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没见着龙骑里大票押我?你偏生去押鹰队,简直自讨苦吃。”
士兵虽暗自后悔,但面子总要挽一挽。
“鹰队不没回来么……瞪我干嘛,没准他们能捕杀更大的猎物。”
鸮队有人听完,纵声大笑:“原来他们这会儿还在外面呆着啊!该不会迷路了吧?那咱们岂不是没法休息,一会儿得去星戈林‘英雄救美’。”
周围哄笑不止,士兵依旧愁容满面,心在滴血。
果真脑子抽抽了,竟然只为寻求刺激,同大家走反路,结果今晚的肉多半要全赔光了。
要知道,他打探一圈,目前五支队伍回来四队,唯独鸮队猎得的动物最大、最多。
肥鹿被架去食堂,马可教官放他们半日时间休整。
龙骑众人各自干着事情,但不论玩赌与否,大家基本徘徊城道四周,时刻关注着鹰队动向。
“鹰队回来了——在南门!”
南城门正是主门,离骑士营房最近。大家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好奇涌向主路。
“那是啥?黑乎乎一团。”一名骑兵问。
“我也看不清,太吵了,听不见门口说的啥。”另一人踮起脚,回道。
鸮队队长拨开水泄不通的人群,离得越近,越能听清前方喧哗的内容。
“老天……那玩意真能给人猎到啊!”
“不单它一头,瞧,还有人提着小的,估计是它崽子。”
鸮队队长眉头打结,心底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他好不容易挤上最前排,看到究竟讨论的何物,蓦地愣在原地。
他下意识想叫唤,说那是假的,怎么可能。却眼见为实,心口又沉又空。
地上躺着的动物尸体,是熊。
“鹰队猎到了熊!!!”
先前以为自己赌输的士兵跟过来,登时欣喜若狂,振臂高呼,一声一声重复。
传入鸮队队长耳朵里,无疑像根针,直直贯穿耳洞。
希莱斯领队最前端,与他容貌昳丽的龙族搭档并肩而行,为鹰队辟开一条道,往食堂方向行进。
之前用于驮鹿的板车,血迹未干,便被拿来拉熊。
挨近些,才幡然发觉母熊箭洞满身。此刻不淌血了,却比板车滴落的血痕还要摄人。
他望见往日的同伴,正挪蹭身躯,垂着头,始终不曾往他这边回视一眼。
鸮队队长雕像般杵着,丢了魂似的,仅剩满脸不可置信。
“你说,外乡人不会身藏啥魔法吧?比如吹口气,把熊迷晕。”
“瞎讲什么玩意,又不是你这熏死人口臭。能做到这样的只有龙族,我更愿意相信,是他们人多,加上龙族,最后猎得野兽。”
“万一……希莱斯真有本事呢?”
“……”
周围听见对话的一圈人,统统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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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脸科姆手脚脱力,叉子好似秋风中瑟瑟抖动的落叶。
若非尚在呼吸、嗅得到食物香气,他快要认为身体不属于自己了。
食堂因点亮众多烛光,满堂亮如白昼。
累太狠,尽管饥肠辘辘,脑袋反倒叫嚣着疲累,把他吵得胃口全消。
不一会儿,龙族搭档晃回来。圆脸科姆拜托他帮忙取食,因为担心托不住食物,稍微刮一阵风就会把自己绊倒。
盘子与木桌磕碰轻响,眼前,呈着半只肥兔。
“谢谢,可这是……?”圆脸科姆疑惑。
“我没拿错。”龙族搭档露出微笑,“它是你的。”
龙族搭档解释道:“希莱斯托我拿给你。”
“回营地后,他特地去找马可大人,说你猎熊有功——熊仔也算熊,为你请求一份奖励。平常肉腥不怎么多,这烤肥兔可香了,吃吧。”
圆脸科姆呆呆望向对方,接着凝视盘中兔肉。
半晌后,叉子没入褐红的肉皮,挑起时摇摇欲坠。他慢吞吞抽出,然后直接用手抓住兔肉。
圆脸科姆发狠地咬下兔肉,一下比一下快。
来不及吞咽,少许肉渣从唇边掉落。
他像对待仇人一般啖肉,大口咀嚼着。
仿佛只要嚼得足够狠,鼻尖、眼圈的酸涩便会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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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熊之日后,不知谁透露当天的情形,自此,希莱斯多出一个名号,叫做“猎人”。
自然,如此称呼他的多为队内成员,“外乡人”改叫还是叫,好在希莱斯没放心上。
他得把注意力放在更加重要的事情。
回去当天,希莱斯便告知马可教官,侦查组发现星戈林出现异常行迹。
没过去多久,马可教官派遣他们鹰队多多盯梢星戈林,包括离最近的壁虎村,防备流寇劫掠。
他们一人配备一匹马,代替脚程,也更方便行事。
鹰队众人悠悠骑在马上,马蹄声宛若下着铁雨滴,清脆且铿锵顿挫。
“我搞不懂,”一位队友头顶晴空,漫无边际地与同伴聊天,“明明边境还剩大批狂沙没消灭干净,为什么这群匪盗把心思打去自己人身上。”
有龙族搭腔:“不理解才对,哪天真正理解他们的想法,那你问题可就大了。”
阵阵低笑传开。
“了解不代表赞同。”塞伦出声,“流寇还有什么想法?跟海盗一个德行,喜欢不劳而获。”
“混乱是他们的‘秩序’,近两年狂沙稍微消停,所以我们有空注意到他们恶劣的行径;但如果再往前看几年,和狂沙交战的日子,其实一直不缺匪徒。”
塞伦一番话引得众人深思。
“可我依旧不太明白,前线咱们替他们死,怎么草寇瞅着越来越多,净琢磨着霍霍别人呢?”
第28章 矛盾
“这需要考虑更多因素。”塞伦语气略沉,“近年增加的贼寇,多数家破人亡,被狂沙捣毁一切,失去所有。”
“当然了,生活上的失意并不能成为堕落的理由。而那些家伙的共通点同样明显——一无是处,胆小又自私,整天幻想如何坐享其成。”
塞伦稍稍将身子后侧,日光勾勒他精致挺翘的鼻尖。
“我问你,种地养牲畜,要时间吗?”
“要。”队员回答。
“烧杀掳掠呢?”
“……几乎不要。”
塞伦轻轻弯眸,笑容不含半点温度。
“想要从头做起?反正什么都丧失了,命可能随时会被狂沙拿去,何不活在当下,干点没成本的活计。”
“至于如何看待我们……连无辜百姓都下得去手,逞论良心和良知。估摸着巴不得前线水越浑越好,注意力放狂沙身上,管不着他们,再相安无事几年。”
提出困惑的队员目瞪口呆,被这通荒唐却具有一定合理性的分析搞得头皮发麻。
“作恶只需要一个理由,流寇们自甘沦为恶魔。但凡干出伤害无辜的事情,就不用再把他们当人看。”
队伍陷入长久的安静中。
希莱斯侧头,瞥向身姿笔挺从容、骑马如游行般优雅的银白身影。
对于塞伦的那番言论,他并非全然赞同。
但不可否认,对方将最为丑恶和极端的一面剖了出来,残酷本身便是耳不忍闻的。
他发现,塞伦好像对虚伪、卑劣、恶性分外敏感……或者说,在意它们。
字里行间展露的态度,又无比嫌恶。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洞悉这些事情呢?
希莱斯并未察觉,自己构建的疑问欲望过于强烈,致使上面一番心里话,一股脑儿全塞给对方。
塞伦微微发怔,受到触动般攥紧缰绳;也权当没听见,挪开兽瞳,望向无垠的天际。
而眼底划过的落寞与复杂,千真万实。
马蹄踏出一条蜿蜒长线,行过一段路程,鹰队再次聊开。
这回话题围绕如何对付匪徒,显然,此事在众人心里扎了一根刺。
“碰见之后有一个抓一个呗。”吉罗德确信道,“免得更多村民遭受迫害。”
轻细的声音出现后方,反驳说:“我不同意。为什么不多观察一阵,掌握动向,再将团伙一网打尽?”
一听那嗓音,吉罗德眉心沟壑能夹死苍蝇。
他脖子往后拧,两眼一瞪,凶光毕露:“你怂,到头来遭殃的只有民众。”
贡萨洛收起兴致缺缺的模样,碧绿的眼睛好似湖心藏刀。
“端掉队伍或者老巢不好么?你的方法打草惊蛇,万一匪盗没铲除干净,只会后患无穷。”
“别给你的保守找借口。”吉罗德十分不爽,“村民搬来灰影旁边住,不就为了寻求庇护。我们有理由帮他们守着,打退流寇就是职责!而非束手束脚,还花时间跟踪监视。”
“你行动冒进莽撞……”
二人互相谴责,有来有回;偏偏各有各的道理,说不清对错。
硝烟迅速弥散鹰队内部,人人喜闻乐见,瞅他俩又开始斗嘴。
身后吵吵嚷嚷,希莱斯捏了捏鼻梁,脑仁疼。
吉罗德和贡萨洛这俩人好似天生水火不容,太阳往西边起,才会停止互骂。
最近一段时间,他们鹰队除了敌方流寇,星戈林的狩猎老本行也没法落下。
原先,吉罗德与贡萨洛同处狩猎组。
可二人总因策略作风发生矛盾,吵个不停。比如刚刚一个指责保守,一个指摘激进。
迫于队内氛围,希莱斯不得不将他们分开。
贡萨洛心细,熟悉植被和动物,便转调他到塞伦领头的巡逻组去。
唯一一点还算省心:俩人吵归吵,从不动手。
吉罗德曾当面坦言,因为挂虑希莱斯,不想给他添太多麻烦。
而贡萨洛也难得点头,对此表示认可。
……我可谢谢你们。
争论声拖拽一路,希莱斯麻木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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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风拂散炊烟,白烟折下腰,宛若屋顶飘散的一缕云。
木头与汗水味交杂,樵夫颠一下背上干柴,步伐因那袅袅炊烟加快。
靠近自家屋子前,门内响起些微话音,不时混着两句细嫩的咿咿呀呀。
樵夫咧唇笑开,疲累顿时被驱散干净。
他卸下半人高的干柴,大喊一声,敲敲门——然后迎上一张令他胸口暖融融的脸。
“回来啦?快进屋休息。”妻子想接过他手中木柴,却被樵夫抢先一步拎高,搁在地上。
顶着妻子嗔怪的眼神,他笑得更欢。
“鱼哪来的?”樵夫一面搬过两张椅子,用布揩掉汗渍;一面嗅着家中充斥的气味。
壁炉上方悬吊一口锅,鱼汤味道便从那里弥漫开来。
“格雷森太太今天特地送给咱们,”妻子为樵夫揉捏肩膀,她的手指虽粗糙,却如声音一般轻柔纤细,“说是不久前,你帮她修补羊圈的答谢。”
樵夫无奈一笑,他哪能不知道,格雷森太太是想变着法儿给他们一家子送东西。
一年前,他带妻子和不足满岁的女儿来到圣雷岛定居。
没亲戚朋友投靠,身上也不剩几个子,所以只能生活在壁虎村庄边缘盖个木屋。
妻子自生育之后,体虚与病痛不断,还要独自照顾女儿。
村里心善人多,瞧他们不容易,常去借着探望小女娃的名头,送些食物,给妻子补补身体。
“对了,”妻子接着道,“格雷森太太让我告诉你,最近村镇周围不太平,有匪盗作乱。”
这事樵夫清楚,今天打完柴拉去卖,顺带听人谈起流寇频生。
他眼中映着女儿小小一团,睡熟咂嘴的模样,感受肩膀一点点松爽……
下定决心般,樵夫捉住妻子的手,仰头看她。
“林妮,”他唤她的名字,亲昵地称呼,“你瞧,家里这一年多多少少攒下些积蓄。”
“我跟人打听好了,明天几批商队往灰影骑士团拉货。他们需要卸货的临时雇工,我打算去干这份活。”
“等那两天的钱赚到,咱们就可以租牛,把家搬进壁虎村。那儿不缺骑士保护,不怕匪徒。”
妻子流露盈盈笑意。
“那我和米娜先去格雷森太太家借住一个晚上。届时得麻烦他们,要不送罐牛奶和几颗鸡蛋过去?……没错,他们老两口和一个放羊娃,人少,我也能顺带照顾两位老人……”
天色渐晚,夫妇轻声细语地交谈。
筹备着明日,期待着两日后的曙光。