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守卫冰冷的眼珠子一转, 紧紧地盯着她, “市民您好, 传染病流行期,不要随意出门走动。现在我将扫描您的脸部, 登记您的编号, 将您送回家中。”
“别赶我走, ”老太太恳求道,“我就是想看看儿子,看一眼、说说话,就走……”
“抱歉,请您立刻回到家中,没有通知不得出门。”一个机器人出列,准备强制将老太太送回去。
老太太失望极了:“我已经八十多岁了,没几天好活的了,我就想在死前看看儿子,也不行么……”
她抬起浑浊的老眼,颤声道:“再说海巫已经来咧,我们都得死,我就想死前再看眼儿子……”
机器人的动作齐齐一僵,他们迅速改变了动作,果断将封闭的大门打开,反要将老太太塞进军营的隔离区中。
“等一等!”乐铭急道,“她可能只是轻度感染,一旦进去了,那不就彻底没救了吗!”
然而机器并不通人情,只是一味地钳制着老太太往里走,老太太挣扎起来:“放我走!海巫就要来咧,海巫就要来咧!你们不让我见儿子,你们也得死!海巫来咧!海巫就在你身后你自己回头看看呀!海巫来唔来孩唔……!”
仅仅数秒之间,就在他们眼前,一个刚才还神志清楚的老人,就变得口齿模糊,神志癫狂,乐铭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哑口无言。叶盏按了按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再管这些了。
老太太被关入了隔离区,大门轰地关上,所有挣扎的声音便都消弭无痕了。
有那么几秒,他们一同默默地看着空荡的街道,信号灯自顾自地闪烁,被抛弃的车子横七竖八地停在路上,时不时有一些机器人匆忙地在街上移动。那些被关在家里的人,真的还正常吗?
乐铭受不了这种安静,拿出手机:“我现在就给负责人打个电话,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他按了好几遍,才输对了九位数的号码,那头嘟了好几十声,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相当疲惫:“您好,我是本次‘代号H’行动的负责人蔡于楠。”
“您好,我是梦国援助团队的代表乐铭,”乐铭道,“我们已经了解了玄城目前的情况,请问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你是凌先生的伴侣?”蔡于楠显然知道他,“你知道凌先生去哪了吗?!我这里要忙不过来了!全城的人都被机器人关在家里,电话快被打爆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
“我也在找他,也许他的失踪和海巫有关……”
“海巫!每个人都在问我海巫呢?海巫呢?每个人都他妈的在逼逼海巫要来了,我草他们——”这个蔡于楠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那头果然有很多刺耳的电话铃声,“我现在脑袋里都是那些声音……”
“请您冷静一些,”乐铭焦急道,“您不要再接任何电话了!”
“呵呵,我不接电话就有用吗?现在谁不知道海巫就要来了。他们龙鳞倒是走得快,把我们留在这个地方,他们都害怕了,他们早就知道海巫要来了……”
叶盏一把夺过电话,压住蔡于楠的声音:“蔡于楠,你身边还有清醒的精神系能力者吗?让他们接电话。你现在立刻、马上需要一次精神疏导。”
“有啊,当然有,都在身边呢。”蔡于楠似乎将电话拿远了一些,喊道,“海巫,你来接电话!”
那头另一个声线响起来:“你自己不也是海巫吗?你接啊!”
“哈哈,”蔡于楠那头传来了空洞的笑声,“原来我也是海巫啊!”
“……”叶盏猛地按掉了电话,一旁的乐铭已经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精神系能力者也已经沦陷,这什么屁的应急预案,有一个靠谱的吗?现在整个城里甚至清醒的,恐怕只有机器人和他们两个了……等等。叶盏望向乐铭:“对了,你怎么到现在都没事?”
乐铭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耳钉。那是两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钻石。
“这是凌景送我的,里面有他提前录制好的声音,有早安模式、晚安模式、陪伴模式、笑话模式……我一直在循环播放他的声音,覆盖掉海巫的影响。正好有两个,要不要给你一个?”
“不了不了,”叶盏连连挥手拒绝,但转念一想,又伸出了手,“等等,给我听一段。”
乐铭摘下钻石耳钉给他,叶盏贴在耳旁,只听凌景在那里肉麻地念着睡故事,一会儿是晚安甜心,一会儿是亲亲宝贝,可把他给恶心坏了。不过这位当世最强大的精神系能力者的声音还是很有效力的,关键时刻只能将就着用了。
叶盏把耳钉还给乐铭:“现在我要你去做一件事:连上玄城的广播通信网络,将这些录音最大频率播放,必须保证每一个频道、每一个电台,每一个带播放功能的机器,同时最大音量播放凌景的声音。”
“啊——”乐铭想象了那样一副画面,快哭了,“他会杀了你的!”
“那就让他先滚出来再说。”叶盏转头看向机器人,“我要剥夺蔡于楠等所有指挥官的权限,授权我和乐铭指挥所有的机器人。”
“好的。”机器人回应道,“此操作需要取得城主的口令,现在正在为您拨通……”
又耗费了半小时,来回将情况解释清楚,祁臻果然有魄力,毫不犹豫地将指挥官一职转移到了他和乐铭身上,并承诺很快会派人回来支援。
趁着乐铭欲哭无泪地捣鼓他的录音,叶盏看了眼时间,“我要离开一趟。”
“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乐铭可怜巴巴地瞅着他。
“我还有要做的事和要见的人,接下来恐怕顾及不到你了。你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呆着,我会让孔雀贴身保护你。在我回来前,保持理智,不要让我担心。”
“嗯,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大家的。”乐铭点点头,对他百分百地信赖,所以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叶盏先是联系了深蓝,让他照顾好小灯,远离人群,找个安全屋呆着。深蓝回复研究院的情况也不太妙,但是小凤凰还是睡得不知春秋,大概天塌下来也最晚压倒他这个小宝宝身上。
接着叶盏回了趟旅馆,掏出了贴身的小行李箱,里面有几打觉醒剂,他掏出了深色粘稠的五管,毫不犹豫地喝了两管,又塞了三管在口袋里。
再接下来,他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静待药剂发挥作用。不过恰好也到了他和李青草约定的时间。于情于理,他都已经顾及不上李青草那点麻烦了,但是若不解决,叶盏心中始终横着一根刺,即使风饶是折纸人的嫌疑很小,他身上肯定也藏着点什么,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又想起李青草那双饱含痛苦的眼睛,叶盏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去一趟公墓——没错,当初李青草和他约的地方,正是公墓。
此时是下午五点一刻,和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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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下午两点。
李青草后悔约了下班时间,他坐立难安,也不敢出现在风饶眼皮子底下,一个人躲在档案室假装忙活,被冷汗打湿的里衣都已经凉了。
终于,他决定提早出去,反正绝不要呆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研究院了。他做贼一样溜到电梯门口,祈祷不要有任何人发现自己。好在外面似乎出了什么事,每个人都很忙,好像是说研究院里的机器人忽然不受控制了,硬生生将人关在了院内,并声称外面有致命感染源,所有人不宜外出。
机器人还要把研究员各自分开,关进不同的房间里。这当然引起了骚动与反抗,大多数研究员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人嚷着什么“海巫就要来了,整这些有用吗?”
尽管只是匆匆路过,但这一句话格外深地印在了李青草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不过他现在主要关心的还是能不能离开,趁着混乱,李青草从一个小门偷偷溜了出去,然后熟练地翻墙翻出了研究院。
一出门,他就脱掉了白大褂,贴身的衣服都是仔细检查过的,他也不敢用任何设备,怕那些都在蛇魔的掌控之下。
他不想爽叶盏的约,他知道错失这次机会后,也许自己永远不会再有说出真相的勇气了。
过程竟然意外地顺利,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李青草脚一沾地,就开始飞跑。跑到了公墓,发现也大门封闭了。不过这难不倒他,轻轻松松地翻墙过去,然后从一楼的窗户跳进了大厅里。
玄城寸土寸金,所谓的公墓实则是一座高楼,每个人死后都能拥有一个小格子,存放自己的骨灰。战时的公墓相当热闹,大厅里坐着不少来吊唁死者的家属,都是突然被机器人关在里头的,怨声载道。李青草很快地跑上楼梯,背后的声音像柳絮一般黏着他,还是在说“海巫”什么的……
说起来,海巫真是可怕啊,如果说海巫来了,那么大家都活不下去吧……不,或许海巫已经来了呢?不然大家怎么总是提起他的名字?等等,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李青草甩了甩脑袋,电梯也停了,他一口气跑上了十三楼,险些没背过气去。
约在这个地方,一是他觉得风饶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在这里也安监控,二是他希望死去的父亲能给他带来力量。在生前父亲就一直教育他,要正直勇敢,虽然他们家并不富裕,可是他有全天下最好的爸爸妈妈。
他被带到了这世上,被教养成了一个好人,现在他已经长大,是独自面对风暴的时候了。李青草静静地靠在装着父亲骨灰的小格子前,不再去想那些关于海巫的事,静静等待叶盏的到来。
五点钟,约定的时候到了,但是叶盏并没有来。
外面的形势似乎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广播里一直有机器人的声音提醒他们不要到处走动,但有时候又会漏出几个奇怪的杂音。十三楼整个楼层都没有人,但偶尔可以听到外面传来的难以名状的尖啸。
六神无主之际,李青草又情不自禁地开始回味“海巫”的事,越想越觉得恐惧异常,恨不得冲到窗口大声喊叫,就像楼下那些人一样。他把额头靠在冰冷的铁门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一同传来凉意的还有他的后颈……有什么阴冷的东西,正在他身后。
李青草的大脑一片空白,牙关咯咯作响,僵硬地转过头去:背后什么都没有。依然是一排排装着骨灰盒的柜子,或许还有些凌乱的纸钱、枯萎的花束和风干的泪水。
但是他已经完全确信,海巫来了。
李青草绝望地走向窗边,有了一种强烈的一跳了之的冲动。他的胳膊撑在窗台上,额头砰砰撞着窗子,神志已经混乱不清。正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后面?不,好像是来自正上方……
李青草猛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一幅诡异至极的画面——
一条墨绿色的大蛇,不知何时盘踞在天花板上,鳞片华美如点缀阳光的波浪,它如此庞大,简直如天顶壁画一般,将房间里的空气都压得万分沉重。大蛇吐露着鲜红的信子,正向他露出嘲弄的微笑。
第154章 抱着桔梗花的女人
◎谁将成为犹大。◎
李青草张了张嘴, 倒是没有发出尖叫。事实上,前一秒他还在莫名的恐惧和绝望中,看到了这条蛇, 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怕了。
在他的潜意识里,风饶倒是不会伤害自己的,而且他对风饶的实力还有种奇怪的信心, 仿佛有他在, 海巫也不敢来似的。
“是你。”李青草背靠着窗户,抬着头, “你来做什么?”
蛇从天花板上顺着墙蜿蜒而下, 一晃身就变作了人形, 身上依然还套着干干净净的白大褂,眼镜也好端端地架在鼻梁上。风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儿, 像是在评估什么待拍卖的物件, “担心你, 来看看。”
“你不走吗?这里那么危险。海巫已经来了!”李青草抿着嘴唇, “你反正是有能力走的,你那么强,少我一个助手有什么关系……你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风饶好笑地问,“玄城可是我的家呀。”
李青草觉得大脑一团乱, 这让他说出了绝不该说出口的话:“最近你的柜子里, 多出了一只小手提箱, 我打开来看过了, 里面没有任何资料,但是放着你最喜欢的一只杯子, 你只用那只杯子喝水。还有你坐惯了的那个坐垫, 洗褪色了也没扔, 也被你收进了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