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在整个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中绝对可以排得上“优秀”二字,为了丰富自己的能力和口碑, 霍克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与军事技能相关的选修课, 而机械修理也在其中。
当初为了能够取得一个好成绩,霍克本身在那门选修课上也下了好些功夫, 即便如此,在大半个学期的努力以及期末和同样出色的队友进行合作上交作业时,也只不过得了一个刚刚及格的成绩, 但就这般放眼所有的选修学生中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机械修理枯燥无味,对于初步学习的人来说不存在任何技巧, 有的只是无数次尝试之下对于器械的记忆以及能力的熟悉。甚至很多军校生即便已经经过了系统的学习, 但是真正上手时还是手忙脚乱、缺乏沉稳。
而今星际时代, 机甲潮流的开始时间并不算久,在这一行业中最出名的有两种工作——其一是机甲制造设计师, 其二就是机械修理师。后者说得准确些应该是“机甲类机械修理师”, 毕竟并非所有的机械修理师都能够修理机甲,但每一个机甲类机械修理师都一定可以搞定各种器械。
碍于这一时代军校生们在机甲上的广大需求, 好的机甲制造设计师和机甲类机械修理师可遇不可求,而达布斯家族的上任家主有先见之明,在机甲之潮刚刚兴起之时就为家族收拢了数位机甲制造设计师和修理师,本来霍克完全可以使用家族提供的助力, 奈何他曾在海登·奥维那里见识过“黄金”修理、养护后的机甲成果, 对比之下家族里的那些修理师就有些不够看了。
明明很多步骤与普通的修理师差不多, 但“黄金”手下的作品却格外能够发挥出保养后机甲的最大能力,这其中的秘密大概也只有顾栖自己知道。
霍克看得很认真,他试图从黑发青年的动作中发现一些端倪,但显然他失败了,他所能看到的仅是对方流畅自如的操作和一些根植于肌理、骨血的秾丽——青年苍白的手腕上套着一截漆黑染着油污的手套,袖子囫囵搭在小臂上,甚至边缘已经溅上了黄褐色的油点;他的鼻梁、侧脸落在深灰色的污迹,被胡乱地擦拭以至于晕染了更多,细密的汗珠碎碎地落在鬓角的两边,正悄无声息地顺着下颌线下坠……
这所有的一切本该显得邋遢,却因为轻薄明显的腕骨在皮质的手套上顶出一截鼓包,随着主人拧动螺丝刀而缓缓起伏,溢出无声无息、如雨后薄雾的朦胧诱惑;青年挺立的山根处落下了碎发的阴影,令污迹也变成了点缀画作的油墨,只巧妙地令人挪不开眼睛;狭窄的仓库内汗液与热气在氤氲,那种温热的潮从他身上散出,交叠着淡淡的香气,即便满室的机械油味儿,也依旧无法掩盖那点儿藏于鼻间的清丽。
不可否认,真正的修理师“黄金”是个难得一见的尤物,不是星网上模糊的老头形象,而是一个年轻的、二十岁左右且足够惊艳的青年。
在顾栖看不到的角度下,霍克的视线轻慢地从青年的侧颈转移到被零碎发丝遮挡的后颈——那里的头发略长,已经搭着垂落在肩膀,但因为主人低头工作的模样,乌木的发丝从两边撒下,露出了光洁的后颈。
没有那道微红、浅浅凸起的腺体。
见面至今,霍克·达布斯才后知后觉,站在自己面前的漂亮青年是个格外勾人的beta。
——砰!
什么东西突然掉地,把专注于手下工作的顾栖一惊,差点儿就颤着手甩飞了刚刚卸下来的小零件。他有些受惊地喘了口气,半年蹲着小心看了眼机械内部的构造,见没有被损伤到,才呼了口气,抬头看向刚才到声源——
是索兰。
不远处的beta青年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他故意忽略了霍克刚刚看过来充满了警告意味的眼神,只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没影响到你吧?我刚没注意不小心碰到什么了……”霍克的目光越是专注,索兰心中便越是有不好的预感。
“没事的,”顾栖摇头,他的视线落在了索兰微微捂着的手臂上,他放下零件绕过工作台,“你碰伤了吗?”
顾栖目光一转,就看到了滚落在地上、用于修理大型器械的金属工具。他捡起来放桌子上,“让我看看你的手臂……把这大个家伙碰下去,你不受伤就怪了。”
“我没事的,别耽误了修理……”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顾栖捏着指尖的皮质料子,小心地将深色的手套从苍白的手腕上退下半截,下一秒却被身后的alpha轻轻按住了手肘。
霍克·达布斯弯了弯眼,慢悠悠开口:“还是我来吧,不然你这又是手套、又是机械油的,多不方便……我知道医疗箱在哪儿。”
索兰立马附和:“对啊,就让学长来吧,顾栖你先忙着,不用管我!”
“啊、那行,我继续弄了。”黑发青年点头,“那些零件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就能都弄掉,时间肯定来得及,不用着急。”
“没事,不着急的。”alpha的眼神有短暂一瞬间的漫不经心,他见顾栖脏着手、有些嫌弃地蹙眉,似乎是不想扯那节垫在手套口与腕子之间的布料,这样的神态冲散了工作时的沉稳,反而多了些灵动感。
霍克主动开口,“我帮你吧?”
“那……”顾栖只迟疑了一秒就点头了,机械油并不好洗,他是真的不想再多弄脏自己的手臂了,“麻烦你了。”
“没事。”
alpha的手干燥微粗,他似乎很注意人与人之间相处的距离,整个过程中都不曾碰触到顾栖的皮肤,直到彻底将手套边缘提上去时,才突然不小心滑了手,指背从青年到腕骨上蹭了过去。
温凉,被手套包裹着微潮。
霍克:“抱歉。”
“没事。”顾栖摇头,他看向不远处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索兰,“那就你帮索兰处理一下伤吧,我继续弄剩下的。”
“好。”
等黑发青年再一次一头扎到工作中、并将自带噪声的小型清洗器打开口,霍克·达布斯也阴沉着脸转向索兰。
此刻背对着工作台的alpha眉眼阴鸷,压抑的火气流窜于他们的眉目之间,原先看起来阳光疏朗的表情被深邃取代,双瞳幽冷,望向索兰的目光中充满了无情的审视,就好像前不久还在床榻之间耳鬓厮磨的亲密都彻底烟消云散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好,但这些并不在顾栖注意的范围之内,他只专注于自己眼前的工作,倒是中间得空看了一眼联络器,发现联系人中标有“亚撒”二字的消息框上有自己着红点。
本想打开看一眼的顾栖瞥见了自己赃物的袖口,最后还是放弃了,决定先把任务完成,等一切都结束了再回亚撒的消息,应该不碍事吧……
另一边,索兰的心情如过山车一般在驳杂的情绪中交替着,一会儿是面目丑陋的恶魔在诋毁着顾栖的一切、教唆着他不停地嫉妒这位格外优秀的朋友;一会儿是善良优雅的天使,正絮絮叨叨地趴在他耳边诉说着顾栖的大方与慷慨……
于是当顾栖终于摘下手套、抹开额前的碎汗说“大功告成”的时候,索兰才堪堪从自己狭隘的情绪空间里走出来。
霍克感谢地迎了上去,“今天真的麻烦你了,酬劳要怎么算?”
“没事,不用算了。”
“那怎么行?”
“你们这边把所有工具都准备好了,我也就是出了个力气,后续索兰还应着请我吃饭呢,一顿饭正好抵消了!”顾栖见alpha还想反驳,立马喊道:“索兰,你是不是答应要比赛以后请我吃饭的。”
“嗯?是、是的。”
“那不就成了,所以这次不收费,下次请我吃顿好的。”
顾栖知道索兰生活很拮据,比起这些他完全可以免除的修理保养费用,顾栖更希望自己能够有一天亲眼见证到“白鸟先生”实现目标、然后在荒原之星的紫罗兰区建立白鸟图书馆——他由衷地满怀热忱地期待着,并在心中畅想着这条时间线中的未来,有一位名叫“小贝壳”的孩子与馆内和蔼可亲的管理员查理爷爷的相遇……
见此霍克也不再推阻,“好,但还是要说一声谢谢。”
“没事。”顾栖摇头,他透过半开了一点的卷帘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利索收拾,“我要准备回去了,等下次再约吧。”
“好。”霍克并不着急,反正有索兰中间这一层联系,足够他来日方长。
告别了霍克和索兰的顾栖匆匆坐上悬浮车,这个时间点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再一次按开了联络器,果然一连串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亚撒。
顾栖有点儿小心虚,他开启了自动驾驶,便抱着联络器靠在椅背上,点开了回拨,连线音几乎都没响够三秒,就被另一端的人给接通了——
“哥哥,你去哪儿了?一整天都不理我。”像是被主人忘在家里的小狗崽子,此刻正耷拉着脑袋和尾巴,蔫嗒嗒地试图得到主人的爱抚。
“今天出门接了一单,一直都在修零件,忘记看联络器啦。”
“那哥哥现在是要回来吗?”
“是啊,已经开了自动驾驶,估计再有二十分钟就回去了。”
听到这里的小狗崽崽立马兴奋起来,脑袋扬起来了、尾巴也晃起来了,“哥哥路上注意安全!今天晚上我下厨,等和哥哥吃完了饭我再回学校。”
“……好,我马上回去。”
挂断联络器后,顾栖摩擦着手指有短暂的失神。他想,等今天过了,明天再开始和亚撒保持距离吧,毕竟……自始至终他都不曾许诺过永远。
黑发青年看向悬浮车窗外灯红酒绿的世界,他想到了索兰之前的话,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真的是时候离开了……”
顾栖回忆着这两年来不间断地对于外界消息的关注,想到星网收藏夹中有关于虫族星球、时空穿越、宇宙虫洞的资料收集……那些内容是他日日夜夜寻找来的结果,而今是要去真正验证的一天了,不论真假与否,也只有他亲自看一遍才知道能不能回家。
等顾栖回去的时候,正如他预料的时间差不多,还不等敲门,迎面就有里面的人把门先一步打开了。
正围着纯白围裙的亚撒眼睛一亮,“哥哥,我就知道是你!”
他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汤勺,侧脸粘着面粉,这幅样子谁能想到他是莱特蒂斯内说一不二、下手狠辣、几乎把其他几位王室争权人逼的节节败退的七王子殿下?即便此刻他才初显锋芒,但这点儿亮于刀刃上的光已经足够另一部人觉得刺目了。
见亚撒想迎上来给自己拥抱,顾栖思维一转、下意识挡开了。
“……哥哥?”
从很久以前开始,见面的拥抱早已经成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习惯。
顾栖脸上神情不变,那副笑容和亚撒过去见过的千百遍一样,没有任何的异样。他听见黑发青年略带笑意的声音解释道:“刚刚在外面干了活儿,一身机械油的味道,让我先去清理一下。”
很妥帖、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亚撒只好一手举着汤勺,另一手有些瑟缩地在围裙的裙摆上擦了擦微潮的掌心,干巴巴道:“好、好的。”
等目送黑发青年快步拐入简约风的走廊后,亚撒脸上的表情微沉,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比起手背的深蜜色,掌心要略浅一些,手指修长、指骨明显,指甲被修理的很干净,看起来是一双格外有力却充满了安全感的手。
但就在刚才——在青年推开他手臂的那一瞬间,亚撒心头快速掠过一道充满了逆反的想法——他想要用这双手攥住哥哥的手腕,让对方不能躲开这个习以为常、早就变成了生活中一部分的拥抱。
为什么呢?
亚撒的眉头皱在一起,如起伏的山包,他在半空中抓握着自己的手,掌心受力、手指收拢,肌理牵动的拉扯感令皮肉下的筋有着明显的运动。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就好像透过了掌心看到另一世界的自己在那一瞬间拉住了哥哥。
那么然后呢?他拉住哥哥只是为了得到一个拥抱吗?
是,但又不是。
亚撒觉得他的心脏和血液在渴求着什么,但大脑却迟钝地得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再一次抬头看向青年消失的方向,熟悉的走廊空落落一片,侧壁小扶台上插着的蔷薇花束还是亚撒今天新换的,如果放在往常,哥哥一定会注意到这些细小的变化,然后给予他赞美和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