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判断我要走是吗?”风饶摸着下巴,意味不明地看着李青草。
“嗯。”李青草勇敢地回望着他,“因为这里不是你的家,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有家。只要察觉到危险,你就会立刻逃走,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继续你那套玩弄人心的把戏,”他甚至伸手指着窗外,梗着脖子道,“你快走吧,海巫一旦来了,我们就全都死定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唔!”
话未说完,李青草就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抚上自己的侧脸。风饶忽然凑近,那双翠绿色的美丽非凡的眼睛,就在咫尺之间,凝视着自己。下一秒他感到右边的耳孔一阵剧痛,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正在往他的耳孔里钻!
“啊啊啊!”李青草痛得挣扎起来,风饶却抓着他不肯放。李青草感觉那细长的玩意儿已经钻进了自己的脑袋里,将他的脑浆都打散了,“唔、呃……什么东西!放开我!”
好半天,折腾了一身冷汗,痛苦才渐渐消失,李青草惊恐地喘着气,连忙摸自己的右耳,可是他没摸到任何伤口——明明刚才感到那么粗长的一条东西钻进去了!
同时,脑子里的痛楚也消失了,不仅不难受,反而还变得格外清明,就好像睡饱了十个小时,又好好吃了顿早饭一样神清气爽。明明之前他还满脑子关于海巫的可怕念头,现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想起之前自己差点跳窗自杀,只觉得不可思议,像是被什么东西蛊住了一般。
李青草难以置信地问:“你把什么东西塞进去了?!”
“智慧之蛇,嗯,一小部分,”风饶笑道,“在你的脑子被海巫的愚蠢念头塞满之前,我稍微给你开了下智,免得我以后的助手变成一个只会嚷嚷海巫的白痴。”
大概是开了智的缘故,李青草一下子领悟了这句话的内涵:“你什么意思?你还打算带我走?”
“是啊。不过我离开并不是因为海巫,而是‘大淹没’就要开始了。到时候除非你完全进化成了海产品,不然基本上是活不下去的。”
“大淹没?”李青草喃喃地重复这三个字。
“从红珊瑚到龙野,陆地会全部塌陷,从大海涌入百米高的巨浪,将一切淹没。海洋和陆地的界限会重新改写,从此以后这一大片土地都将是海洋。”
“不、等等、你什么意思?”李青草是真的慌了,抓着风饶白大褂的袖子,“玄意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他不是早就被龙神打败过了吗?他要是有这个本领,怎么还会……”
“你仍然觉得这是玄意的进攻吗?”风饶怜悯地看着他,“这是海洋在吞噬大地,从百年前黑龙祖先来到龙野,吞噬的进程就已经开始——当然啦,一百年对海洋来说,这也不过是飞鱼跃出海面那样短短的一瞬间。龙的存在渐渐改变了力量的平衡,陆地的力量已经衰弱到无法维系了。”
即使被迫“开了智”,李青草也很难立刻消化这个事实,他觉得风饶又在编造什么谎言,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在那个男人的神情中找到破绽。
“这几百年灵气的回涨,本身就不仅仅是人类在进化,你所看到的天空、陆地、海洋也都在慢慢恢复洪荒时代的灵性——遥想远古的时候,沧海与桑田的变化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人类也在顺应这个潮流,如果我没有赐你智慧之蛇,你就会和龙野的其他人类一样,堕落、或者说‘进化’为海洋生物,你将学会鱼类的思维、用腮呼吸、用鳍游动,在被淹没的海底城市生存、觅食、繁衍、争斗……”风饶耸了耸肩,“就你们的智力发展水平来说,其实差别也不大,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罢了。”
李青草根本不愿意相信这种事,他挣扎着问:“那黑龙呢?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他知道,为什么他还在战斗?”
“黑龙。”风饶的神情有些微妙,“理论上来说,龙的血脉本就来自海洋,待到淹没来临,他只会变得愈发强大。而且在一条龙的心目中,他的子民是人还是鱼区别并不大。”
风饶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也无法解释这其中的矛盾:既然如此,为何黑龙还在战斗?他理应比任何人都早知道这一切无可挽回,难道真的是为了区区一个叶盏?
即使作为无所不知的蛇魔,风饶也无法看透黑龙的内心。他甚至不敢与黑龙对视,血脉的压制始终存在,那双赤红的可怖的眸子,会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坏他窥望的眼睛。
而唯一的突破口,叶盏,如果能弄清楚他身上的秘密,风饶相信一定就能推测出黑龙真正的动机。想到此处,风饶的眉头皱了起来,无法破解的秘密就像是无数只蚂蚁在他的心上乱爬。
他身上很罕见会出现烦躁的情绪,其实他本不该来这里接李青草,他可以潇洒地就此离开,也可以去找叶盏解开他身上的谜团,他唯独不该来这里,见一个让自己心烦意乱的人类。
就在这时,风饶注意到李青草飞快地瞥了眼墙上的时钟,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一个小小的灵感在风饶脑海中升起,然后绽开了一簇思维的火花。其实他根本没费心思管李青草的很多小动作,包括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毕竟有必要的时候,他看一眼就知道小老鼠想搞什么鬼。
稍微推想便能猜到,在研究院告别后,李青草一定是约了叶盏见面,想要告发自己的秘密了。他一定担心研究院满是自己的耳目,也不敢用通讯手段。他选在公墓,一是因为够隐蔽,二是因为这里是他爸爸的埋骨之地,这孩子需要很多的勇气来做这些事。频繁地看钟,那么叶盏必然是迟到了,此刻外面海巫蔓延,叶盏未必顾得到这里,这孩子也许永远也等不到了。
如果自己不来,那么他便会从十三楼一跃而下,像是一条掉下案板的鱼。
风饶握住李青草的手,很亲热地说:“别等了,叶盏不会来了,我们走吧。”
李青草当然不会知道他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推理,脸上的表情仿佛见了鬼。但是这孩子的适应能力又很强,他很快就自暴自弃地小脸一皱,“不,我要等他,我们约好的。”
“约了五点,对吧?”风饶提醒他,“现在已经五点二十二咯。”
“那也不关你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还记得被你打翻的咖啡吗?里面混着能打破梦魇的药剂。”风饶也不急着离开了,很惬意地靠在柜子上,“如果当时他喝下去,我就知道所有的答案了。如果你坚持要等,那我就陪你一起吧。”
李青草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他应该立刻答应和风饶离开的,不然这不就是害了叶盏吗?叶盏根本不知道有一条大蛇盘踞在13楼,他是为了救自己才来的,如果他上来,立刻会受到埋伏……
李青草上一秒还满心期待着叶盏快来,现在他只祈祷叶盏千万不要来。他的手悄悄地伸进口袋里,只希望能趁风饶不注意赶紧发一条消息出去。但是风饶只是看着他笑,从他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打开窗户,从十三楼扔了下去。
一秒、两秒,“砰——”手机在地上砸得粉碎。
“不,求你……我跟你走,我们现在就走吧。”李青草恳求道,泪水模糊了双眼,“我以后都会乖乖地做你的助手,绝对不会违抗你。求你了……”
“嘘——”风饶捂住了他的嘴,翠绿的眼瞳中闪烁着兴奋与狂热,压低的沙哑嗓音已经接近某种蛇的语言,“难道你就不好奇,叶盏身上的秘密吗?”
/
与此同时,叶盏推开了公墓大楼的门,比起外面这里的情况似乎还要糟糕,一楼的人都疯得差不多了,他们排排站在水族箱边上,把头一个个地浸入了鱼缸里,浑浊的水中是飘散的黑头发,像是海草、油油的软软的海草、软乎乎……
此时此刻的叶盏,是绝对没有资格说他们的。他浑身湿透,明明没有雨水落在身上,却不停地淌着水,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湿痕。猛磕了两管玄意觉醒剂的后果就是,他的身躯渐渐变得柔韧而湿粘,大量的触手涌出衣摆,好像已经收不回去了。上半身还能勉强维持人形,但是皮肤已经变成了泛着冷光的苍白色,眼睛上仿佛蒙了层阴翳,看到的东西逐渐诡异变形。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在陆地上,而是在海水中了。这里到处充斥着他喜欢的海洋的气息,要不了多久之后,他们的乐园就要来临了。叶盏低低地笑着,悠游自在地蠕动着腕足,进入了一楼大厅。
好在,他对于这种状态也挺习惯的,和玄意的血脉更是一回生二回熟。他依然保有某部分作为人类的理智,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在完全变形之前,他要去帮助一只迷途的小老鼠,希望不要吓到他,嗯嗯,别害怕,我吃鱼不吃老鼠。
他还知道要坐电梯,因为控制无数只触手很麻烦,按了半天,电梯似乎已经坏了。叶盏无奈地摆了摆触手,进入了楼梯间,顺着墙壁旋转向上爬。重力让他感到沮丧,身体越拖越长,可能头部已经到了四楼,触手尖尖还在一楼拖着呢。
好在他爬动的速度,并不比电梯慢。
蠕动、蠕动、很快,叶盏路过了五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惨烈的尖叫。
竟然有一个女人躲在楼梯间里,蜷着身体抱着一束花,依偎着一个导航机器人,她应当是一直没和外界接触,所以尚且还未变异。
但是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大概完蛋啦,哈哈。叶盏揉了揉脑袋,不对,不应该是“哈哈”,应该是“抱歉”。抱歉,吓到你了。
他望向那个女人,并没有如期望般地说出人类的语言。
不过这也没关系。
叶盏扭头继续往上爬,他还属于人类的一部分慢悠悠地想到:祁渊曾经带他来过这里,好像就是这一层,放着一个好人的骨灰,他叫亭午,是曾经拼死救过祁渊的亲卫队队员之一。
昔日的情景在眼前历历浮现,叶盏甚至还记得,有人在亭午的骨灰盒旁,放了一束桔梗花——等等。
叶盏猛地刹住了车,他从六楼又弯折身体,扭回了五楼。那个女人脸上的惊恐未消,就又覆盖上了另一层惊恐。
“抱歉。”这一次,叶盏艰难地从嗓子里掏出了一咕噜话,“你怀里抱着的,是桔梗花吗?”
作者有话说:
因为拖得太久,铺垫仿佛已经没有了意义……
桔梗相关的剧情可以回看第41章 ,亭午相关的剧情可以回看第75章。
第155章 光暗交织
◎谁更像反派?◎
女人大概三四十岁, 略显憔悴,尽管化了妆遮掩,但额上的两道皱纹还是很明显。她的眼神直勾勾的, 带着那种长期处在应激状态下的人所独有的神经质。
“我是问,你认识一个叫亭午的人吗?”叶盏努力调动舌头,纠正那些像吐泡泡一样的音节。
听到这个名字, 女人的眼神亮了亮, 抱紧了怀中的花束,“他是我的丈夫, 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的名字就叫桔梗。”
“唔哦, ”叶盏还记着亭午, 便不想把他的遗孀丢在这儿,于是伸出自认为是手的东西, 点了点那个导航机器人的屏幕, “这里很危险, 你不要呆在这里。我让他们多派点机器人过来, 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桔梗一脸迷惑,完全不知道这个怪物是哪里冒出来的,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见他通过机器人和什么人交代了两句话,就准备离开了。
“等一等!请问您到底是谁?您是怎么认识亭午的?”桔梗不知哪来的勇气, 追上了那个怪物, 她心中积蓄多年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 “十多年了, 我不知道世上居然还有人认识他……因为他的工作,我们只能偷偷结婚,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后来他被人害死了……那之后就只有我, 只有我时不时来看他, 为他带一束花。请您等一下!”
叶盏可不打算和她聊天,再说他也只与亭午见过一面,将祁渊托付给自己后,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就死了。可桔梗不依不饶地跟着他,还好几次踩到了他的小须须。
“你也知道他被人害死了。”叶盏只好扭过脖子,露出怪物嘴脸,恐吓道,“你就不怕和他扯上关系,也惹上麻烦吗?”
“你什么意思?你是那个绿眼睛的家伙的同伙吧?!”桔梗不仅没有后退,反而还勇猛地抓住了他的其中两胳膊,一手一个拽着他,“你以为这么多年了我还会害怕吗?我告诉你,别被我逮到你,我早晚会让你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