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祁渊。”
凌景的脚步一顿,这个名字的出现让他感到奇怪,没想到风饶的梦魇居然和祁渊有关。
“祁渊是作为1/4计划的唯一成功实验体住进研究院的,但妈妈太爱他了,经常把他带回家。他从小就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很好看又很乖。尽管他失控起来会把家里的墙都砸穿,但妈妈也一点都不介意。”风饶推了推眼镜,“我从那时才发现,原来一个小孩可以得到无条件的爱。因为他很乖很礼貌,所以就算有时很危险,大家都很喜欢他;又因为他很可怜,大家都很心疼他。有两个亲卫队成员公开承认愿意为他去死;城主视他为珍宝;而妈妈买了相机,从一岁起就给他拍了很多照片——不是给实验品拍的那种,而是很可爱的生活照。”
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凌景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音里的味道,“哦,你很嫉妒他。”
“是啊,”风饶大方地点头承认了,“年幼的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只要变得和祁渊一样乖巧礼貌,就能得到大家的喜欢了呢?所以我就学着藏起自己的本性,观察他是怎么做的。蛇是很狡猾的嘛,大概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也变成了一个人人喜欢的乖小孩。”
“然后呢?索然无味对吧?”凌景笑道。
“正是如此,”风饶耸耸肩,“得到大家的喜欢后,我发现这种喜爱无聊又愚蠢。况且妈妈也并没有因为我的改变就多看我一眼,她依然全身心扑在祁渊身上。不过我发现得到众人的承认也不错,至少做任何事都会很方便。”
“这就是你那副好好先生面具的由来?”凌景啧了一声。
“是啊,有点可怜对吧,只是一个孩子想要得到大家的喜欢而已,”风饶笑道,“但也渐渐地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我喜欢用那个人格,受欢迎的感觉其实很好。”
凌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呢?这和你的父亲有什么关系?”
他们已经穿过长廊,就站在最后一扇门外,风饶却迟迟没有推开门。
“哦,我的父亲,我是在12岁那年发现他的,就在我家的阁楼上,”风饶道,“原来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跟着飞船飞走了,其实并没有,妈妈用了一些比较过分的手段,将他留了下来,养在我家楼上。妈妈一开始是想通过他研究进化的,但发现这条路走不通,就把他丢那儿了。”
听到此处,凌景由衷地庆幸自己当年没有跟着风澄走。
“我发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高度堕落,无法活动,但是还保留有一些神志。”风饶说,“我可以用蛇语和他进行交流,然后我发现,他的知识无比渊博,超过世上所有图书馆的典藏,他是无与伦比的智天使的化身,可妈妈居然将他残忍地关在阁楼上,还没猪圈大的地方。”
“我一直去找父亲,父亲也愿意与我交流,教了我很多知识。不过到后来,变成了我教给他,我让他充满智慧,”风饶轻轻地推开门,面容隐没在了背光的黑暗中,“即使困在这样一具躯体里。我可怜的Nahash。”
昏暗的囚牢里,凌景看清了那个名为Nahash的被囚禁的怪物的全貌——
第150章 绸缪
◎从十年前就开始算计你。◎
整个房间里最无法忽视的, 是一只巨大的圣洁银色十字架,其本身就散发着皎月般的辉光,绝对是一件威力强大的圣物。但这个圣洁的十字架被倒着放置, 便拥有了某种宗教上的邪恶意味。
被这个圣洁十字晃了眼的下一秒,凌景的目光才注意到十字上纠缠的暗影。那是一个半人半蛇的怪物,被钉穿了胸腹与双手, 倒悬着挂在十字上。他有一条美丽的墨绿色蛇尾, 弯弯曲曲地缠绕在十字的长柄上,蛇尾又被尖端贯穿。他的容貌和风饶有某种相似之处, 英俊立体, 蜷曲的长发像大把金属丝一般垂落在地, 他的眼睛是迷人的翡翠色,始终大睁着, 空洞地看向前方。
凌景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了。
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第一秒, 他就感到整个灵魂嗡的一声, 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 仿佛坠入冰冷刺骨的寒潭,在急剧的刺痛后他竟然开始失去意识。与此同时,他感到无数的意识片段正在涌入自己的脑内,他的双眼逐渐模糊, 巨大十字与倒吊的堕种分崩离析, 那个男人一生的漫长绘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你知道吗?你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在所有的崩溃中, 风饶略带嘲弄的声音却很清晰地响了起来, “你每遇见一个人,就会习惯性地读取他的精神。十年前我们相遇时我就注意到了, 发动梦魇的条件是你必须完全读取一个人的灵魂。一旦解析完毕, 就算是神你也能让他们梦魇缠身。”
凌景能听到, 却无法作答,他甚至无法思考,因为Nahash的灵魂数据过于庞大,如山洪海啸一般冲入了他的精神领域。
“那时候我就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对付你呢?虽然当时的我接住了你的攻击,但那只是你太青涩的缘故。像你这样的人,只要给你机会,你一定会强大到难以招架的地步。”风饶打开了房间的灯,“可惜你的能力有个bug,一旦开始‘读取’和‘解析’灵魂,就无法中止,所以我为你准备了Nahash——这十年来我时刻不停地给他灌输知识,我很好奇你需要多久才能处理完这样庞大的信息?”
凌景自然不能回答。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与高悬着的堕种平视,仿佛被按下了时间停止键。他甚至分不出一丝精力去思考:究竟是怎样丧心病狂的变态,才会因为十年前的一次偶遇,就处心积虑地准备十年?!
他的一只手里仍握着手机,此刻嗡嗡震动,有人连续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风饶拿过那只手机——凌景的手青筋毕露,然而他毕竟无法动弹——随意翻看几眼,便笑了:“是他,那个当初让你发狂的人,他很担心你呢,问你怎么没有发今天午饭的照片,是不是没吃饱?他还有小面包……”
风饶忽然噤声,因为他注意到,那个被困在他用了十年功夫修筑好的陷阱内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珠竟然微微活动了一下——那双灰眼珠里闪烁着惊人的恨意,风饶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有关乐铭的一句话,凌景就真的有办法将自己撕了——至少是同归于尽。
“好吧。”风饶一摊手,“不要误会,我对你们没有恶意。至于Nahash,我想他最多也就将你困住十天而已,希望那时候‘淹没’还没有发生。”
说完,风饶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个纸飞机的卡通符号,发了过去。他将手机塞回了凌景手中,让他继续无能为力地感受到一条条信息打进来的震颤。
“你肯定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做吧?”风饶笑道,这一次,他的笑容全然发自内心,“是这样的,你的合作建议不错,可惜我对研制退化药,拯救人类全无兴趣。之所以还在研究,是为了在研制成功后,将所有的资料当着那孩子的面全部销毁,我想看他那一刻的表情,仅此而已。”
“至于你,很感谢你的帮助。我希望你在解析完Nahash的灵魂后,让他睡过去,永久性的那种,杀了他也行。自从父亲被妈妈关起来以后,那个十字让他永远无法入睡,他很痛苦,他一直和我说想要获得安眠。说实话,如果你不来找我,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带着父亲来找你。”
“另外,我现在对叶盏身上的秘密充满兴趣,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风饶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试剂瓶,正是他刚才不停地调试的那种,“这种药能提供强烈的精神刺激,让梦中的人一下子清醒。我准备对叶盏试试,看看能不能让他从你种下的梦魇中醒过来。”
凌景的手指微微颤动,但他不能动摇,他必须专心致志。Nahash脑海中的知识无止境地将他淹没,像一场无止境的雪崩,而他就是那个负雪前行的人,必须想尽办法护住手中的小小烛火——他自己的神志。
“我还有事要做,你们玩得愉快。”风饶关上了门,插着口袋很开心地哼着歌走了。
他的心情像敞开的天窗一样明亮,不过坐着电梯下来时,他还是很快抹平了面上的表情,变成了正在度过普普通通一天的风医生。
属于他的楼层,此刻又搬进了许多研究员,很热情、甚至有些谄媚地和他打招呼,风饶也同样热情地回应着,扮演那个大家都很喜欢的风医生。
进了自己的那一间,李青草正在整理实验报告,动作有些急促。就在自己开门前,风饶还听到了抽屉咔哒合上的轻微声音。
他背地里有偷偷地拍下和转录所有关于退化药的资料。当然啦,这也是小草可爱的地方之一。
风饶伸了个懒腰,长叹道:“社交好累啊,我宁可和夏明焰那个笨蛋挤一间。”
李青草没搭茬,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今天怎么那么开心?”
这个问题,让风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咦,有吗?”
“有的,像刚做完坏事回来。”李青草又扫了他一眼,评价道,“还是不小的坏事。”
怎么?我表现得有很开心吗?并没有吧。但是这个小孩早就习惯了战战兢兢地观察自己,他像是面明镜,能照出自己的细微幽暗之处。
这点真的非常可爱。
“对,我很开心,因为今天又可以多画一笔了。”风饶打开投影仪,将一副画投影在白墙上。全息绘画技术,可以让他用光笔在投影上作画。
“哦,我都不知道你喜欢画画……”李青草无语地抬头,看到那副色彩浓烈的画面,忽然愣住了。
这幅图很古怪,李青草能看出来它的构图在模仿《最后的晚餐》,只不过那桌子是一张实验室里常见的不锈钢长桌,桌后坐着的人也不尽相同。在原本应该坐着耶稣的位置,画着一条墨绿的大蛇,而分列两侧的本该有十二个门徒,画上也只出现了七位。
其中有抱着一束桔梗花的美丽少女,正在长桌的角落垂泪哀悼;有一只垂垂老矣的龙,老得须发俱白,长须几乎垂到盘子里;还有一只卷毛小老鼠,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看起来更适合出现在餐盘中。
“这是我。”李青草指着那老鼠,笃定地说。
“是哦,画得很可爱吧。”风饶笑眯眯地说。他用光笔在一个尚还空着的座位上信笔涂鸦,那是一团泡沫般虚幻的人形,仿佛一个迷离的梦境。
“这上面画的是……”李青草默默地看着画,猜测道,“所有知道你身份的人?”
“bingo!答对了!”风饶简直为他的敏锐感到惊喜。
李青草简直喘不过气来,他猛地反应过来:“所以说又有一个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但是他像我一样,无法将真相说出口?!”
“嗯嗯。”风饶愉快地一笔一笔补完那团模糊的人影。
“你有什么好高兴的?你是在收集自己的十二个门徒吗?然后期待犹大将你出卖?”李青草愕然,从他正常人的视角来看,这无疑是给自己挖坑,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这不值得高兴吗?”
“为什么要这样……如果你要做坏事,没人能阻拦你,为什么又要让别人知道?”李青草皱起眉头,“看到我们对你无能为力的样子,你就会像一个虐待狂一样感到兴奋吗?”
“真是苛刻的评价……”风饶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那个瘦弱的年轻人粗暴地打断了:“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个受虐狂?只有自我毁灭才能缓解你的无聊?你就渴望别人看见你、接纳你,但是你又知道自己的本性只会让人讨厌,所以才做这些损人害己的事……你、你只是一个可怜虫!你甚至可怜到要虚构出一个善良的人格出来,因为根本没人会喜欢真正的你!”
吼完这一长串,李青草额头青筋暴起,猛烈地喘着粗气,他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抢过风饶手里的激光笔丢在地上,狠狠两脚踩断了。
面对气急咬人的兔子,风饶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倒没有真正生气,他只是惊讶这孩子看得如此透彻,却依然选择留在他身边。
“你想要被关注,所以我一直在这里,这样你就不会再对别人下手了……”心中的怒气发泄完后,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李青草恨自己是吵架都会吵哭的体质,“我本以为是这样的,但画上的人增加了,你又伤害了无辜的人吗?”
“他可算不上无辜。”风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还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所有的人里,只有你最无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