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熟悉的桃花小径,他刚迈入凌霄阁,玉清就迎了过来。
许羿步伐一顿,不过片刻神色又立马和往常一样。
“主子,”玉清行了个礼,“皇上之前来找过您,等了您一会儿就离开了,让主子回来后去御书房找他。”
*
正乾殿主殿,红柱盘龙,桂殿兰宫,文武百官皆着蟒袍立于左右。
萧寒无精打采地斜靠在首座,闭眼听着底下人各自乱成一麻的谏言。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御史大夫立于右列最前,掷地有声的话音已经不知落下几回。
自筹备男子选秀后,魏修往上递的折子就没断过,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但没想到更荒唐的还在后面!
昨日他收到消息,知道对方效仿先帝册封一名男子为皇贵妃之时,他险些没一口血气晕过去。
先帝和文贵妃在民间是佳话,但在朝中明眼人心里,谁不把后者当成“祸国妖妃”?!
殿内太过吵闹,他的谏言很快就淹没在杂乱中,萧寒一直不说话,魏修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绵延国祚,开枝散叶,向来是历代皇帝的主要责任!”
“陛下!陛下!”对方依旧没反应,魏修咬咬牙,准备直言:“再这么下去——”
“行了。”萧寒终于往他这分了一眼,突然出声打断。
他在朝堂上甚少开口,文武百官皆是静了一瞬。
“朕不是说了对女人没兴趣吗?”萧寒面无表情道。
自古没有一个皇帝如此荒谬,魏修磨了磨后槽牙,刚要开口,却被身旁人拉住。
那人眼神朝上首示意,见萧寒已经沉下脸,他深吸一口气,终是选择把话咽回肚子。
“陛下,西北军近两年扩招,军饷已经不够支持。”兵部尚书突然出列。
萧寒把目光收回,复又闭上眼并未搭理。
他不说话,一旁的户部尚书却不乐意了,眼看这又是管他手里要钱的意思,“国库已经没有足够银两,若多拨给西北,其他地方也会出乱子!”
“南境这段时间一直不太平,槐国想必会也有动作……”
“陛下,西洲近月来的旱灾越来越严重,必须赶紧商量出人选前去!”
“……”
殿内人等的七嘴八舌让萧寒心情愈加烦躁,他眉心皱了皱,头疼欲裂中,他手上按揉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众臣并未注意,上首人默不作声,他们早已习惯,只自顾自在台下争吵。
和往常一样,所有分歧吵到最后都是文相一锤定音,等到对方发话,朝堂不同人等的声音也渐渐平息。
文相静立等候片刻,装模作样地向上首人请示,重复着以往日复一日的戏码,萧寒没有任何表情。
不多时,他勾了勾嘴角,“你自己看着办吧。”
语罢他伸了个懒腰,在大监的“退朝”声中起身离开。
许羿来到御书房时,他正立在门口,兴致盎然地喂鸟。
宽大的龙袍把他身形完全掩住,但许羿还是一眼认出了这熟悉的背影,修长挺拔,无形中带了点儿倨傲气场。
许羿愣了愣,片刻后才缓过神。
即使心中一直告诉自己两者不是同一人,但他还是总会不知不觉间把他们弄混。
萧寒此时刚好侧过头,看到他来兴致勃勃地朝他招手,“过来,朕给你看看最新教它说的话。”
话音刚落,那只鹦鹉就蓦地开口,语气轻飘飘的,神情也与它主人有些相似。
这只鹦鹉比寻常鸟类大一点,一看就是精心饲养,没待许羿反应,它就挥着那双羽毛光亮的翅膀,朝他飞来。
许羿神色顿住,站在原地不动。
萧寒挑眉看向许羿,眼底带着些许新奇,“它很喜欢你啊。”
他摸起下巴,自言自语道:“这鸟刚弄来时连我都抓。”
说话间他拿来鸟架子,另只手用鸟食做要挟,鹦鹉才不情不愿地回去。
“这畜生还真是养不熟。”萧寒低头看着它,神色不明。
这人注意力都在鸟上,许羿没办法,只好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没取。”
许羿一言难尽道:“你养的鸟不取名字?”
萧寒转身往内室走去,把鸟架子重新挂上,回头语气慵懒,“没必要,说不定哪天朕一个不高兴就把它炖了。”
许羿:“……”
他有理由怀疑这人是在借此向他暗示什么。
他并未说话,萧寒也只是继续逗鸟,二人陷入一阵微妙的沉默。
“朕听说今早有人造谣。”不知过了多久,萧寒的注意力才放到他身上。
他拂袖转身,缓缓朝许羿走来,一脸玩味,“说朕昨夜强迫他,可有此事?”
许羿挑眉,“臣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他心里很清楚,若许之钦不是他,若他没有摆明立场,为让太后安分,萧寒昨夜确实会那么做。
太后想错了,并且错的离谱,人在被逼到一定份上,能抛下自己过往的一切原则。
“事实?”萧寒眯起眼,拧着眉似是有些不悦,“朕何时强迫过你?”
“那陛下觉得臣该怎么说?”
许羿抬起眼皮,淡淡地和眼前人对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朕只是觉得太亏,莫名背上这么一个罪名。”萧寒移开目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那陛下究竟想要如何呢?”许羿抬眸看向他,上前一步勾着嘴角道:“莫不是要付出实践?”
眼前面容突然放大,萧寒没预料到对方会说这种话,罕见地怔愣一瞬。
许羿趁机继续向前,凑在人耳边低声道:“陛下若想,臣可以奉陪。”
他垂眸描摹着面前人的五官,目光毫不掩饰,勾唇道:“陛下的姿容,何尝不是绝色?”
话音刚落,萧寒神情肉眼可见地冷下来,瞳孔漆黑危险,直直盯进对方眼底,他缓慢吐出几个字。
“你找死。”
语罢他反应过来,对眼前人的放肆行为出手,许羿预料到早早后退几步,双手举到身前,满眼嬉笑。
人没打着,萧寒眉宇间的戾气更重,眼看快把人惹毛,许羿立刻正下神色。
“陛下息怒,”他躬身行礼道:“臣只是想告诉陛下,如今情况已经这样,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退路,还请相信臣。”
语罢他开始转移话题,“陛下找我来,不单单是为了‘兴师问罪’吧。”
半天没等来回复,许羿抬起头,“陛下?”
萧寒阴沉地盯着他,目光宛若要把他生吞活剥。
许羿心下一动,他差点忘了,对方不喜欢男人,此前对自己的调戏看上去游刃有余,但心底深处是十分抵拒的,主动是一说,被动就是另一码事了。
就在他想办法该怎么找补时,萧寒按下心中怪异,终于跟他提起正事。
“朕要离开一阵子。”他听不出情绪地开口。
许羿神情一顿,下意识问:“去哪儿?”
“南槐边境。”萧寒眸色很暗。
许羿沉默片刻,没问他要去干嘛,“陛下跟臣提此是何意?”
“你跟朕一起去。”说话间萧寒换了神色,拂下眼前人肩上的几片羽毛,抬眼看向对方,仿佛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微服私访,外出游历,当然要带上爱妃一起。”
许羿神色复杂,只说道:“什么时候?”
“三日后。”萧寒淡淡道。
“好。”
看他直接答应,萧寒不禁挑起眉,“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许羿静默半晌,才缓缓开口,“为什么是三日后。”
“朕最近有些累,要休息几天。”
语罢萧寒背过身,下意识地按揉起眉心,等了片刻,见对方确实没有再想问的,道:“你走吧,朕乏了。”
许羿站在原地未动,想到太后之前的话,他定定地看着对方。
“你病了。”
萧寒身形顿住,回头眯眼看向他,“谁告诉你的?”
“太后让我明日找吴太医过来。”
“照她说的做。”萧寒不愿再多说,抬步朝内殿走。
看着那道背影,许羿心中百感交集,斟酌片刻,还是决定直接问出口。
“什么病?”声音不自主的有些沉。
萧寒脚步未停,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答话时,他在拐角处停住。
俊逸的侧脸转过,半个身子陷在阴影中,眼眸黝黑神情诡异。
“疯病。”
“发病的时候要杀人,”他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缓缓道:“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惹我。”
作者有话说:
日五几天,尽量给大家补回来QAQ。
第79章
“皇上的病?”
翌日,太医署到正乾殿的路上,许羿向吴太医打听。
后者整理好药箱,起身回头。
“关于这个,许公子知道的越少越好。”年过百半,吴太医老态龙钟地叹了口气,“只要记得,每月十三日离陛下远一些。”
“为什么?”
随后许羿就见眼前人神色复杂起来,便又加上一句,“不能说?”
吴太医摇了摇头,“陛下早年在槐国中了一种奇毒,每到十三日,都会变得异常暴躁。”
“不仅如此,毒性发作时还会出现很严重的幻觉,陛下曾因此失手杀了很多人。”
“槐国的经历在皇上那从来是禁忌,所以臣才劝公子不要归根究底。”
许羿微不可查地皱起眉,“能治吗?”
吴太医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许羿没再说话,两人并肩往前走,等快到正乾殿,他才凑到人耳边小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好奇。
“是不能治还是太后娘娘不让治?”
他理所应当地把吴太医当成了太后的人,但没想到话音刚落,前面人就身形一顿,回头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老臣从医二十余年,从来没有见死不救的时候。”吴太医沉下脸,花白的胡须显得有些威严,“身处深宫,还请公子慎言。”
许羿微微一顿,眉宇间出现些许意外。
“是在下冒犯。”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气氛有些僵硬之时,不远处的内殿突然传来一阵玉器的碎裂声。
“公子就别再向前了。”
吴太医叹了口气,没再在意之前的事,望向殿内神情顿时肃穆,抬手拦住身旁人。
“施针之时不能有外人打搅,公子请回。”
说罢他自顾自整理起药针,再抬头时却见许羿依旧站在门口,伸着脖子朝里望。
在宫中待了二十余年,他早就练就了识人的本事,对方脸上此时没什么表情,但他却能从几个小动作中看出对方心情。
他有些稀奇地挑起眉。
“许公子不必担忧,陛下的病向来都是老臣看的。”
许羿神色一顿,没待他开口,殿内就又是一阵桌椅翻倒声,随即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吴太医手上动作加快,有些焦急道:“臣得赶紧进去了。”
他步履匆匆,许羿站在原地沉思片刻,终是歇了要进去的念头。
等对方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向106开口问。
你知不知道这毒怎么回事?
106查询了遍这个世界的数据库,开始原模原样地朝许羿汇报。
根据吴太医的描述,这种毒是来自西域的一种花制成,磨成药粉,名为滞涣散,具有一定成瘾性,是慢性毒药。
若吸入过多,轻则出现心绪起伏头疼暴躁等症状,重则像萧寒这样,时不时出现幻觉,分不清回忆和现实。
简单来说,是能把人彻底折磨疯的毒。
【系统这儿没有记录,任务对象中毒应该发生在原本该降临的时间线后。】
他们原本该降临的时间是在萧寒入槐为质的时候,结合吴太医之前的话,也就是说,中毒发生在对方从槐国回靖国的那段时间。
许羿拧起眉,不用脑子都知道是谁下的毒。
你知不知道怎么治?
106没再说话。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许羿按了按额角,突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若没发生意外,若他降临在原本的时间线,对方明明可以少受很多苦,这一刻,他不禁有些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