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伤口迎来酒精冰凉的触感,紧随而来的是剧烈刺破神经的疼,简语梦抬手一把捂住嘴,急促呼吸里写满了痛苦。
童涵吹了吹伤口,待到酒精挥发方才补上创口贴,转身挨着简语梦坐定,提议道:“趁着受伤,咱们歇一歇吧。”
终于松了一口气,简语梦额间满是冷汗,疼痛竟然驱散了她的疲惫,靠着树干仰头望向天空,透过树枝空隙还能看到些许星星点点。
似乎想到了什么,刚一转头盯向童涵,童涵正撕开新的创口贴,pia的一下,动作娴熟迅速的贴在了简语梦的脸上。
简语梦一时间回不过神来,抬手轻轻点了点创可贴,没有痛感,眼神里浮现出莫大的感激,浅笑着道了声谢谢。
“别客气,要不趁这会儿休息,故事继续?”
“不行,我们得先找到余枭。”
简语梦语调沉重的拒绝,童涵随即拉住欲要起身的她,反驳着:“哎哎哎…你现在是受伤的人,答应我,先坐一坐,余枭说不定现在已经回酒馆了呢!”
“可是…”
“别可是了,安安心心休息一会儿吧…哎哟…我的脚好酸呀…走不动啦…哎哟哟~”
童涵脸皮厚,见说不动简语梦,便抱着脚踝开始耍无赖,嘴里嘟囔着哎哟哎哟,简语梦有些嫌弃的看着她,但又实在磨不过,只好重新坐正了身子:“行了行了,休息就休息,别乱叫!”
被简语梦一顿批,童涵只好乖顺的坐着一动不动,也不敢再哼哼唧唧,气氛再次陷入沉寂,好在简语梦开口又打破了安静,几乎是毫无缝隙的衔接了话题:“我母亲那所谓的一套标准的手段就是以恶制恶,以恶获利。”
童涵愣了一下,可马上又一脸津津有味的模样等待下文:“这又是一个什么说法?”
简语梦的眼睛盯向远方深处的黑暗,那凝视深渊的模样让童涵意识到,这个女人或许还没有坏到彻底,她也越来越好奇简语梦的母亲了。
“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一样,他们都不爱我,在母亲看来,我更像是她在简家站稳脚跟长久盘踞的根本,虽然我是女儿,但至少我流着简家的血。
在我的印象里,大部分时间陪伴在我身边的是管家和家佣还有老关,人在缺少爱的环境里,心灵扭曲是早晚的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对人对事都是漠不关心的态度。
你无法想象,在偌大的祖宅里,同一个屋檐下的餐厅永远聚不齐一家三口,明明我们都住在里面,却隔成了三个独立的世界,学业有成只是我作为优秀家庭成员的基本,没有人会在乎你的成绩有多好,你有多努力,他们只看结果,然后留下一句还行,就草草了事了。
我以为我会源于本能的去爱我的父母,事实上,厌恶永远比爱要多出来一截,家族宴会是我最讨厌的时刻,我们三个人带着虚伪的笑容装作家庭和睦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些虚无缥缈的吹捧更像是一记记耳光,嘲讽着我们的做作。
爷爷去世后,我爸顺理成章的接手了简氏集团,以他那不务正业的顽劣简氏不走下坡路都难,连续几年的亏损让董事会成员相当不满,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急需一个能站出来主持大局推翻父亲权势的人物。
可是放眼望去,这个大家族里竟然挑不出一个能担此大任的人,终于,蛰伏了十几年的母亲按捺不住了,她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笼络收买了整个董事会成员,当时母亲手上的股权比例并不多,但那以人脉为根基的家训成为了她最重要的利器。
而那时候的我正在国外进修,从老关那里听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为什么我爸的小三小四怀不上孩子,原来被他包养的那些女人,全都是我母亲一手安排的,而这些女人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没有生育能力。
又比如,简氏集团内部重要部门的中高层大换血,在那一年全都换上了母亲亲自安排的手下,因此架空了父亲这边的势力。当然,我爸再蠢也不是吃素的人,他为了防母亲留了最后一手,那就是把自己的股权转移了三分之一在我的名下。
自此,带上我本身所拥有的股权,一下子跃升到了股权第二大持有人,这个老头子心也真是大,他以为我会成为他最大的杀手锏,事实上,当他发起董事会决议时,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中立,中立就意味着他无法拿回董事长的头衔。”
童涵听得如痴如醉,仿佛在看一场大型狗血宅斗剧,简语梦看着她一脸傻笑的模样,无奈的摇摇头:“你怎么这副表情!?”
“我不禁要插句话,你们什么简家啊,官家啊,蓝家啊…家庭氛围都是这种你争我斗,你死我活的吗?这也太狗血了吧,比还!”
“哼…狗血…出人命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不是狗血了。”
“出人命?”
“四年进修我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结束了,刚回国,就被母亲派人软禁在了祖宅里,她以为她能约束我的行动,从而削弱我在简氏的话语权,她不知道的是,我用了她引以为傲的标准手段收买了陆麒。”
“陆麒!?”
“对,陆麒虽然是一个非常不确定的因素,但在这场跟父母争权的斗争里,他成为了我成功的重要因素,也在那个时候我成立了华才马会,一开始非常困难,我要越过父母取得大量的人脉关系,我也会低声下气,我也会在酒桌上拼命。
在那样的环境里,我看到了更多丑恶的嘴脸,那些人为了共同的利益能干出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污秽邪恶没有底线,而我只能袖手旁观,有时候甚至会成为其中的一员,良知是什么,是不值钱的东西。
会所机制你是清楚的,当时,我的父母都极力反对会所的成立,当他们看到我的野心时,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为了铲除所有绊脚石,我让陆麒首先解决掉了最大的麻烦,那就是我的母亲。”
简语梦的语气变得阴郁,当她阐述事实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她处理掉了一只不起眼的蝼蚁,毫无感情可言。
童涵倒吸一口冷气,弑母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这违背道德伦理以及法治的行为,怎么能让这样的女人依旧逍遥安逸的活着?为什么从简语梦的嘴里说出来会是这么轻巧呢?
“你…”
简语梦开始不受控制的放声大笑,笑声嚣张但也痛苦,她仰着头,突然又冷静了下来:“他们都该死!除了给我生命,他们什么都没给我,没有人会知道,其他小孩抱着洋娃娃扮家家酒的时候,我被关在屋子里,没有玩具没有零食,连床都没有,唯有孤独和恐惧,门外的世界是支离破碎的争吵,是长辈们冷嘲热讽的字句…”
简语梦的神色渐渐变得扭曲,突然话语又戛然而止,她痛苦的说不出话来,颤抖着嘴唇鼻息不稳,好似隐忍了几十年的孤独终于倾泻而出,童涵想要摸出纸巾安慰。
沉默得诡异,突然,简语梦一把抓住童涵的手,像是祈求救赎般的笑了:“直到遇见她,那个给了我正常生活,重塑了家庭的人,她的善良和我的罪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在人生的悬崖边摇摇欲坠,她隐匿了苦痛依然愿意伸手来拉我一把,她明知道我就是那个一手创造了苦痛的人,她也没有后悔过。
她是我唯一能善良的活下去的理由,而我险些把这为数不多的善良扼杀在摇篮里,失去她,我的世界会分崩离析,我不能没有余枭,不能没有…”
那一句不能没有是从简语梦心底呐喊而出的,叫人心碎的哭腔在树林里撕心裂肺,童涵抿嘴不语,她知道简语梦的良知还在,也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在绝望的边缘奔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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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余枭歪斜着身子倚靠在树干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睡了有多久,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对话声将她扰醒,意识模糊倒不是因为伤口撕裂流血太多,而是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精神疲惫。
她挣扎着想要动动身子,却碍于伤口疼痛只好老老实实的不再折腾,可远近飘忽不定的声音又勾着她的好奇心,余枭以为是幻听,可持续的对话声让她愈加清醒,只是想不太明白,在午夜时分和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环境里,怎么还会出现其他人,莫不是在闹鬼?但好笑的是,那隐约的对话还是纯正的中文。
咬紧牙关,余枭消瘦的脸颊棱角分明,额间青筋凸起,一脸难忍看上去叫人心疼不已,艰难的磨蹭着后背翻过身子,腹部的伤口袭来的疼痛能让她清晰的感受到伤口两侧的肉正血肉模糊的摩擦着。
出于难以压制的好奇,她只能一边忍受一阵一阵锥心的疼痛一边朝声源处慢慢挪动,在这煎熬的期间,余枭在对话里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陡然的瞪大了眼睛,大脑越发清醒,没错,那熟悉的声音来自于简语梦,来自于她无法逃避的梦魇。
直到最后,简语梦那一声崩溃的呼唤直击余枭的心底,她从来没有听简语梦提及自己的过去,甚至相爱多年,都不曾知道她的父母叫什么,她停止了挪动,而是匍匐在草丛中,因为简语梦手中电筒昏暗的光亮,余枭能明确的判断出她的位置,但是,她并没有打算再闹出动静吸引简语梦的注意。
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出现在这里,余枭带着痛苦的绝望在心底反复试问着,她只想悄然离开,未曾想过连累简语梦,看着另一边陪同的童涵,余枭的自责感愈发的沉重。
“你还好么?”
童涵面对简语梦崩溃的哭喊却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只能乖乖的挨着她小心翼翼的试问,简语梦吸吸鼻子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又傻又失态,她抬手胡乱的抹去泪水,强装镇定的摇摇头:“我没事…只是突然很难过,走吧,我想再找找余枭。”
“好,我扶你。”
童涵最先起身,她稳稳的抓着简语梦的胳膊,动作娴熟的将她牢牢的架在肩头,简语梦稍稍一动便引来膝盖破口的外伤,刺痛感让她龇牙咧嘴,但又不想童涵过于担心,只能忍着不吭声。
眼看着简语梦和童涵就要离开了,那微微一束的光芒正渐行渐远,落在余枭的眼里,就像是未来的路正告别光芒渐渐驶向黑暗,她抬手捂着嘴,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正式告别自己最爱的女人。
眼泪开始迸发,一个翻身顾不上伤口也不在乎周身潮湿污杂的环境,就这么仰头看着天空,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已经泣不成声,却又不敢闹出动静,甚至害怕简语梦突然回头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想这么一走了之告别人世是真的,舍不得简语梦和一众好友也是真的。
可是一直以来心底都住着一头巨兽,它无时无刻都想侵蚀她的理智,霸占她的身体,在她耳边低语,诉说着这一生走来的坎坷与悲惨。
和简语梦相恋的日子里,快乐似乎轻易的驱逐了巨兽,让余枭淡忘了牢狱之灾,淡忘了母亲悬梁自尽的噩梦,她以为未来的每一天都会越来越好,直到她给予全部去爱的这个女人又亲手将她筑起的美好幻想再次破灭。
或许在灵魂深处有着无法化解牵绊的人们,是真实存在心灵相通的吧,即便身处黑暗,即便四处毫无去路,即便在绝望的边缘即将崩溃。
简语梦没有走两步便驻足停下,童涵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再前进,简语梦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着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眼下阴森恐怖的林间陡然袭来莫大的悲伤。
“你…怎么了?”
简语梦很恍惚,但语气却意外的坚定:“我觉得余枭就在我的身边。”
“黑灯瞎火的…你别吓唬我!”
童涵抱着脑袋被简语梦弄得心里瘆得慌,简语梦开始往回走,童涵怎么也拉不住她:“你去哪儿啊!”
简语梦魔怔般的双手护在嘴边开始歇斯底里的呼唤着:“余枭…余枭!你到底在哪儿,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能没有你,我们回家吧…我们回家吧…我答应你,我归还股权,我不斗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求求你跟我回家吧…我们住在小城堡里,我们把浴缸填满糖果,我们去很多地方旅行,我们结婚吧!像非凡和Phoebe那样,我们可以要一个孩子的,你就是我的家,我不能没有家!”
心如死灰的余枭眼眸里死气沉沉,当简语梦带着颤音哭腔越靠越近,当她嘶吼的诺言越来越多,当提及婚姻和孩子时,余枭那平静如湖的眼睛泛起涟漪,渐渐扑闪出光芒,接着她瞪大了眼睛,在倒吸一口气后,带着浓浓的后鼻音,还有一道压抑太多年的嘶吼:“简语梦!!!”
当余枭的声音划破树林的平静,简语梦怔住了,突如其来的回应让她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好在童涵有着敏锐的判断,硬是凭着这一声吼叫找到了余枭的位置。
童涵俯身在茂密过膝的绿丛里找到了余枭,她回过头看着几步开外的简语梦,招呼着:“傻站着干什么!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