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事,每天都在无数个看见的看不见的角落滋生重现,所以活人的世界,才会如此丑陋不堪,令人生厌。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报纸,正准备告辞离开,手机铃声却忽然响起,在这阴冷却宁静的雾昼中,突兀得让人心头一惊。
他走开两步,接起来,心间笼罩一层不祥的预感。
廖铭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低沉,严肃,比屋外的天气更凝重:
“青泉医科大学发生命案,我在现场等你。”
————
命案现场在青泉医科大学附近的一片小树林,等裴郁风尘仆仆赶到时,廖铭已经带着豆花儿和小唐小贺几人,拉起了警戒线。
报案的是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男女,都是医科大学的学生。据他们说,这片小树林平时很少有人来,今天周末,他俩没课,就想来拥抱一下大自然,看看风景,结果却撞上这个怪模怪样的死人,于是立刻报了警。
由于死者死状奇特,又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撞见,即使是上过解剖课的两位医学生,也不禁心有余悸,两双手牢牢握在一起,语调里也透出隐隐的后怕。
等豆花儿拍照固定后,裴郁拎着小工具箱走过去,看到尸体时,才明白两个人为什么两脸惊恐。
死者是个年轻男孩,年龄在十八至二十二岁之间,即使皮肤因失血而泛出一层灰败的苍白,也依然能看出生前出众的帅气容貌。
尸体仰面朝天,双眼圆睁,躺在落满枯叶的土地上,已经僵硬,上身的衣服被血染红,下%身赤%裸,双腿%张开,牛仔裤和鞋袜都扔在一旁,像是被暴力扯下。
最引人注目的是,尸体的生殖%器被割下来,泡在一只盛有液体的透明玻璃罐子里,就放在头部不远处,仿佛不愿和主人分开。
裴郁小心地拿起那只罐子,慢慢拧开,一股他再熟悉不过的刺激性味道扑面而来——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10%中性缓冲福尔马林溶液。
他将罐子盖好,装进物证袋,刚拉上封口,就听见廖铭朝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样,死亡原因能确定吗?”廖铭单腿蹲下来,目光同样落在那只罐子上,略显忧心忡忡。
裴郁掀开尸体上衣,露出胸前一处被凝固鲜血糊住的梭形锐器伤:
“只捅了一刀,扎破动脉,失血过多死亡。尸体没有搬动迹象,这里就是第一现场。”
廖铭略略点头:
“时间?”
裴郁伸手按了按,判断一下尸僵程度:
“初步来看,昨天夜里。”
他把尸体的上衣恢复原状,余光扫到豆花儿正在一边兢兢业业地提取足印。
廖铭帮他将物证袋收拾起来,碰到那只罐子时,不禁稍稍蹙眉:
“这罐子和溶液,有没有追查价值?”
裴郁摇头:
“普通规格,随处都能买到。”
廖铭点点头,招手叫来正向那对学生情侣了解情况的小唐,一起搭把手,将尸体抬到车上,运回局里。
尸体被抬着经过两个学生时,裴郁看见那个女生瞪大眼睛,拽了拽男朋友衣角,发出了一声既惊讶又疑惑的感叹:
“你看,他是不是那个……护理系一枝花?”
第186章 你也试试?
据发现尸体的女生说,死者好像是护理系的学生,由于长相帅气,性格风流——说好听点是风流,其实就是拈花惹草——在学校里颇受欢迎,有一定知名度,绰号“护理系一枝花”。
裴郁等人检查了尸体所有衣兜,没找到能证明身份的证件。但基于死者的年龄相貌都与该女生的描述相符,廖铭便决定,让小唐小贺先带着尸体回局里,他和裴郁豆花儿进一趟学校,向同学老师核实。
送走那对惊魂未定的小情侣后,他们联系上辅导员,通过照片很快便确定,死者正是青泉医科大学护理系大二年级的学生,柳旭飞。
在廖铭要求下,辅导员带着他们来到柳旭飞的宿舍。
时值周末,很多学生都出去吃喝玩乐,宿舍里只有舍长一个人出来迎接他们,听说柳旭飞遇害的消息,震惊得合不拢嘴。
裴郁留心打量一下对方,舍长个头不高,长相干净可爱,看上去是个阳光而实诚的男孩。
趁舍长还沉浸在震动当中说不出话,裴郁检视了柳旭飞的床位,由衷觉得,这人实在没有辜负他的花名。
宿舍是普通四人寝室,上床下桌。不同于其他男生桌上常摆的笔记本,耳机,机械键盘之类,柳旭飞桌子上放的是化妆品,香水,发胶,发蜡等等,连被子上都沾了淡淡的香味。
此外,裴郁注意到,柳旭飞柜子里的课本,基本上都是全新成色,只写上了名字,大概领回来后就没怎么翻过,想必,也不是会认真学习的人。
那位小舍长反应过来后,随即便红了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说话声里也带上哽咽,似乎难过得根本无法掩饰。
他告诉裴郁等人,柳旭飞平时开朗随和,交友广泛,在男生女生圈子里都很受欢迎,喜欢他的人不少,看他不顺眼的也大有人在。
至于夜不归宿这种事,更是习以为常。什么时候柳旭飞能老老实实在宿舍里过夜连续一星期以上,那才是新闻。
小舍长说,起初他还会打电话向对方确认,是否要回宿舍睡觉,直到有一次对方嫌烦,直接保持通话状态让他听现场直播,他就再也不过问了。
因此,昨天晚上柳旭飞出门后没回宿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一面说着,小舍长一面又要哭出来,直说是因为自己太不负责,才导致柳旭飞遭此横祸,死在外边都无人知晓。
裴郁冷眼看去,小舍长的悲伤,倒不像是伪装,颇有点儿真情实感在里头。
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一点后,廖铭又问了几句柳旭飞生前的个人喜好,行为习惯之类,没想到小舍长说起这个,却是如数家珍——
他最喜欢的乐队,近期爱听的歌,喜欢穿的衣服风格,常用的香水品牌,等等等等,事无巨细,直听得连辅导员都开始频频皱眉头。
然而廖铭把话题扯回正轨,想了解有谁与柳旭飞存在矛盾时,小舍长却红着眼睛,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情。
眼看也问不出更多,廖铭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先回局里,讨论侦查方向。
几个人鱼贯从宿舍楼出来,裴郁能感觉到,那位辅导员应当是惭愧于自己对学生的疏于管教,不断向廖铭说着,辛苦警察同志,麻烦尽快破案之类,态度几近谦卑。
廖铭也并不为难对方,只淡淡应答。反倒是那位小舍长,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路,默默红着眼眶,时不时还朝辅导员瞪两眼,像是无声的控诉。
走过学生食堂附近时,裴郁看到,一面本该成为布告栏的大白板上,贴着许多花花绿绿的贴纸,有新有旧,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各种颜色的留言。
原本一掠而过的目光,却在扫到其中几张带有“柳旭飞”名字的贴纸时,出现一瞬的停滞。
那些便利贴形状不同,版式和内容却大同小异。裴郁瞥了几眼后发觉,与其说是留言,不如说是,情书。
“那是我们食堂搞的意见墙。”跟在他身后的小舍长见他驻足,便停下来解释,“本来是为了收集大家对食堂的建议,后来搞着搞着,就变成了失物招领信息,还有……表白圣地。”他伸手指指一张附有微信号码的贴纸,上边还唯恐不够显眼似地,画了颗大大的心。
裴郁视线从那些红男绿女的名字上匆匆滑过,目之所及,柳旭飞三个字出现的频率,称得上独占鳌头。
看来,死者生前的确很受欢迎,绝非浪得虚名,他暗忖,这在气氛向来沉闷古板的医学类院校里,十分难得。
他略一沉吟,状似不经意地问那小舍长:
“这意见墙,就一直放在这里,不收起来?”
“不会收的。”小舍长的声音里犹存哽咽,“只要不下雨,就没人去管它。”
裴郁微微点头。
不收起来,就说明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想。
于是,他招手叫来豆花儿,将这面白板也拍照固定。
“裴哥。”豆花儿一边摆弄相机,一边瞅了瞅身后,悄悄跟他嘀咕,“你感没感觉到,那小舍长好像挺喜欢柳旭飞?我看他哭得,真挺伤心的。”
“怎么,膈应?”裴郁挑挑眉梢。
“不是。”豆花儿看着他,“我就是单纯好奇,你们……放着那么多漂亮小姐姐看不见,就……喜欢男的?那跟喜欢女生的感觉,一样吗?”
裴郁睨他一眼:
“你也试试?”
“不了不了。”豆花儿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顺口道,“我恐同。”
“恐就少打听。”裴郁凉凉抛下一句,转身走开,懒得再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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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旭飞的尸体被拉回局里后,廖铭又带人去过几次医科大学,走访其同学老师。
反馈回来的消息显示,柳旭飞最后一次活着出现在别人视野里,是十月二十号,也就是尸体被发现前一天,晚上八点以后,他一个人走出校门,此后便去向不明。
此外,对死者的评价林林总总,不外乎性情开朗,玩得潇洒,注重外在形象。几天下来,收获还没有那天小舍长告诉他们的多。
“看来,那小舍长确实挺关注他的。”
三天后的案情碰头会上,裴郁听到豆花儿小声跟他说。
他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死者柳旭飞,男,十九岁,青泉医科大学护理系大二学生,死于十月二十号深夜十一点左右,死因是锐器刺破动脉引起的失血过多,尸体于第二天下午四点被发现。”廖铭将手里照片摆了一桌子,面色略显凝重:
“说说,对这个案子,你们怎么看。”
裴郁微微垂眸,静默几秒后,听见豆花儿率先开口:
“我怀疑,是谋财害命。”
第187章 养不起
“现场没有发现柳旭飞的手机和钱包,他同学说,他之前总戴着一款浪琴手表,虽然不知道真假,但看起来挺贵的,也不见了。”
豆花儿从桌上摆的尸体照片中,小心翼翼拈出一张,用不到的手指使劲翘着,仿佛摸到照片,就等同于摸到尸体。
裴郁不用看也知道,尸体手腕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手表踪影。
“当然,仅凭这些还不能确定,凶手是冲着钱来的。”豆花儿神秘兮兮地捻捻手指,又把用来做笔录的小本,唰一下亮出来,“这是柳旭飞同学们的口供,他们都说,前几天柳旭飞刚找他们借过钱。”
裴郁扫一眼小本上的记录,眸光微微一闪。
被柳旭飞借过钱的同学,加起来足有二十多个,但钱数并不多,三百五百不等,二十多笔拢共也就一万块左右。
“这是全部?”他听到廖铭和他有同样的疑问。
“基本上全了。”豆花儿亮完证据,好似意识到并没什么说服力,突然间泄了气,语调都变得沮丧起来,“他找这么多人分开借,不知道是怕以后还不起,还是不想一下子借太多,惹人怀疑。”
裴郁以手支颐,若有所思道:
“这些钱,他自己拿不出来?”
“这一点我向他导员确认过。”廖铭沉声道,“柳旭飞的家境不算差,但也说不上优越,一般人而已。可能是他最近急需用钱,但理由不正当,所以不好向家里开口。”
说着,廖铭又转向豆花儿:
“借钱的事,案发当天,他的舍长没说?”
“我后来问过他。”豆花儿解释道,“他说他知道柳旭飞借钱,但当时伤心过度,把这事儿给忘了。”
廖铭点点头,眼神望向裴郁:
“你呢,怎么看?”
裴郁抿抿唇线,抬起眼眸:
“我倾向于仇杀,并且,凶手与死者应当并不认识。”
“不认识哪来的仇?”豆花儿诧异道。
“从案发现场来看,凶手对足迹没有掩饰,也没有对死者进行隐瞒身份的举动,说明他确信没人能发现自己和死者的关系。”裴郁找出尸体的全身照片,把头部附近放置的那只玻璃罐子,指给他们看:
“最重要的,尸体的生殖%器被割下来,泡在罐子里,反映出凶手很在意这个器官,也许是由于仇恨,也许是因为崇拜。鉴于他并没有带走收藏,我认为,仇恨的可能性更大。”
“崇拜?”豆花儿听得直咋舌,“还有人崇拜这玩意儿?”
“生殖是人类作为动物的本能欲%望,很多国家和地区都有生殖崇拜的风俗,有一些还流传至今。”裴郁口气淡淡,“比如日本川崎市的神道生育节,韩国济州岛的石头爷爷,还有巴黎的性博物馆,都是这种文化的典型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