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牛心中疑虑尽去,又因刚才太后哄慕容冲开口想瞧瞧,慕容冲也没有张嘴,可是现在却主动给他瞧,可见是怕他误会,心里更添感动。正待说话赔罪,却见这空荡荡的大殿侧快步走出两人,慕容冲忙拍一拍韩凌,韩凌将他放下,一齐跪地,宋西牛忙跟着跪下,低头之时,认出前面那个着黄绸绣绿龙纹锦服的青年正是燕帝慕容暐,后面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色云纹锦服青少年,也生得粉肌玉面,同样都以冠束发。
慕容暐早大步过来,笑嘻嘻地将慕容冲抱起道:“听说七弟脚有疾,快不要行礼。”慕容冲便冲另一个道一声:“五哥。”韩凌行了臣礼见过皇上,又向五王爷道:“济北王。”慕容暐和五弟慕容泓俱都神色欢愉,慕容暐瞧着慕容冲便是开心道:“他们都担心你,只有我不担心,咱们兄弟你虽然年纪最小,可是最聪明就属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五十、星星的歌声
慕容冲也欢喜的一手拉一个,道:“皇帝哥哥,五哥哥,我正要找你们商量事情。”他们父皇死时都还年幼,兄弟情深,慕容泓道:“我和三哥特意在这里等你,走,咱们去里间说话,我来背你。”慕容暐道:“还是让三哥来背吧,我好久没背过小弟了。”说着,弓身到慕容冲面前,慕容冲爬上他背,搂了他脖子道:“三哥。”慕容暐边走边问:“什么?”慕容冲道:“别人都只当我是好看又没用的鸟儿,只有三哥相信我。”慕容暐道:“没用的是三哥,宫里太后持政,宫外太傅掌权,连你想学骑马射箭,武艺打仗这些本领我这个挂名皇上也帮不了你。”慕容冲道:“三哥还年轻,只要忍耐,以后的时间都是你的,咱们兄弟会一起帮你,父皇死得早,咱们要更加有作为,不能叫人小看了。”慕容泓听到,伸手分别拍一拍他们表示赞同。慕容暐只道:“你呀,就是人小心大。”一起登上木梯到二楼,有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宦官行过礼打起珠帘,望了慕容冲笑嘻嘻的,慕容冲也望了他笑,显然两个关系很好。却进到一间雅致华贵的内室,脚下柔软,地上铺了金黄黑圈纹的豹皮,其实这屋到处都是珠玉宝石耀眼,比刚才大殿更甚,但因有光彩横生的慕容冲在,倒反而让人觉不出来。宋西牛只随韩凌跟进到门边站了,那小宦官便去外面,也不知道是挡谁,说:“皇上在里面兄弟说话呢,你们等下再来。”房里三兄弟到小几前坐下,慕容泓道:“小弟是不是想说太傅召军中将领往故都和龙军政会议的事?”慕容冲道:“是啊,小叔祖父以为我失踪了召集这个会议,看来我这毫无功勋的大司马位子危险得很。”他说这话时又更成熟一些,不再像个十岁的孩童。慕容暐道:“当初叫小弟任大司马本是太傅权宜之计,如今小弟失踪在外他却召集军职人员往故都会议,自然是没安好心,小弟,你要赶去么?”他们的叔祖父太傅慕容评在慕容一族中其实能力、功勋都属平常,为人又偏狭疑忌,混了这么多年,当年随了皇兄慕容皝,后来又辅佐侄儿慕容儁,慕容儁死后辅佐侄孙慕容暐,因一直有声名显赫的四侄慕容恪在,也不能出头,如今好不容易慕容恪也死了,临终却推荐的是慕容垂。慕容评再服不下这口气,害怕军权落到慕容垂头上,一旦慕容垂得势,自己再无机会,因此从中设计,推出了人人皆知连一条鱼也没杀过的美童慕容冲做为缓兵跳板之计,自然是因他便于控制。慕容冲道:“我是大司马,一定要去。三哥,你也去么?”慕容暐道:“我也想去,或许还能替你说上句话,只是不知太后准不准许,你能去么?我看你这次回来,太后不会再让你出宫。”慕容冲道:“我没问她,把话说死了就不好了,我私下悄悄出宫。”慕容暐赞他聪明,也有些羡慕道:“还是你好,母后这么疼你,跑出去这么久回来一点责罚都没有,这要换了是我……。”说到这里一时想不起来会怎么样,便说不出来,却知道总之是后果严重,苦笑道:“换了是我,我也不敢。”慕容泓道:“你是皇帝,自然不同。可是小弟必须要去,他不去的话那就正好称了太傅的心意,以后权势被太傅一人掌握,咱们更没有出头之日了。要帮得上三哥,小弟应将这大司马占稳,慢慢立足才行。”他一边说,慕容冲一边点头,慕容暐道:“是啊,只不过就怕小弟去了也没用,小弟虽然聪明,可是毕竟年幼,连骑马射箭也不会,要做军中之首叫人如何信服?又没有人可以相助,咱们也没有可以帮得上的人,朝中那些文武都是看风向的,谁敢惹上太傅?小弟本来便是太傅所部署,如今要和他抗争当真是不可能。”这话说出,便有些消极的意味。慕容冲道:“臣弟必尽全力。”慕容暐道:“你们都是幼弟,本应该由做皇兄的我来照管你们,我只愿你们好好的,大家平平安安,不愿看你们小小年纪为我操劳涉险,我想算了,谁想争权夺利便让他争去,咱们快快活活过一天是一天,其实这皇宫里的日子也好混得很。”慕容泓、慕容冲听他说出这话,慕容泓急道:“皇兄”,慕容冲道:“三哥。”几乎同声阻止。慕容暐见他们情急,改口道:“我也只是发发牢骚,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兄弟永远一条心。”慕容泓、慕容冲都点头同意,三人伸手相握了。
这时几个宫女过来行礼,道:“皇后请皇上过去问事。”慕容暐便站起道:“见到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养伤。”便与慕容泓一同去了。又有宦官过来行礼,道:“小王爷,该换药了。”慕容冲点一点头,宦官领进太医和背着药箱的童仆,另有五、六名遍身罗绮的宫女,一个宫女手持镶金托盘,盘上玉碗里盛了汤药,却先立在一边,宦官搬个软塌给慕容冲搁脚翘了,慕容冲穿着大一号的素色软缎鞋,只鞋帮上各绣了只彩凤。两个宫女跪了给他除鞋,脚上还有白缎包裹严实。又解白缎。这时宋西牛明显感觉到韩凌浑身一紧,似乎有些异样。便是不解,耳中听到一串细密脚步声登阁走近,也不用人通报便径直走了进来,因宋西牛和韩凌是向里站在门内,因此外面的人走进来了方才见到,当先进来一个少女,美貌异常,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粉肌玉骨,细眉水目,琼鼻樱唇,模样温柔可亲,一袭如云粉裳,身姿柔软窈窕,叫人不由心生爱慕,身后还随了两个宫女,周围人早已行礼,道:“清河公主。”慕容冲也早伸长了手要拉她,道:“姐姐,你终于来了。”宋西牛从韩凌有些异样的神情早已猜到是她,自也不敢多看行礼,却是心里感叹,只想:这般美貌,几乎可与慕容冲相当,同样是人,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生长出来的,怎么就那么好看。清河公主径直走向慕容冲,向宫女道:“让我来吧。”声音也极温柔,略为低哑,似乎心疼要哭一般。宫女便让到一边,清河公主走到慕容冲面前便低着头蹲下默默继续解开白缎,手指纤白如玉,动作十分轻柔,怕弄疼了他。慕容冲自己便也俯身探头瞧了,解开白缎,露出他雪白粉嫩的脚,脚底果然长泡,有的破了,便显得脚肿烂了似的,慕容冲因为自己也要尽力俯身看,脚撑不住抖了几抖,清河公主低着的头下方便有两颗明珠一般的水珠凌空滴下,落在豹皮地上。慕容冲忙道:“一点都不疼,真的。”
这时韩凌的模样倒是更为可怜,几乎也要哭,跪了道:“都怪罪臣保护不力,罪该万死。”清河公主并不抬头,开始轻轻上药,空中仍有又圆又大的水珠滚滚不绝滴下,慕容冲伸手替她拭泪,道:“你别伤心,我已经长大了。我这次在外面见到许多有趣的事,你要不要听?”清河公主只是低头上药包扎,默不作声流泪。慕容冲又道:“我骗了韩将军,然后偷偷溜走,他一点都不知道。不过幸亏有他一直偷偷跟着我。我被羯族人抓去,他们长得可奇怪了,全身上下都是黑的,也没有抹煤灰,有两个羯族兄弟对我不好,韩将军就把他们两个都杀了。有他保护我一点危险都没有。”宋西牛听到想:原来韩凌一直悄悄跟了慕容冲保护,在山谷时,侯二、侯三也是他杀的?似乎不对,那么以后遇到危险时韩凌怎么没有出现了?果然韩凌听得一愣,抬了头问:“你说什么?”慕容冲便也奇怪,当初他听说侯二、侯三相继死了,便猜想是韩凌暗中追上保护。反问一句:“那两个羯族兄弟不是你杀的么?”韩凌摇头道:“当时不见了你,太傅十分生气,将咱们全都拿去受罚,后来咱们急着找你,苦苦求情要将功抵功,找到你再领罚。过了两天太傅才放咱们。那个时候中山王已经不知去向,咱们一直没有找到你。”慕容冲才知一直误会,怔得一怔,也是想不清楚,便向清河公主道:“我这是吉人自有天相,更不怕啦。”清河公主仍是默不作声,给他包扎好,洗过手又喂他喝汤药,慕容冲都喝了,宫女抬了他到床上躺卧了休息。清河公主便又默默出去了。慕容冲躺不住,叫其他人都出去了,便要招呼韩凌、宋西牛一起玩游戏,谁知并不得空,又有皇后带了药材过来,然后源源不绝有人来探视拜访,宫里一众说得上名的后妃,其他各王子、公主,宫里黄门,宦官、乳娘等各职大的官员等。慕容冲本在宫里受宠,招人喜爱,他亲娘和太妃待人处事也好,何况太后、皇上都宠爱他,又新任了大司马,便是平常跟他接触关系不多的,自然也都来奉承讨好。一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到晚上方才渐渐消停,这时慕容冲早已没有精力玩耍了。宋西牛瞧着只想:难怪那时出门在外以他这样的身份年纪并不骄气,反较常人更能吃苦。原来在宫里应付这么些人也是挺累人的事。
终于夜深人静,慕容冲又翻身坐起喊一声‘云官’,那小宦官也不问作什么,快步过来背他出门,韩凌、宋西牛也一路随了一起出来到旁边另一殿,这里窗户大开,能见到满天的繁星又大又密,似乎就在窗外,照得房里一片清辉,不用灯烛,便有一个美妇人沐浴在这片清辉中慢慢踱步,正是和太妃,云官将慕容冲背进放在月色底下,慕容冲跪了,道:“娘。”韩凌几人也跪了行礼,和太妃瞧见他来,取过壁上拂尘,手持了拂尘头,便要用尘柄打他,来到身边上上下下比划了几下,终究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气得扔了拂尘,不再理他,先过来叫韩凌、宋西牛、云官起来,甚是和颜悦色,韩凌道:“都是臣的错,请太后不要责罚中山王。”和太妃道:“这不怪你,太后和我都知道你是好孩子,要不然太后也不会放心把冲儿交给你了,这一次是冲儿淘气连累了你,我知道,他年纪小,你不要怪他,还需象以前那么待他。”韩凌道:“这是臣的本份,臣只自责,不敢犯上。”和太妃又向宋西牛道:“你叫宋西牛是不是?听说你几次保护冲儿,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宋西牛便也道:“是我心甘情愿所为,不愿领赏。”和太妃道:“你自愿追随冲儿,这次为他吃了不少苦头,又立了大功,我都知道,本来冲儿应封你做大官,可是他现在年纪还小,朝里许多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你的年纪也还不大,以后日子还长,我想你先做个随军,只要你待冲儿忠心,以后自然会有机会补偿你。”宋西牛谢过,和太妃又道:“这次你们辛苦了,我做了些糕点汤水,你们早些吃过休息吧。”说着,叫宫女过来领他们连同云官都下去吃东西休息了。房里便只剩下她和慕容冲两人,慕容冲又道:“娘”伸出手来要她抱,和氏闻言向他走近几步,却又走开到一旁坐了独自垂泪,慕容冲瞧见,膝行向前抱了她伸手替她拭泪,道:“冲儿不该让娘担心着急。”和氏道:“娘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这么顽皮,让娘怎么办呢?”慕容冲道:“我不是顽皮,娘。”又道:“正因为我是娘唯一的孩子,所以我要有出息,孩儿已经长大了,我不要在宫里什么都不学,我不要让人瞧不起你,我知道他们让我做大司马是觉得我没本事,可是我想好好做,做个像父皇那样的大英雄。我要代替父皇保护娘。”和氏含泪笑了,将他抱起,抱在怀里,慕容冲舒服地靠在她怀里,过了一会儿问:“娘,你想父皇吗?”和氏道:“娘有了你,什么也不想了。”慕容冲望了窗外繁星,问:“父皇很好是不是?”和氏笑道:“他最好的地方是让我有了个最宝贝的儿子,娘这一辈子都值了。好了,现在把你这段时间的经过全都说给娘听。”慕容冲便慢慢说起来,和氏仔细听了,不漏过丝毫。慕容冲说到谢道韫,便从怀里取出一张诗纸,道:“你瞧,这是谢大姐姐做的诗,是咏泰山的,是她亲笔,我收起来了带回来给你。”和氏看了甚喜,读过便是连声称赞道:“好诗,好字。”仔细收好了,又听慕容冲说话,慕容冲靠在娘亲怀里太过舒服,说着说着有了困意,打了哈欠道:“出去了什么都好,就是常常会想娘亲,睡觉的时候想听娘亲给我唱歌。”和氏轻轻摇了他,道:“你看到天上星星没有?”慕容冲‘嗯’了一声,和氏道:“你闭上眼睛听,以后你不在娘身边的时候,到了夜晚娘就对着星星唱歌,不管你在哪里,只要看到天上星星,你就能听到娘对你唱歌了。”说着,轻声哼唱起来,慕容冲闭上双眼,在歌声里睡去。
五十一、天之骄子
第二天宋西牛睡醒,有不认得的侍女进来伺候穿衣梳头,宋西牛虽有脸红也不再拒绝,渐渐适应,门口有童仆等着,领了他出门,本以为是见慕容冲,谁知只到一房见到韩凌坐着喝茶,便问:“韩大人,小主人在哪里?”韩凌道:“咱们不在宫里当差,因此他在宫里时没叫咱们,咱们不用到跟前,兄弟们这时都进宫了在羽候阁,我先领你去跟大伙认识。”又道:“中山王睡醒了也常去跟大伙玩的。”走出来也是好奇问:“你整天把这包袱背在背上,是什么东西?”宋西牛道:“是主人要我背着不要放下。”韩凌便也不再多问,一同行走,一路都是鸟语花香,青山绿水,巍峨雄伟的高楼,富丽堂皇的宫厦点缀其间,童仆往来穿梭,跟宫外百姓的生活比起来,便是天上人间了。走到一处岔路口,宋西牛瞧见韩凌的眼光向一旁瞧去,便也顺了他视线望去,先瞧见一片梅林,无数白鹤闲散树下林间,也有展翅飞起的,虽然好看,但想必韩凌看的并不是这个,视线一转,瞧见那边楼阁窗下小小一点红色,似乎正是昨天韩凌藏起来的红花,看来那就是清河公主的闺房了,是韩凌晚上将花偷偷放到窗下,也不知清河公主什么时候会瞧见,便是瞧见恐怕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宋西牛低了头只作没有看到,韩凌领了他也已走过去了。一同来到昨天到过的摆满软榻的大殿,这里只有个童仆在拂拭灰尘,韩凌问他:“他们人呢。”童仆答道:“各位羽林侍卫大人都到校场骑马练武去了。”韩凌点一点头,向宋西牛道:“我也去校场,咱们练完马便回来。你在这里等着。”说完也去了,宋西牛便找了张靠窗软榻坐了休息,有童仆奉上茶来。窗外几个童仆扫地修花浇水,听得一人小声道:“昨晚宫里出了桩奇闻,你们有没有听到。”另外有童仆问:“什么奇闻?”先一个道:“听说太后床上出现扎针布偶,有人对太后施巫蛊。”几个童仆听到都是惊奇,纷纷道:“有这样的事?也不知是谁干的,看来宫里又要不太平了。”有胆小的劝道:“这种事情咱们还是不要再说了。”外面便安静下来都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