能相劝,反策马过来望了车里笑道:“咦,你哭啦?好久没见你哭了,稀奇事,大伙快都过来瞧。”韩凌忙又拉他,这次却是把他拉开,责道:“你干什么?”谁知拉开了小段,小高早凑过来,惊奇道:“哇,真的哭了,快来瞧快来瞧,好久没见过了。”其他少年顽皮的早涌过来围了车嘻笑不止,也有本来胆小的见有人带头,自是不怕,纷纷围过来,韩凌一个人哪里拉得过来?都围了嬉笑道:‘瞧这水珠儿,从来没见过有人哭也哭得这般好看的。’‘小王……小公子的泪水好像太多了,应该每天哭个十七、八次才好。’慕容冲生气不给他们瞧,转过身去,谁知马车早被人团团围住,转到哪里都有嘻笑戏弄的少年,后面车窗早有人探头道:“美人儿,别哭了,再哭长安城也要给你淹掉了,我可不会游水啊。”又有人道:“来,美人儿哭累了笑一个,让咱们瞧瞧到底是笑起来好看还是哭起来好看。”众人便分成两派打起赌来,有说笑好看的,有说哭好看的。正说得热闹,忽听一声大喝:“你们在这干什么?”众少年不提防都吓了一跳,瞧去,眼前却是一队四、五十人的秦兵,领头的是个瘦小老头儿,正一脸严肃地瞧了。因众少年刚才都专心围了慕容冲嬉笑,因此秦军到了面前尚没发现,此时瞧见都有些吃惊,不敢做声了,只小白偷偷向车上小声告诉:“有秦兵来了。”韩凌上前施礼道:“大人,咱们在这玩耍呢。”小老头神色严肃,哼了一声道:“王丞相执法,对付的便是恣意忘为,仗势欺人的强权,所谓杂草不除,良苗不秀;乱暴不禁,善政不行。便是太后的亲弟弟强德欺男霸女,近日尚被王丞相先斩后奏,亲自所杀,连皇上也来不及救。你们是谁家子弟?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长安城脚下知法犯法,欺凌民女。”这话一出,众少年连同车里慕容冲都是怔得一怔,方知秦军看不到车里慕容冲,只听到众少年口称美人儿调笑,便生出误会。倒有些好笑,韩凌解释道:“官爷误会了,丞相执法之严,天下皆闻,谁敢触犯新法?车里实是咱家小公子,咱们在这玩耍而已。”小老头却是亲眼所见,因此不信,道:“是不是误会,等你们见了京兆尹大人再解释。”便要动武,小白忙道:“大人你当真误会了。”又敲一敲车,求情道:“公子,咱们知道错了,再不敢笑你啦,你就说句话吧,难道当真要看咱们坐大牢?”慕容冲这才抹了眼泪在车里道:“官爷执法么,当然是非分明,欺凌民女的一定要抓起来,要是玩耍自然不会抓,不过你们跟我胡闹引起官爷误会也不对,向官爷认个错咱们就走吧。”韩凌应了,上前向小老头请罪,便招呼车马掉头离开。小老头听得果然是误会,也只一笑作罢。瞧着他们掉头不再多话,忽地瞧见少年中颇有几个眼神闪烁,似乎目光不敢与自己相对一般,便起了疑心,猜疑车里便是有个公子,又怎知没有藏得另外一个民女正受到胁迫?忙喝止道:“等等。”韩凌等人都停下了望着他。小老头策马过去,道:“掀开车帘我瞧一瞧。”韩凌等人也不在意,听慕容冲在车里‘嗯’了一声,小白笑道:“也好,官爷不瞧一眼也不放心。”说着殷勤上前揭起车帘。露出车里慕容冲。慕容冲与这小老头只一照面,各自怔得一怔,便是惊奇,几乎同声道:“怎么是你?”却都认识,想不到会在这里突然见到对方。这小老头短小精悍,一脸皱纹,不是别人,正是仇池头领氐人杨安,虽然两人上次追杀时已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但此时都已一眼认出,杨安却怎么会在这里,又做秦兵打扮?只呆愣得一愣,慕容冲先领悟过来仇池只怕是已经降了苻秦,向韩凌道:“快走。”他想得不错,这一年中,仇池已被秦国所灭,杨安降了苻秦,此时也反应过来,仍是不由怀疑道一声:“慕容冲?”随着音落,手一抬,手中长鞭甩出便向他卷来,口里招呼部下道:“此人重要,将他拿下,咱们都有莫大之功。”秦兵闻令一涌而上,韩凌等人瞧见情势不对,纷纷拔剑,眼见杨安长鞭卷到慕容冲,韩凌先不顾,只就近一剑向他面门剑去,杨安后仰躲避,右手一抖,长鞭回卷招架,便向韩凌手腕处卷来。韩凌挽一个剑花划圈,反将鞭绳套圈笼在剑光之中,杨安也赞一声道:“小娃儿剑法不错。”长鞭变化,改做蛇形曲来,韩凌也改守为攻,出招迅速,一招接着一招紧紧缠了他不使他得出空来偷袭慕容冲,小段、小白护了慕容冲马车要走,秦兵已经围上脱不开身,便纷纷斗作一处。但听刀剑打斗声便是杂乱,慕容冲向外瞧去,杨安人多,每三、四个人围了一个少年,武艺高强的韩凌、小段几个还能支持得住,其他不少早落下风,便向韩凌喊道:“大家聚在一处,别被冲散了。”韩凌会意,边杀边渐渐与小段、小白靠近,又逐一与其他人会合,都聚笼在马车周围,一起向路边冲杀突围。这长安京城的郊外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密密桑树林,这时树冠满满的叶片已经金黄开始凋零,一眼望去满目绚烂,秋色无边直与碧空相连。慕容冲便道:“咱们去林子里。”车马且战且往林里退去。杨安瞧出他们意图,有些急道:“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进林。”手下发力,长鞭只如灵蛇一般翻腾滚滚而来,慕容冲听得他着急,更加心定,道:“一定要进树林。”韩凌尽全力招架,也有些手忙脚乱,将杨安这顿攻势一一化解,众少年被逼急了,打不过正是步步后退,忽觉眼前一暗。原来已经退进桑树林,因树冠连绵遮蔽住了,因此显得比较阴暗。秦兵到了林边却不追赶了,都站住望了杨安,似乎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众少年突然轻松下来,得以喘息,继续往林里撤退,林木太密,马车不便通行,慕容冲下了车弃车,驾车少年自解匹马骑上,慕容冲与小段同一骑,韩凌将人分作两拨,小段带一半人马和受了伤的几个保护慕容冲先走,自己带一半人马断后。听得林边杨安终于决定道:“追。”秦兵也都纷纷进林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